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自立門戶
衙門裡還有其他百姓在等着辦公務。
雖說都是平民,一衆宋家人到底是流放的犯人,這輩子不能入仕進京,說來比普通百姓地位還不如。
因此文書三言兩語通知了一下宋家衆人準備銀兩,便讓他們在旁邊排隊等候。
并不給他們行什麼方便。
宋玉枝的臉色同樣不算好看,但到底比周氏多了幾分成算。
她把宋知遠交到周氏手上,“娘先在這兒排隊,我去尋人問一問具體情況。
”
說完,宋玉枝就擠到人堆裡去了。
周氏神情忐忑,手足無措的模樣落入宋老太太等人眼裡,難免招緻一頓嘲笑和奚落。
“阿彥媳婦這是怎麼了,前頭那股張狂勁兒怎麼不見了?
”
“前頭他們二房隻管自己好吃好喝,現在知道慌了?
”
宋玉錦抄着手,要笑不笑地排揎道:“二嬸有什麼好慌的?
您家枝枝那麼有本事,眼下不過是憑空變出三十兩戶籍銀錢而已……就算變不出來,住到城外村子裡也是一樣的嘛!
”
這話一說,周氏的臉色越發慘白,站立不穩,身形都變得搖晃。
正當這時,前頭帶他們過來的文書忙完了手頭的活計,過來料理他們的戶籍了。
宋老太太站在最前頭,當即爽快地交付了銀票。
在宋首輔過身和宋彥失蹤後,宋家現有的人口總數是五十一人。
那文書不久之前才在城門口清點過人數,現下便立刻道:“這數目……”
“這數目麼……”宋老太太眉眼不動,涼涼地看了周氏和她懷裡的宋知遠一眼,“勞你稍待。
”
宋玉枝還未回來,周氏越發六神無主。
眼下老太太的話聽着還有轉圜的餘地,周氏立刻踉踉跄跄上前,乞求道:“前頭是我糊塗,都是我的錯,是我教唆枝枝對您不敬。
您要怪,就怪我吧。
我不奢求落戶籍了,隻求您念在骨肉親情的份上,給他們姐弟一條活路……”
周氏出身的雖然不高,但素來講話也是輕聲細語,緩慢溫柔。
現下一番話說的像連珠炮似的。
可見她是真的急了!
宋老太太的眼神依舊古井無波,不辨喜怒。
宋玉錦是老太太跟前長大的,見狀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開口道:“二嬸,别怪我這當小輩的多嘴。
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一路上,宋玉枝是如何表現的,我們都看在眼裡,你這會子把罪責攬在自己身上有何用?
……她欺負我便也罷了,那是全然不把祖母放在眼裡。
那會子怎麼不念着骨肉親情了?
”
當着一大家子的面,被小輩這樣數落了一通,周氏的面色又慘白了幾分。
看夠了周氏這副無地自容,卻又不得求人的模樣,宋老太太這才心滿意足,佯怒教訓道:“錦丫頭,阿周到底是你二嬸,怎麼能這般給她得理不饒人?
”
說到這兒,宋老太太又頓了頓,對着周氏說:“這樣吧,别說我這當長輩的心硬,遠哥兒還小,我不同他計較。
但枝丫頭眼下十六,又已然開了智,為人處世方面也該知道一些。
如你所言,終歸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一家子……”
周氏聞言不禁面上一喜。
卻聽宋老太太接着道:“隻要枝丫頭在所有人面前給我跪下,磕上一百個頭認錯。
”
磕頭不隻是折辱,同樣是體力活。
磕上一百個頭,那絕對得去掉宋玉枝半條命。
宋老太太不可謂不心狠!
周氏萬般不忍,淚盈于睫,哽咽道:“我來代枝枝磕這個頭,求您大人有大量……”
說着當即就要跪下。
宋玉枝剛回來,瞧見的便是周氏彎了膝蓋,要給人跪下的模樣。
“娘這是做什麼?
”宋玉枝立刻上前,把周氏攙了起身,而後眼光不善的看向其他宋家人,“是他們為難你了?
”
瘦弱狼狽的少女眼神閃着兇光,像叢林裡頭被侵犯了領地的小獸,讓人不禁心生忌憚。
宋玉錦被吓了一跳,不由退後了兩步,回過神來的時候又覺得丢臉,她擡着下巴趾高氣昂道:“誰為難你娘了?
不過是她為了讓你們一家三口有個戶籍,替你給祖母賠罪緻歉而已。
說來一切還不都是因為你?
”
在衙門裡,欺軟怕硬的宋家人想來還真的沒有那個膽子生事兒。
宋玉錦理直氣壯,也不像在撒謊的模樣。
宋玉枝便不再去瞧他們虛僞的面孔,攙扶起周氏,攬着她的肩膀輕聲勸慰道:“娘,沒必要求這些人,也必要擔驚受怕,往後咱們過自己的。
”
周氏還未出聲,宋老太太寒聲道:“枝丫頭,你可想好了,這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你難道是想分家嗎?
”
宋玉枝擡眼,目光灼灼地看回去,說是,“我就是要自立門戶!
”
古代一家之主的權利太大了,若還和宋家人混在一處,大小事務都得任憑宋老太太拿捏。
甚至連她的婚事,她往後掙的每一分銀錢,都得由宋老太太做主。
與其來日掰扯不清,不若現在落戶的時候就徹底分開。
“你瘋了!
”宋老太太怒目圓睜,臉頰上兩道厚重的法令紋更如同刀鑿斧刻一般,“實在是放肆!
”
宋玉枝将周氏攬在身後,學着方才宋老太太怡然自得的模樣抄起雙手道:“怎麼?
老太太這是又想喊下人?
”
宋老太太差點被氣了個倒仰,被宋玉錦扶着才穩住了身形,“豈有此理,你……你這是要造反!
”
宋玉枝笑得越發厲害,“造反?
咱家不是已經被冠上了造反的名頭了,不然怎麼出現在這兒?
一回生二回熟。
我也不是同老太太商量,隻是通知你罷了。
”
宋老太太沉聲道:“你的傻病是好了,沒想到卻得了瘋病。
長輩在,不分家。
若你自作主張,執意分家,可别怪我把你們一房從族譜中剔除!
”
“都來到這兒了,您老還提什麼族譜呢?
”宋玉枝實在無語,“老太太快認清現實吧,往後咱們就是平頭百姓。
還是不得科舉入仕的那種。
”
宋老太太臉上的寒霜更重。
二房和他沒有血緣關系,支撐門庭的宋彥又已經屍骨無存。
照理說,宋玉枝在這會兒提出斷親,還能為宋家節省三十兩銀子,往後也不需要他們宋家照顧,那真是的最好不過。
宋家不少人都面露喜色。
但宋老太太自有成算。
二房一家子的事小,孤兒寡母同她沒有半點血緣關系,死不足惜。
可一旦開了這個頭,難保宋家其他人會不會心裡活絡,在拿到戶籍之後就也提出要離開家族單過。
是以宋老太太并未一口答應下來,隻寒着臉不應聲。
場面僵持不下,周氏輕輕拉了宋玉枝一下,“枝枝,娘沒事的。
娘再幫你說說好話,代你給老太太磕一百個頭,總好過……”
老話說情勢比人強。
若戶籍之事實在沒有轉圜的餘地,宋玉枝大概真的會捏着鼻子去給宋老太太做低伏小。
往後再想着自立門戶,徐徐圖之。
但方才宋玉枝擠到前頭,并不是去湊什麼熱鬧,而是去找人仔細打聽了落戶的規章制度。
文書前頭的話說的簡短,其實這流放犯人想落戶,除了交十兩戶籍銀錢和落到村子裡外,還有另一個選項,就是可短居在城内,一個月一人上交一百文錢。
後面如果沒有定時交費,讓官府查出來,那就要受到嚴重的刑罰。
猴子給的銀锞子,宋玉枝大概估算了下,約有半兩,合計也就是五百文。
除去一家三口需要交的三百文,還能剩下二百文左右。
隻要能留在這城裡,即便開局艱難,宋玉枝完全有信心憑借手藝紮根!
并不需要跟宋家人搖尾乞憐,仰人鼻息。
所以她隻拍着周氏的手背道:“娘。
沒事,你聽我的吧。
我自有成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