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你是宋家的……”
宋玉枝端着托盤跟着魏家下人進了屋。
屋子裡頭的擺設低調簡潔,不怎麼精緻,但不失大氣。
屋裡坐着三人,中間是個鶴發雞皮的老太太。
左右兩邊則是一對五六十歲的夫妻。
顯然就是魏家的三位主子了。
隻是不知為何,宋玉枝莫名覺得那魏先生有些眼熟。
她一穿來就被流放了,前兒個才到這豐州城,自然是沒見過這魏先生的。
隻可能是原身認識他。
下人幫着把托盤裡的滑蛋羹呈送上去,宋玉枝并不需要上前,便不動聲色地垂下眼,開始回想。
原身出門的次數不多,見到生人、還留下印象的機會更少。
很快宋玉枝就想起來了,去年秋天,宋彥帶原身出了一次門。
原身很高興爹爹帶自己出門,所以對那日的事記得格外深刻。
前頭吃喝玩樂那些不提,原身回到宋府的時候,恰好撞見這魏先生被一衆家丁“請”了出來。
魏大人壓低嗓音說了些什麼,原身隻大概聽到了一句什麼“宋老大人,忠言逆耳,我實乃一片好心!
”
那時候宋老太爺還精神矍铄,捋着山羊胡不屑一顧地哼了一聲,“老夫屹立朝堂數十年,你卻已然成了白身,憑何登門大放厥詞?
還是先顧好自己吧。
”
說完就毫不留情面地讓人把魏先生趕走了,轉頭看到庶子和癡傻的孫女就在不遠處,宋老太爺還斥責了他們父女倆一頓。
原身癡傻,能記住那麼兩句話已然是十分不易。
宋玉枝細細品了品,可能就是魏先生緻仕後離京前,去提醒了宋老太爺什麼,但宋老太爺自視甚高,并不把他的提醒放在眼裡,反而覺得魏先生把他小瞧了,杞人憂天……
誰成想時移世易,宋家的下場還遠不如魏家呢,實在諷刺!
而就在宋玉枝的回憶的時候,魏老太太已經對着那蛋羹用了起來。
隻見那幾個形狀極完整的蝦仁呈現粉色,還經過精心擺盤,恰好圍成一朵花的形狀。
而下頭的蛋羹黃澄澄、顫巍巍的,好像随時都會承受不住蝦仁的重量而碎開,但卻自始至終都維持住了半固體的狀态。
加上褐色的醬汁和碧綠的蔥花,幾種顔色恰好到處的交疊在一處,光是看着就讓讓人胃口大開。
魏老太太自己動手,舀起一勺子雞蛋羹送到嘴裡。
蝦仁鮮甜無比,處理得極幹淨,半點泥沙雜質都無。
雞蛋羹香滑爽嫩,也沒有蛋腥味兒。
下頭的豆腐吸足了雞蛋的香味,清淡之餘卻又不會寡淡無味。
食材本身的味道已經被催發地極好,加上那醬汁從中調和,更是達到一種難以言說的美妙。
而且這菜正是适合牙齒都掉光了的老太太吃,都不用太過費力地咀嚼,一下子就順着喉嚨滑進了肚子裡。
她接着再吃第二口、第三口……沒多大會兒就把那一盤子蛋羹吃完了。
宋玉枝照着老太太的胃口準備的菜肴,兩個雞蛋幾隻蝦仁,剛好讓老太太吃飽,又不會對腸胃造成負擔。
魏老太太進食的時候,魏先生和魏夫人臉上都帶起了笑,但誰都沒有出聲,生怕打擾了她老人家用飯的興緻。
直到老太太放了勺子,熨帖地呼出一口長氣,說:“這蛋羹真不錯。
一不注意就讓我全吃完了,不然怎麼也該給你們嘗嘗味兒。
”
魏夫人才跟着高興道:“母親終于能用下飯了就好!
我和老爺看着您吃就很高興了。
”
魏先生亦同樣開懷笑道:“不錯!
難得見到母親這樣胃口大開,這位小哥廚藝委實高超,倒是我前頭想窄了,想着小哥年歲不大便……”
說着就看向宋玉枝。
這一看之下,魏先生後半截的話卡在了嘴邊,戛然而止。
能在科舉考試中出人頭地的人,自然是記憶力遠超常人。
宋玉枝都尚且對他有三分印象,魏先生就更别說了,即便宋玉枝吃了一路的苦,和從前判若兩人,他還是很快分辨出來,道:“你是宋家的……”
既讓人認出來了,宋玉枝也不是藏頭露尾的人,大大方方承認道:“我确實姓宋。
”
同時她也做好了準備,此番趙廚子魚目混珠在前,加上兩家的舊怨,今日估計是真的要白來一遭。
所以承認之後,宋玉枝就準備告辭。
魏先生先她一步,讓屋子裡伺候的下人都出去了,随後才長歎道:“早先離京之前,我曾勸過你家老大人……後頭聽聞了你家的事。
沒想到再見到老大人的後人,是現下這副光景。
你家裡人可都還好?
”
魏先生文質彬彬,溫文爾雅,現下提起舊事,也不曾帶出半分幸災樂禍。
宋玉枝不卑不亢地如實道:“宋家其他人應該還好,不過我也不大清楚。
打從進了豐州城,我便和母親、弟弟自立門戶了。
”
她和宋家人在衙門裡分的家,憑魏先生的身份稍微一打聽就能打聽到,所以也沒有隐瞞的必要。
魏先生難免又是一聲歎息。
他在翰林院供職,曾在宋老太爺手底下修書,但他和宋老太爺官位相差甚多,談不上有什麼交情。
是以他對宋家的情況并不了解,大戶人家陰私事兒多,都是宋家人自己的事兒,他也不方便過問。
魏先生倒也不為旁的,隻是難免生出一些唇亡齒寒的感慨。
魏家老太太從他們的話裡聽出來一些事兒,招手讓宋玉枝上前,詢問道:“你是宋家的孩子?
可憐見的,怎麼成了這副模樣,一路上受了多少苦?
往後又該怎麼辦呀?
”
老太太慈眉善目,目光和藹,臉上滿是真摯的心疼,說着話眼眶都泛了紅。
宋玉枝上輩子是孤兒,多虧了幾位上了年紀的老師提攜關愛,才有了後來的成功。
眼前的老太太不覺讓她想到了自己的老師。
她的語氣軟和了幾分,臉上也帶出一絲笑意,“流放路上自是受了一些苦,不過都過去了。
往後也不發愁,您剛嘗過我做的吃食,我有手藝傍身,自然不愁生計的。
等日子好了,養上一養,也就不會這副形容了。
”
“可你從前也是大戶人家的……現下卻要……”老太太說着越發不忍。
她這寡母一手帶大魏先生,最知道女子支撐門庭有多不易。
宋玉枝依舊坦坦蕩蕩的,并不覺得如何,“我憑手藝掙銀錢,謀生路,前路縱有萬難,總不能還未去做去嘗試,就先自個兒縮了……日子是人過出來的!
會越來越好的!
”
老太太對上她堅定而樂觀的笑,怔怔地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一時間竟沒有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