第五百章 義憤填膺
眼見一衆傷兵不再回避,宋玉枝便讓小石頭去隔壁把宋知遠給喊了過來。
那些家書幾乎都是宋知遠重新謄寫潤色的,後來一家子離開魏宅的密室,也是宋知遠負責歸置和整理。
聽說姐姐要那些家書,宋知遠把裝家書的包袱交給小石頭,後腳他自己也拿着筆墨跟了過來——
畢竟一衆民兵都是做最壞打算,以交代遺書的口吻,給家裡留下的隻言片語。
現在這些已經回城的傷兵,好歹是有命回來了,那麼肯定得在家書裡添上幾句。
好歹報個平安,免得讓家人再跟着懸心擔憂。
一事不勞二主,一衆民兵大多都沒讀過書,這份差事自然得他來。
他跟過來之後,小石頭還是跟先前阻攔宋玉枝一樣,示意宋知遠留在屋外。
宋知遠同樣表示不礙事,“我姐姐能去的地方,我也一樣能去。
石頭哥别把我當小孩子看。
”
說着話,宋知遠已然跨進了堂屋,來到了宋玉枝身邊,把筆墨放到了桌上。
一衆傷兵都在小心翼翼地觀察他們的神色,見姐弟二人如出一轍地隻有驚訝,沒有嫌棄和害怕,這才放下心來,重新聚到桌前。
小石頭把包袱展開,露出裡頭一大沓家書。
每封家書都用硬挺灑金的信封裝着,上頭還分别寫着衆人的姓名和住址,保存的還特别妥當得宜,别說什麼損毀,就是一個折角、一條壓痕都沒有。
不少人看的挪不開眼,心思敏感些的,甚至還紅了眼睛,背過身用袖子擦起淚來。
宋知遠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家姐姐,用眼神詢問這是咋了?
宋玉枝微微搖頭,讓他不必多問。
還能是咋了呢?
不過就是因為他們這些人,在軍鎮上得到的一直是不公平的待遇。
這一封封家書告訴他們,原來他們的付出是有人瞧得見的,他們是值得被好好對待的!
還有一層,宋玉枝估計他們是想起一起上陣,卻沒命回來的戰友了。
小石頭也是背過身擦淚的一員,抹過了臉,他先開口道:“小公子,我的家書不用改,隻勞煩你給我添上一句報平安的……”
不等小石頭說完,宋知遠已經飛快地從一堆家書裡,找到了屬于小石頭的那封。
小石頭隻認一個“石”字,當下就愕然道:“我還沒說我住哪裡,叫啥呢!
小公子,你咋找到的?
”
宋知遠小胸脯一挺,理所當然道:“石頭哥,你來我家當過散工,又是頭一個在我姐姐那裡留口信的。
我當然記得你,不止記得你的名字和住址,我還記得你這家書裡,寫了你把銀錢都藏在……”
小石頭連忙作揖求饒道:“我算是見識到小公子的聰慧和才智了。
就是你别再說下去了,不然大夥都知道我那銀錢的去向了!
我往後還得往那兒藏錢呢!
”
宋知遠說也成,\"但是石頭哥你别喊我‘小公子’了,喊得我怪不自在的。
你還跟以前一樣,喊我名字。
這樣我才幫你保守秘密。
”
小石頭一邊擦着額頭冒出來的細汗,一邊連連應允。
衆人看着小石頭的怪樣哈哈笑起來,凝重傷感的氛圍一掃而空。
後頭宋知遠接着幫衆人修改家書的内容,宋玉枝在旁邊無事可做,随意同他們攀談了幾句。
攀談之下,宋玉枝才知道這一旬的日子裡,一衆民兵經曆了什麼——
他們護送完軍眷,回到軍鎮的當天,就被那方鎮将調往前線。
姓方的依舊不把他們的性命當回事,并不給他們發正經的铠甲和兵器,還讓他們身着藤甲,手執木槍上陣殺敵。
那時候大楚可不是以多戰少了,而成了以少戰多、毫無優勢的那方。
即便連副将按着北戎先鋒官的口供,提前洞察了軍機,設下了埋伏,打頭陣又無行軍經驗的民兵依舊傷亡慘重。
到了楚軍退回軍鎮的時候,五百民兵十不存一,僥幸活下來的,也都成了宋玉枝看到的這副慘烈模樣。
“先前教頭為了我們,已經同那姓方的起過好幾次争執,為此還受了數十下軍棍。
後頭眼看着我們整個民兵營都要覆滅,教頭才不得不兵行險招混入敵營,用那‘擒賊先擒王’的法子……”
先前宋玉枝已經知曉,有一名楚将铤而走險,于夜間斬殺了北戎主将一名,副将數名。
當時她就隐隐猜到那正是沈遇的手筆。
但現下真聽到是沈遇所為,宋玉枝還是不由自主地為他捏了把冷汗。
“教頭怎麼逃出升天的,我們不知道。
總之他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兩日之後,就是教頭夫人今日見到的那副模樣。
可恨那姓方的,甚至連一天半天的時間,都不給教頭休整歇息,突然就說命令他帶着我們這些傷患入城安置!
”
“那姓方的渾把人當傻子!
誰不知道他心裡那點小九九,不就是怕咱教頭的風頭蓋過他去?
他想獨攬軍功罷了!
”
“那姓方的打錯算盤了,隻要咱們不死,一定給咱教頭,跟那些不明不白死了的兄弟讨個公道!
”
“我們先去禀告霍大人,霍大人管不了,我們就進京去告禦狀!
戲文裡說新皇登基的時候,最需要招攬人心。
新皇帝肯定不會不管這種不平事!
”
一衆傷兵越說越憤慨,個個都咬緊牙關,握着拳頭,恨不能生啖其肉。
但也有人比較冷靜,出聲阻止道:“兄弟們聽我一句,不是我要潑你們冷水,而是京城在哪裡,咱們誰知道呢?
咱們甚至都沒出過豐州城,現在又成了這副模樣,怕是還沒弄清楚京城的城門朝哪開,就死在半道上了。
”
“對,戲文裡還說告禦狀要敲登聞鼓,滾釘闆,挨上幾十杖,才能見到皇帝呢……咱們就剩下半條命了,就算有命去了京城,也沒命活到那會兒吧。
”
堂屋内的氣氛慢慢地又凝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