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來日方長
魏老太太初時并未分辨出宋玉枝的性别,聽宋玉枝說了會子話,她老人家那樣的人精子自然瞧出了端倪。
宋老太爺從前那樣光鮮,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不為過。
這宋家姑娘即便聽着并不受家中祖輩關愛,但想也知道從前過的亦是衣食無憂的日子。
小姑娘一朝被祖輩的風波涉及,流落至此,瘦骨伶仃,卻沒有半分的怨天尤人,還對前路充滿了信心。
他們魏家境況遠比宋家好,孫子又是有學之士,還和眼前的小姑娘一樣正當年少,哪裡就需要那樣悲觀呢?
魏老太太既能一人供養出魏先生,本也不是柔弱的性情。
隻是前頭關心則亂,莫名想窄了。
眼下她自個兒想通了,拉着宋玉枝的手拍了拍,轉頭問魏夫人說:“家裡可還有紅棗桂圓酒?
若是還有,使人送來一些。
這個時節喝着最好不過。
”
老太太從前沒别的什麼愛好,就是喜歡喝點養胃暖身的黃酒。
前頭得了心病,意志消沉,便是連那酒也不碰了。
現下既然能想着要酒喝,那自然是心中郁結舒展開來了。
“自是有的。
”魏夫人越發高興,說着就立刻喊人溫好了一壺送來。
魏老太太抿着唇喝了一杯酒,臉上也有了笑模樣,還對宋玉枝道:“你們天寒地凍地趕了路來,身上估摸着多少都得帶點寒氣。
我這酒是早先自己釀的,不算多貴重,你帶一壺回去喝。
”
說着,魏老太太看了魏先生一眼,魏先生便讓人把一個早就準備好、卻一直沒能給出的紅封遞給宋玉枝。
這自然就是事先說好的五兩懸賞花紅了。
宋玉枝大大方方地收了,告辭道:“才剛進城,還未尋到落腳地,家中事務多,便不叨擾了。
”
魏先生應一聲好,對宋玉枝道:“那趙廚子的事兒你不必擔心,我心中有數。
往後若遇上什麼麻煩,可以來尋我。
我虛長你父親一些年歲,旁的不說,總能為你出出主意。
”
宋玉枝道了聲謝,跟着魏家下人離開。
等她走了,老太太喝過了一陣子酒去午歇,還叮囑下人早些喊她,别誤了吃夕食的時辰。
等她老人家睡下了,魏先生和魏夫人才回了自己的屋裡。
魏夫人受的是時下三從四德的教導,在人前并不說魏先生如何。
現下隻有他們夫妻二人,她才開口道:“難得宋家那孩子做的吃食對老太太的胃口,說來兩家還有舊,那孩子看着也是利落、讨老太太喜歡的,老太太才剛跟她說了幾句話,就想着喝黃酒、吃夕食了。
老爺怎麼不把人留在家裡?
”
魏先生搖頭笑道:“你不懂,瞧那孩子談吐舉止,就不是需要人可憐的。
如她所說,她有手藝傍身,也有那份心氣兒自立門戶。
來日必有自己的造化,咱們何必把人小瞧了去?
還有你也說了,母親已經打開了心結,胃口自然會好起來。
往後真要想吃那孩子做的吃食,多去照顧她的生意就是。
”
魏夫人還要說什麼,魏先生接着道:“還有她到底是宋家的後人,咱們往後可以照拂她,但不是現在,來日方長……母親應也是這個意思,所以隻送了一壇子黃酒,沒說其他的。
”
宋家和魏家都是見惡于聖前,在新帝那裡挂了号的人家。
回頭若是讓新帝知道宋家剛到流放之地,就和魏家攪在一起了,于雙方都很不好!
尤其是對後人還得走仕途的魏家!
魏夫人遂也不多說什麼。
*
與此同時,宋玉枝已然回到了客棧。
她特地加快的腳程,回到房間裡的時候,魏老太太給的黃酒還溫着。
宋玉枝倒出兩杯,一杯先給周氏,另一杯自個兒捧在手裡。
老太太自釀的黃酒,用料雖然稱不上名貴,但聞起來香味宜人,味道也是甜口的,并不會嗆人,更像是酒精飲料。
半杯下肚,宋玉枝覺得手腳都暖和起來了,便把自己掙到五兩賞銀的事情說給周氏和宋知遠聽。
周氏聽完不禁一陣唏噓,“我記得聽你爹提過,有位姓魏的翰林大人素有才名,寫得一手好詩文。
他還曾買過對方的詩集回來看。
魏不是大姓,應就是這位魏先生了。
沒想到現下也是……”
宋玉枝搖頭,說:“魏家的境況比我們好,隻是行事低調了些。
可能是家裡還有後人要考科舉?
不然按着魏先生那孝順的程度,不至于隻給五兩銀子的懸賞花紅。
或者說按着魏先生的孝順程度,不至于到眼下這會兒才開始弄什麼懸賞。
”
周氏便沒再感慨,隻不忿道:“那趙廚子怎麼回事?
先是想用枝枝你熬制的粥去邀功,後頭又說什麼咱們是卷了東西逃跑……實在是令人惡心!
”
宋玉枝哼笑一聲,“跳梁小醜罷了。
他以為自己多聰明,其實人家魏先生心裡門清,不然不會特地和我提起他。
但終歸隻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他又有些後台,相中的‘果子’讓我輕而易舉地摘了,心裡肯定不樂意的很。
趁着時辰還早,我再去找那個牙人一趟,把屋子的事情敲定下來。
娘和弟弟下午别出門了,咱們無甚行李,争取明早就直接搬走。
”
宋玉枝雷厲風行,交代完畢就再去了一趟附近的牙行。
她把預算往上提到五兩,可供選擇的屋子立刻就多了起來。
這次沒有多跑,其中一個小院子就很叫宋玉枝滿意。
那小院子坐落于城中一帶的清水巷,雖然地方不大,隻有東西兩間卧房,一個堂屋連着竈房,院子也同樣不大,但有一口小水井,省得來日還得出門打水,屋子裡頭更還帶着一些簡單家具,整體位置鬧中取靜,去哪兒都是四通八達。
這樣好的小院,五兩價格也很是公道,原是不應該發愁賣或者出租的,現下卻已然閑置了好一段時間,全拜隔壁住了兩戶人家所賜。
一戶鄰居是自己開設肉鋪的殺豬匠,日日院子裡都會飄出血腥味。
另一戶鄰居則更了不得,是衙門裡的公職劊子手。
雖然這清水巷的房子挨得并不緊湊,相鄰的兩個院子也隔着好幾步路!
但沖着這兩位“煞星”,等閑人哪裡敢往他們兩家中間住?
偏這兩家人又不是後搬來的,比中間小院的屋主還早置業,隻是一開始做的都不是眼下這個行當罷了。
宋玉枝作為現代人自然不忌諱這些,但到底是跟周氏、宋知遠一道住。
她看完之後隻說要去和家裡人商量。
那牙人知道一些她家的境況,并不催促,隻道:“左右您的銀錢湊手了,屋子就好找了。
今兒個時辰不早,您先回去和家人商量。
若定好了,明兒個早上就能過契入住。
若有所顧忌,我明兒個再帶您去看旁的。
”
牙人先走,宋玉枝又在清水巷待了一陣,仔細打聽了兩戶鄰居的為人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