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繞了多少個彎,褚非悅前面的那個人終于停了下來。
一聲清徹響亮的機括聲響了起來。
一陣明亮的光如一把利刃一樣劃破黑暗,把褚非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提燈的人走進打開的門裡,然後轉頭看向褚非悅。
褚非悅費力地邁過石頭制成的門檻,走進那片光芒裡。
那批光芒是大量蠟燭造就的。
褚非悅這才發現原來帶路的那人手裡提的是一頂碩大的夜明珠。
夜明珠在明亮的燈光裡顯得黯淡又無光。
帶路的人把夜明珠放下之後,就徑直走了。
明亮的地方裡隻有褚非悅一個人。
褚非悅拖着傷腿走了這麼長時間,早已精疲力盡。
見這裡一個人也沒有,便拖着傷腿走到最近的軟榻上坐下。
也許是覺得沒有比眼前情況更棘手的情況了,她倒有種債多不壓身的感覺,連神經都變得粗了幾分。
褚非悅坐下之後,才有機會查看自己的傷勢。
落地那一側的手臂和腿都出了很多血,把她的衣服都染紅了。
褚非悅摸了摸那些傷口,在撕裂的地方打了個結,減少傷口在髒污空氣中的接觸面。
她面色平靜地做完這一切,才打量着這裡。
這裡并不大,除了蠟燭就是軟榻和低矮的桌案,像是待客的地方。
褚非悅緩和了一下緊張的情緒,大聲說道:“請出來吧,譜擺得也差不多了。
”
褚非悅發現真的是跟她家霍董待的時間長了,說話都學了他那欠抽的語氣。
她家霍董有氣勢,欠抽也欠得很有水平,讓人不會覺得有違和感。
她說同樣的話就非常沒有底氣。
果然,她的話音落下了很久都沒有聽到任何回應。
褚非悅的神經依舊緊繃地留意着這裡的任何微小的動作,卻遲遲沒有聽到任何響動。
就在她的神經快緊繃成了一條快斷裂的線時。
褚非悅終于聽到了一些聲音。
依舊是機括轉動的聲響。
褚非悅凝神看着聲音響起的方向。
一個瘦削的身影從一個暗門裡走出。
那個身影慢慢走進光線照亮的地方。
直到那人站定後,褚非悅才看清了她的臉。
那人的臉跟葉風羽的極為相似,卻比葉風羽多了冰冷的感覺。
葉盈風仔細打量着褚非悅,聲音很輕很淡,“你倒是予沉會喜歡的人。
他表面上看是個什麼性格都能包容的人,但實質上他骨子裡藏了個特别簡單的靈魂,像個孩子一般幹淨。
”
褚非悅愣愣地看着葉盈風,訝異的問道:“你是葉盈風?
”
葉盈風點了點頭,“予沉跟你提起過我?
”
“說過。
”“我還是不自取其辱地問他到底都說了我什麼。
”葉盈風輕輕淡淡的笑了,眼底卻沒帶笑意,自言自語的說道:“這些年,我很想去見他,哪怕看他一眼也好。
但我不能,我的手上太髒了,沾了很多人的血和罪惡,怕髒了他的眼。
可我還是忍不住心裡的渴望把他逐漸引了過來,想在這個地方看看他。
可是,剛才看到他毫不猶豫地跟着你跳下來後,我覺得再見他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他不再是屬于我的那個予
沉了,現在的予沉刻的是你的名字。
我出現在他面前又如何,那不是我要看到的予沉。
”
褚非悅臉色大變,“予沉也下來了?
他怎麼樣了?
受傷了嗎?
”
“我不可能讓他受傷。
”
褚非悅說道:“你這些年都待在這裡?
”
“差不多吧。
這裡是我的最終的墓地,也是葉家的墓地。
”葉盈風的語氣裡沒有什麼波動,女性輕輕扯了一下嘴角,仿佛在說一句很普通的話一般。
“沒有可以回旋的餘地嗎?
”“沒有。
于葉家,我是個叛徒;于其他人,我是個罪孽深重的罪人。
黑暗與光明,都沒有我能容身的地方。
而我最慶幸的是我還有個妹妹,她跟我有同樣的臉,她能替我去看我沒有看盡的風景。
她是個被保
護得很好的人,我希望她能一直這樣。
而她是我和我大哥共同的立場,葉家這片肮髒的土地裡也能盛開出潔白無垢的花。
”
褚非悅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葉盈風朝褚非悅走近,近到褚非悅能聞到她身上的一陣冷香。
葉盈風的眼睛被蒼白的皮膚映襯得漆黑無比。
褚非悅也情不自禁地回視着葉盈風。
葉盈風朝她笑了笑,“你挺好的,陪在予沉旁邊足夠了。
你跟着那個帶你來的人走,三個小時之後這裡變爆炸了,你通知周圍的人,讓他們盡快撤離。
”
“你呢?
”葉盈風臉上的笑容還沒有完全下去,依舊挂着冷得近乎純粹的笑容,“我活膩了,覺得活着很累,很耗心神。
當年我要是能那樣死在予沉的懷裡,那是一件幸事,但我不夠幸運。
所以,這次我得親手了結。
”
“既然還活着,為什麼要輕易放棄?
”霍予沉的聲音蓦地從大廳門口響起。
他的聲音把褚非悅和葉盈風都吓了一跳。
褚非悅欣喜地看向聲音的方向,葉盈風則猛地旋身閃進黑暗裡。
她的身形完全隐在黑暗之後,她又忍不住側着頭看霍予沉的方向。
那個人挺拔的身形,俊朗的面容依舊,隻是因歲月的洗禮越發的有魅力。
舉手投足間都是無盡的風采,讓人根本移不開視線。
葉盈風看着那抹高大的身影走向了褚非悅的方向,然後蹲下身去檢查褚非悅的傷勢,還輕聲詢問了幾句什麼。
姿态、語氣都分外的親昵。
葉盈風多年沒有過波動的心頓時起了層層漣漪。
葉盈風強忍着想看霍予沉的念頭,強迫自己扭過頭去。
霍予沉站起來,看着那抹快消失的身影,說道:“我沒想到,你還活着。
”
短短的一句話,便讓葉盈風再也邁不開離去的步子。
葉盈風嘴唇顫抖了幾下,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手在看不到的地方緊握成拳。
霍予沉看着那個已經陌生了的背影,說道:“你怎麼能那麼傻?
你當時是可以回頭的。
為什麼要一路往死路裡走?
”
葉盈風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又疼又讓她眷戀。
是啊,她為什麼一直埋頭往死路上走呢?
因為她不想讓另一個人往死路上走啊。
所以,明知道是死路,她也得走。
除非她真的無情無義!
葉盈風喉頭哽了話多話,每一句都哽在嗓子裡,每一句好心都想對霍予沉說。
但時過境遷,滄海桑田,她再也沒有跟他說真心話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