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老夫人走到床前,見劉女醫診脈,不由低聲道:“劉女醫,阿沅怎麼樣了?
”
“老夫人,大夫人。
”
劉氏先是朝着二人點頭行禮,然後說道,“大少夫人這是外感風寒,再加之憂思多慮,恐是積攢了許久陡然爆發出來,眼下正發着熱。
”
蕭老夫人朝着蘇錦沅看去,就見她雙眼緊閉地躺在那裡,臉上燒的通紅。
像是難受,她眉心緊緊皺着,嘴唇幹得像是缺水,時不時還發出些細碎聲音。
蕭大夫人伸手探了下蘇錦沅額頭,就猛地一驚:“怎麼這麼燙?
”
珍珠在旁内疚:“下午時少夫人說她有些不舒服,想要睡一會兒,還特意叮囑了奴婢晚上不用叫她吃飯,奴婢隻想着少夫人或許是困了,見她睡得香也就沒敢打擾。
”
“誰知道入夜之後,少夫人突然就叫起了難受,奴婢一摸才發現少夫人身上發燙。
”
蕭大夫人頓時惱怒:“你們怎麼伺候的,這麼嚴重才發現?
!
”
珍珠跪在地上沒敢說話。
“好了。
”
蕭老夫人壓了壓動了怒的大夫人,溫聲勸道,
“阿沅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本就不喜歡讓人貼身伺候着,況且她吩咐了不準人打擾,這些丫頭誰敢上前。
”
“她們也不是故意怠慢阿沅的。
”
蕭老夫人讓珍珠起來之後,見這邊劉女醫已經診完脈,便問,
“劉女醫,我這孫兒怎麼樣了?
”
劉女醫被老夫人這稱呼弄得愣了一下,不該是孫媳嗎,怎麼是孫兒?
不過她也沒多想,隻心中疑惑了一瞬,就照實說道:
“老夫人别擔心,大少夫人沒事。
”
“她心神一直緊繃着,多思多慮,再加上之前又曾受過驚吓,這高熱雖然來的突然,可發作起來不是壞事,反倒若是邪熱一直壓在體内,那才會壞事。
”
“等下讓人取些涼水來,浸濕了帕子替她壓壓額頭,擦拭脖頸臉上,我再開些湯藥煎了讓她服下,隻要熱氣退下就不礙事了。
”
蕭老夫人松了口氣:“麻煩劉女醫了。
”
珍珠連忙打了水進來,又跟着劉女醫去拿藥。
蕭大夫人有些不放心,嘴裡一邊念叨着麻煩,斥責着蘇錦沅自個兒不注意身子還得讓她們操心,一邊卻尋了個借口,怕下頭人不盡心跟着一道去煎藥了。
陳媽媽瞧見她口是心非的樣子,忍不住笑:“大夫人還是這樣,刀子嘴豆腐心。
”
“她一貫就是這樣。
”
她這個大兒媳婦本就出身高門,骨子裡高傲,又是個要強的性子,嘴巴從來都是得理不饒人,可實際上卻是再心軟不過。
當初蘇錦沅“逃婚”,她氣得恨不得扒了她的皮,一口一個要她好看,可蕭雲熙跟着蕭缙領兵離開之前,隻央求了幾句。
說逃婚之事可能是有誤會,又說他和蘇錦沅本就相處不多,沒什麼感情,她不喜歡也是正常。
蕭雲熙說他待蘇錦沅更像是妹妹,央求着她先别找上蘇家,也别将事情鬧大,還說蘇錦沅若真不喜歡這門親事,便将它退了,全當是報答當年蘇父對他父親的恩情。
大兒媳婦雖然氣得不行,嘴裡說着絕不答應,可卻依舊未曾真撕破了臉去蘇家鬧騰,反而還替蘇錦沅遮掩。
蘇錦沅回來之後,她若真要找麻煩多的是辦法,可她卻隻是嘴上念叨幾句,實際上卻是向着蘇錦沅的。
蕭老夫人拿着帕子替蘇錦沅擦了擦臉,這才又放回了水中,一邊擰着一邊說道:“她本來就是個心軟的,就是那張嘴不饒人。
”
“也虧得阿沅同她一樣是個心大的,否則就她那張嘴,這府裡就難以消停。
”
她說着說着,想起大兒媳婦那張嘴就忍不住無奈,頓了頓才想起什麼,朝着陳媽媽問道,“對了,老大媳婦還跟她娘家那邊還置氣着呢?
”
陳媽媽苦笑:“可不嗎?
”
“前些時候大夫人的弟弟親自讓人送了禮過來,又是賠情又是道歉的,結果連人帶東西都被大夫人給攆了出去。
”
“親家老太太借口身子不好讓她回去一趟,大夫人也不肯,隻讓人捎了點兒補品回去,面都沒露一個。
”
“這孩子……”蕭老夫人忍不住歎氣,“真是個犟驢子。
”
她不是不知道大兒媳婦在氣什麼,蕭家落難時,大兒媳婦第一個求的就是娘家,可卻遭了拒絕。
老夫人其實從沒覺得當時被人拒絕有什麼不對的,以蕭家那時候的情況,不落井下石已是極好,為了家族子嗣與蕭家避嫌也無可厚非,可大兒媳婦卻不這麼想。
蕭老夫人歎氣:“找個機會勸勸她吧,總這麼僵着也不是個事。
”
兩人一邊說着話,一邊替蘇錦沅擦着額頭。
冬日的冷水泡的人手通紅,陳媽媽說道:“老夫人,這水太冷,還是奴婢來吧。
”
蕭老夫人卻是拒絕:“不用了,我瞧着阿沅氣色不太好,你回錦堂院一趟,去把君甯上次留下的益血丹和補氣丸取些過來,這邊我看着就行。
”
讓陳媽媽回了錦堂院,老夫人就一個人守着蘇錦沅。
帕子濕了又擰,擰幹了又濕。
蕭老夫人替她擦着臉上脖頸,又将衣袖挽起來,想要替她擦擦手,卻冷不防瞧見蘇錦沅腕上一片青紫,像是被掐出來的,隐約還能瞧見指印。
這是……
蕭老夫人臉色微變,連忙又将她衣袖卷起來了一些,才發現她手肘和後肩上也有青紫,像是撞到了什麼留下的。
她神色頓冷。
是誰傷了阿沅?
蕭老夫人不是尋常婦人,自然能看的出來這些都是新傷,難不成有誰怠慢了阿沅?
她心裡有了計較,隻打算珍珠回來之後好生問問,看到底誰這麼大的膽子。
眼見着原本冰涼的水都已經被屋中熱氣烘熱了起來,蕭老夫人忙将蘇錦沅的衣袖重新規整好後,這才取了放在她額頭之上的帕子,端着銅盆出去,準備重新打一盆水。
屋中窗戶半開,蕭老夫人剛出去,就有人影進來。
謝雲宴站在床前,看着昏睡之中的蘇錦沅,眼裡神色變幻莫測。
許久之後,他才靠近,伸手探了探她額頭。
也不知道是他掌心太燙,還是蘇錦沅本就已經快要醒來,那炙熱落在額間時,蘇錦沅迷迷糊糊的睜眼,就對上謝雲宴漆黑的眼眸。
“你……”
“我隻是來看看你。
”
蘇錦沅有些迷糊,沒聽清楚他說什麼。
謝雲宴卻心神慌亂,“下午的事情是我冒失,可我不是羞辱你,我隻是因為你要撇開我一時生氣,情難自禁。
”
“我知道錯了,我不會将你置于難堪境地,也不會讓你背着惡名,壞了蕭家名聲……”
“往後我會注意分寸,也不會再胡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
他低聲說話時,眼裡帶着無措和祈求,那微白的臉上是掩不住的慌亂。
蘇錦沅迷迷糊糊時,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她隻是看到他微顫着眼睫時,臉上流露出的害怕,就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少年伏在她背上,大雨滂沱之下,分不清是眼淚還是雨。
她竭力背着他時,他渾身微顫。
她說,“阿宴,别怕。
”
謝雲宴愣了下,垂眸就看到她迷蒙着眼,好像完全不知道身在何處一樣,迷迷糊糊地說着,“别怕,我在……”
他蓦的就紅了眼。
哪怕知道她神志不清,可緊抿着薄唇時,嘴唇上的傷口依舊刺疼的厲害。
喉間像是堵着什麼,心口脹痛時,眼中潮氣翻湧。
明知道不該,可有些事情一旦開了頭,就死也不想回頭,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動了心思,可當他察覺時,就已經泥足深陷。
見她說完後迷迷糊糊的又昏睡了過去,謝雲宴伸手輕拉着她的手,十指與之相纏,垂眼伏在她頸邊呢喃出聲:
“對不起。
”
我放不開手。
門外有腳步聲來時,謝雲宴親了她指尖一下,替她掖了掖被子之後,才退開站在了幾步遠的地方。
片刻後,蕭老夫人端着銅盆進來時,就瞧見立于床前的身影。
“阿宴?
”
蕭老夫人驚訝,“你怎麼來了?
”
謝雲宴開口時,聲音有些啞:“午後我來過玉磬堂一趟,就發現嫂嫂有些不舒服,方才又聽說祖母過來了,還請動了劉女醫,所以過來瞧瞧。
”
蕭老夫人隐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又一時半刻說不上來。
她也沒多想,端着銅盆走到床邊放下,正準備說話,燈光搖曳之下卻冷不丁的看到了謝雲宴臉上。
蕭老夫人神情微變:“阿宴,你臉上怎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