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入住客棧
僵持了一陣子,宋老太太方才再次開口,隻這次她看的不再是宋玉枝——
她當了小半輩子的官太太,旁的不說,看人的眼力還是有的。
流放的後半程路上,足夠她去了解宋玉枝的秉性。
這丫頭主意大,并不是那麼輕易好說服的。
所以老太太隻看周氏,“阿周,念在你是個好的,遠哥兒也年幼,我便不和你們一般見識,也不需要你再為前頭的事如何。
”
宋玉枝挑了挑眉,心道這老太太難道為了不想分家轉性兒了?
誰料她接着道:“我會為你們母子繳納戶籍銀錢,還會為遠哥兒請個大夫來仔細瞧瞧身體。
隻要你跟枝丫頭斷絕母女關系……”
敢情老太太打的是這個主意!
隻要周氏應承,那他們二房就不算起了個分家的頭兒,而是宋玉枝一個人脫離宋家。
周氏本是無甚主見的人,聽到老太太這話,卻是不用宋玉枝再幫着她拿主意,當下就斬鐵截鐵道:“我們母子三人絕不可能分開!
”
她都如此了,宋玉枝自然越發堅決地道:“老太太不必多言。
如你所說,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今兒個就在衙門裡,請諸位官差做個見證。
就此分道揚镳!
”
文書也等了好一陣子了,略有些不耐煩,催促着宋老太太快點下決斷。
宋老太太交付了五百兩銀票,剔除宋玉枝他們之後,還得了二十兩銀子的找頭。
離開衙門之前,宋老太太深深地看了宋玉枝一眼,怒極反笑,“好。
好得很,老身倒要看看,你們這孤兒寡母的,如何在這豐州城裡讨生活!
”
宋玉枝做了個“請”的手勢,“慢走不送。
不勞您費心,便是我們讨飯,也不會讨到你家門上。
”
宋老太太被氣得拂袖而去。
宋玉錦攙扶着她,走到衙門外頭,她實在耐不住了,出聲道:“祖母怎麼就同意她自立門戶了?
若家中其他人都效仿他們家,咱們往後可真要無人可用了。
”
她這小丫頭能想到的,宋老太太能想不到?
正是想到了,怕宋家其他人效仿,宋老太太才去撺掇周氏帶着宋知遠和宋玉枝斷絕關系。
無奈他們孤兒寡母實在是一條心,再多說下去,倒顯得宋老太太上趕着。
眼下對着晚輩,宋老太太也不提自己沒了辦法,隻老神在在道:“你真當自立門戶是這麼簡單的事?
”
“可宋玉枝那手廚藝……”
“傻丫頭,有話叫‘南甜北鹹東辣西酸’,天南地北的口味都是不同的。
前頭宋玉枝給官差做的那道‘賽螃蟹’乃是魯菜,周氏祖籍也是魯地,那菜估計是從前周氏私下裡教她的……可你何曾見過十幾歲就精通各地菜系的廚子?
更遑論那宋玉枝早先還是個癡傻的。
她如何能立足?
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
宋老太太看着是在和宋玉錦說話,其實未嘗不是在敲打其他宋家人。
果然這話一出,其他宋家人越發老實,低頭垂手、安安靜靜地跟在老太太身後。
而宋玉錦則是唇角上翹,仿佛已經看到了宋玉枝沿街乞讨的可憐模樣!
*
衙門裡,一大幫宋家人離開,方才還十分擁擠的屋子頓時變得寬敞起來。
宋玉枝簡單跟周氏說了方才自己打聽來的消息,便跟文書說好自己一家要在城内暫居的事兒。
她用的是銀锞子,交割起來沒有銀票那麼方便。
文書引着他們去案前,用戥子稱過。
宋玉枝的手捏調料能不差分毫,對銀锞子的估計也并沒有出錯。
文書開出了三張臨時戶籍證明後,找回了二百文錢。
方才宋家鬧出的動靜不小,那文書聽了一耳朵,大抵知道他們一家三口準備單過。
他并不是多事的人,并不想摻和人家的家事,但終歸看着孤兒寡母的不忍心,所以特地把那二百文錢串成了一吊,交付的時候讓宋玉枝千萬得放好,還提醒她下個月這個時候得準時來衙門報到交銀錢。
這豐州城魚龍混雜,宋玉枝心中有數,跟文書道了一聲謝,抱上宋知遠,和周氏一道從衙門裡出來。
周氏方才難得地硬氣了一回,現下不覺又開始眉頭緊蹙,滿面愁容。
宋玉枝根本沒給她開口再勸的機會,拿出猴子給的地圖仔細看過,又對着日頭分辨了一番南北,便離開了衙門附近。
在猴子給的地圖上,豐州城北邊和外族接壤,西邊靠海,有個規模頗大的碼頭,南邊就是他們過來的路,有礦場和采石場,還有幾座連綿不絕的大山。
東邊最太平安逸,加上古代素來以東為貴。
東邊地界上的東西可想而知的貴。
猴子手繪的地圖十分詳細,還貼心标注出了一些他曾光顧過的、物美價廉的商鋪和客棧。
宋玉枝按圖索骥,走了大約三刻鐘,說:“到了。
”
豐州城的道路阡陌交通,周氏走得暈頭轉向,現下一擡眼,看到一個牌匾,才知道這是到了客棧。
“枝枝,我們的銀錢……”
周氏是商戶女出身,對外頭的物價還是有所了解的。
像在京城的普通客棧,住宿一夜怎麼也要半兩、一兩的。
豐州城地處偏遠,物價當然不能和京城同日而語,但幾十文錢總歸是要的。
現下一家子全副身家攏共隻有二百文,豈不是隻夠住上四五日?
往後該如何過活?
“不然還是去城中破廟歇歇腳,左右咱們過去一路都是這麼過來的。
”
宋玉枝不贊同地道:“娘和我确實能對付,但知遠境況不大好。
他是如何都不能再湊合的,怎麼也該好好睡一覺。
而且方才那衙門裡的文書特地提醒我們要把銀錢放好,想來這城内也不是那麼太平。
”
還有一層,宋玉枝是打定主意要在豐州城紮根的。
她上一次沐浴,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身上又酸又臭,連頭發都結绺兒了。
也就是前頭官差和犯人們一路同行,大家的境況都差不多,誰也别嫌棄誰,才會讓她去做吃食。
而到了這豐州城裡,想尋摸一份跟吃食有關的差事,是必須把自己收拾齊整的。
這時候,客棧内的夥計也瞧了過來,熱絡地上前招呼道:“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
“我們住店,不知有幾種房間?
”
“小店有上房,現下已經住滿。
普通房間一晚一百文,下等房一晚五十文,還有那大通鋪,那就隻按人頭收費,十文錢一人。
除了大通鋪不供應熱水外,其餘房間的熱水都不需要另外花費銀錢。
”
大通鋪人多口雜,自家孤兒寡母,也不适合外人住在一道。
“就要一間下等房。
”
這雲來客棧的下等房并不很寬敞,裡頭隻有一場竹床,一張方桌并一個簡易梳妝台,一個衣櫃,一個浴桶。
家具的材質就别說了,已經看不出本來顔色,但好在收拾的還算幹淨。
宋玉枝數出二十個銅闆放在桌上,其餘的一百多文鎖進櫃子裡,而後就去街口買了三個白饅頭。
回來的時候,夥計剛好按着她的吩咐送來熱水。
一家子依次洗過熱水澡,每個人都白了好幾個色号。
宋知遠的精神好了不少,坐在床上,自己捧着個大饅頭小口小口地吃着。
宋玉枝才洗過頭發,及腰的長發散在不盈一握的腰肢,瘦得觸目驚心。
周氏用幹布帛把她的頭發擦到半幹,宋玉枝直接把長發挽成一個簡單的男子發髻。
官差發的襖子又大又寬,加上原身病弱,一路上風餐露宿,雙頰滿是凍瘡,都不用易容,隻把頭發一改,襖子一裹,就成了雌雄莫辨的少年模樣。
周氏的擔心并不是全無道理,二百文錢的開局實在是地獄難度。
連睡一個安穩覺的時間都沒有。
“娘和弟弟在客棧待着,我去外頭轉轉,天黑前回來。
”
簡單交代完,宋玉枝揣上十文錢就出了門去。
周氏又紅了眼眶,但這次她沒哭。
為母則剛,這一路上女兒的變化曆曆在目,她這當娘的不能一味拖後腿。
也該做點什麼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