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沅他們進來時,瞧見芮麟也在。
蘇錦沅定定看着芮麟的臉,神情有些激動,被謝雲宴擁着時,才強忍了下來。
汪茵笑着道:“你們怎麼一塊兒過來了?
快過來坐。
”
招呼着幾人入座,才叫紅豆他們上了茶點,等東西擺齊之後,汪家的下人就退了下去,涼亭之中隻剩下幾人。
汪茵看了眼蘇錦沅:“你這果然是成了婚了,瞧着面色紅潤精神頭都好了。
”
蘇錦沅朝着芮麟看了一眼,才說道:“你就知道取笑我,汪伯父不是也答應了你跟芮麟的婚事,你們倆也快了。
”
謝雲宴在旁也是開口:“你倆還沒成婚,芮麟就恨不得日日朝着汪家跑,跟進跟出的表忠心,等你倆成婚之後,他可比我纏人得多。
”
汪茵聞言白了他一眼。
旁邊芮麟卻是笑眯眯的,隻覺得兩人的話說的格外動聽。
汪茵說道:“你倆成婚,這段時間不敢去打擾你跟謝六恩愛,害我無聊死了,你今兒個不來找我,我都打算過幾日去找你了。
”
“京郊有場馬球會,趕在天冷前最後一茬了,到時候咱們去玩呀。
”
蘇錦沅有些心神恍惚:“你若想去,來找我就是,不過到時候我可不上場。
”
汪茵笑道:“我知道你性子,而且我也不打算上場,京裡頭的這些人啊事兒多,咱們就是去瞧瞧熱鬧,就當放風了。
”
兩人說笑了幾句,旁邊芮麟才瞧了蘇衡一眼,起身朝着他鞠了一禮:
“蘇大人,上次的事情不好意思,是我喝醉了酒才會有所冒犯,還傷及了蘇大人,還要多些蘇大人大人大量,沒跟我這渾人計較。
”
謝雲宴挑眉:“你什麼時候打蘇衡了?
”
“就你大……”
“沒什麼!
”
蘇衡沒等芮麟說完話,就直接打斷了他,他朝着蘇錦沅和謝雲宴解釋道,“就是之前無意間遇到了芮小将軍,當時他喝了點酒,我們起了點争執,沒什麼大事,就是鬧着玩。
”
蘇錦沅覺得這話奇奇怪怪,謝雲宴也忍不住看了芮麟和蘇衡一眼。
倒是汪茵有些明白,蘇衡大概是放不下臉面,怕被蘇錦沅他們知道他大婚那天翻了謝家院牆,還被人給打了,她笑着在邊上圓場: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芮麟脾氣不好,沖撞了蘇衡。
”
蘇衡微松了口氣:“這事早就已經解釋清楚了,已經沒事了,我和阿沅他們今天過來,是為了别的事情。
”
汪茵笑道:“什麼事?
”
蘇衡看向芮麟:“是為着芮小将軍。
”
芮麟挑眉,為他?
蘇衡看着芮麟,眼神有些複雜:
“我曾聽聞,芮小将軍并非芮家親子,而是芮大人收養進府的,不知道芮小将軍可還記得你原生父母,還有被芮家收養以前的事情?
”
芮麟愣了下,沒想到蘇衡會問這個,他搖搖頭說道:
“不記得了,我很小的時候就被我父親收養,聽說他是在外出治水的時候遇見我的,當時我餓暈在了水岸邊上。
”
“我父親是個心軟的,見我可憐,就将我帶回了府中,恰逢那時候我二哥哥夭折,父親為了安慰母親,又見我跟二哥年歲相差不大,就認了我當義子,以寬慰母親喪子之痛。
”
芮攀是個寬厚溫和的,芮家的人也都還算不錯。
他被收為義子之後,就在芮家長大,芮家對他也都是極好,教他讀書習字,送他去亭山書院進學。
芮麟對于芮家極為感激親近,卻也覺得自己跟芮家的事情沒什麼隐瞞,他本就是芮家撿回去的孩子,芮家父母待他也是極好,雖是義子,卻與親子沒有不同。
他看向蘇衡:“你問這個做什麼?
”
蘇衡抿抿唇開口:“那回芮家之前的事情呢,你可記得?
”
芮麟搖搖頭:“我被父親撿回去的時候,幾乎快要沒氣了,後來大病了一場,醒過來之後就記不得以前的事情了。
”
蘇錦沅拳心一緊,眼中微紅:“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
芮麟道:“不記得。
”
蘇錦沅看着他:“那你上次在仙陽的時候,為何會說讓我叫你阿洛?
是因為你僞裝成了洛家幼子?
”
“這倒不是。
”
雖然不明白蘇錦沅問這個做什麼,他卻還是實話實說,“我父親說,他撿我回去的時候,我嘴裡斷斷續續的叫着阿姐,全身上下隻有一個金鑲玉鎖,上面刻着個洛字。
”
“父親想着那玉鎖興許是我家中人留下的,又怕我是與家中走丢,将來萬一有人尋親,就給我取了個小名叫阿洛,好讓我能記得我自己的身世。
”
“我上次見着你們時,想着正好不是冒充洛家幼子嗎,想與你們親近點兒,就随便編了點東西,不過阿洛這名字卻是真的,是我父親替我取的。
”
那會兒他一心想要跟蘇錦沅他們打好關系,又探聽到了謝雲宴的身份,想着将溫志虎的東西搶了之後,能讓謝雲宴來背了黑鍋,所以裝乖賣巧的跟他們親近。
可誰想到後來他坑人不成反被坑,不僅早就被人拆穿了身份,連帶着的還替謝雲宴扛了那宿鐵被劫的黑鍋。
蘇錦沅聽着他的話猛地起身:“那個玉鎖呢?
”
芮麟愣住:“怎麼了……”
“那玉鎖呢,在不在你身邊?
”
蘇錦沅紅着眼睛時,神色激動地看着芮麟。
旁邊汪茵先前還聽得糊裡糊塗的,可這會兒見到蘇錦沅這麼激動,而芮麟那些話也讓她想起了什麼,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芮麟,半晌也是急聲道:
“你真的有個刻字的玉鎖?
那玉鎖呢,怎麼沒見你戴過。
”
芮麟說道:“我都多大的人了,哪能帶着個小孩玩意兒,玉鎖在我家裡放着呢。
”
那玉鎖就是尋常富貴人家小孩兒帶着的長命鎖,孩子家的玩意兒,他總不能随時帶在身上,所以就收了起來放在了家中櫃子裡。
蘇錦沅聞言連忙從袖中掏了掏,片刻取出個布包來,将其打開之後放在芮麟面前:“你的玉鎖,是不是這個模樣?
”
“赤金鑲邊,長壽銀紋,正面是長命百歲,背面刻着洛字?
”
芮麟滿是驚愕地看着蘇錦沅手中:“我的玉鎖……”
“這不是你的,這是我的。
”
蘇錦沅紅着眼眶看着拿着玉鎖的芮麟,聲音哽咽着說道,
“我家跟汪家多年交好,當年汪伯父得了一塊白玉,因色澤質地極好,又恰逢我弟弟降生,就命人尋了匠人将你那玉一剖為二,制成了兩個一模一樣的金鑲玉長命鎖。
”
“我弟弟滿月宴時,汪伯父将玉鎖送給了我和我弟弟,這後面的字還是汪伯父在滿月宴上刻上去的,我的是玉,你的是絡,絡紗的絡,隻汪伯父當時聽錯了字,才刻成了洛水的洛。
”
“你的小名本叫阿絡,跟我的玉一樣,取自金镳玉絡之意,這玉鎖我們各有一個,一直佩戴在身上。
”
芮麟張了張嘴,滿臉愕然地看着掉淚的蘇錦沅,喉間有些啞然:
“怎麼會……”
他知道蘇錦沅有個走丢的弟弟,也知道謝雲宴之前有段時間一直在四處替她找着,隻是一直沒有下落,他的确是被芮攀撿回去的,可是怎麼可能這麼巧。
蘇衡在旁說道:“你長得很像你母親的弟弟,你的親舅舅,你與他眉眼之間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
“我之前為了找尋阿絡,曾經見過你舅舅,所以那天乍然見到你時,就覺得格外眼熟。
”
當時他隻覺得芮麟眉眼之間十分熟悉,可因為舅舅的容貌遠沒有芮麟出衆,且兩人年歲上面又差了許多,舅舅因生活操勞看着有些蒼老,所以他一時半刻沒想起來。
直到回去後過了兩天,他才突然想起來,芮麟竟是和蘇母的弟弟眉眼幾乎一模一樣。
“我派人又去了一趟你們母族之地,見過你舅舅,他身邊還有當年伺候你母親的老人,在你母親生産你時跟着你舅母去過泾川,吃過你的滿月酒。
”
蘇衡指了指身邊的那個老婦人,那人便開口說道:“奴婢當年跟着夫人去過泾川,見過姑娘的孩子,那孩子長得如神仙童子,才剛滿月,容貌就是極好。
”
“奴婢記得,那孩子耳後有顆紅痣,發頂也是雙旋兒,在我們那邊,雙旋的孩子都格外聰慧,所以奴婢記得清楚。
”
她看着芮麟的容貌,神情也是十分激動,
“公子與我家老爺長得真的是像極了,這眼睛,這眉毛,這鼻子,真的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
芮麟下意識地摸了下右耳,他耳後的确是有顆紅痣,還是芮家夫人告訴他的,說耳後有紅痣的孩子是佛陀轉世。
蘇衡又指了指另外一個人,對着芮麟說道:“這是當年芮大人身邊的文書官,芮大人當時出去治水時,身邊跟着的就是他。
”
那人上前說道:“下官名叫鄭從安,當年曾在芮大人身邊當過一段時間的值,芮小公子應該還記得我才是。
”
芮麟看着那人,仔細辨别了他的容貌,恍然想起他年幼時,父親還未曾調任漕運,他身邊好像的确是有這麼一個人,偶爾還會去家中與父親議事,他也見過幾次。
鄭從安說道:“我當年跟着芮大人去治水,是親眼瞧見小公子被芮大人救回來的。
”
“當時小公子昏迷不醒,可模樣卻是長得極好,而且身上衣着也都是上好的雲錦錦緞,連繡文上都嵌着銀線,那花樣更是特别,像是隻貓,雖然髒兮兮的,又被水泡過,可卻瞧得出來家世應該不錯。
”
“小公子昏迷時,高熱不退,嘴裡卻一直叫着阿姐,還隐隐約約聽着叫着嬸嬸叔父什麼的。
”
“大人見公子衣着富貴,怕公子是跟家中走丢,便派人在那周圍尋找了很久,而且還曾帶着公子去過江南官府,可是卻沒遇見報官之人。
”
“後來等了好幾日,都沒聽聽說那個富貴人家走丢了年歲差不多的孩子。
”
當時芮攀和鄭從安都挺奇怪的,要說尋常人家走丢了孩子,沒那能力去找也就算了,可他們撿回去的那小孩兒身上衣着富貴,那鑲金玉鎖成色極好,一看就不像是尋常人家能有的東西。
富貴人家都是看重子嗣的,要是丢了孩子肯定會報官,可等了許多天,又派人去各地詢問,卻都沒有報官的消息傳回來。
“官府一直沒人前去,公子的身份也不清楚,大人無奈之下隻好将小公子帶回了府裡,後來的事情小公子也知道了。
”
蘇錦沅嘴唇微抖:“當年我嬸嬸為謀奪父親留下家财,故意與人合謀,讓人拐走了我弟弟,我叔父假裝憂心如焚帶人四處尋找,可他身為官員卻我曾報官,怕一旦有人細查會露了痕迹。
”
“我弟弟走丢的時候,才四歲,他穿着的便是我爹爹讓繡娘親自繡的雲錦衣裳,胸前還有貓兒抱着元寶的圖案,那是我畫的……”
那貓兒抱着元寶的圖案,本是她畫着玩的,可爹爹瞧着有趣,就讓人繡了圖案做成了衣裳,他們一家三口,每人都有一件。
隻是衣裳剛繡好,爹爹就出了事。
爹爹的衣物全都燒了,剩下入了棺椁陪了葬,她和阿洛的卻是随身帶着,那時候阿洛膽子小,每天都哭,她也想爹爹,所以就一直穿着那件衣裳。
她一路穿到了京城,阿洛卻半路丢了。
打那之後,那衣裳就和玉鎖一起被她壓在了箱底再也沒取出來過,連帶着原本的小名也不許人再叫,她總覺得有人叫她“玉兒”時,就會想起她弄丢了弟弟。
芮麟見蘇錦沅眼巴巴的看着他,哭得眼睛通紅,而旁邊汪茵他們也都是看着他,他腦子裡有些糊塗,也有些發懵。
蘇錦沅想要上前時,他連忙退了半步,神情有些驚慌:“我……我想起來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
“阿絡!
”
芮麟一溜煙的跑了,連跟汪茵都沒說話。
蘇錦沅緊咬着嘴唇,臉色慘白的垂頭低泣出聲:“他還是怪我,怪我弄丢了他……是我的錯,是我沒有護住他……是我把他弄丢的……”
謝雲宴伸手抱着她,心疼極了。
汪茵和蘇衡在旁也是一時無措。
“他隻是一時接受不了,等想想就能想通了。
”蘇衡勸道。
謝雲宴也是抱着她柔聲道:“你也别着急,如今人已經找到了,總好過先前音訊全無,咱們慢慢與他說,他早晚會想通的。
”
他瞧着懷中妻子的眼淚,眸色微沉。
他在意的隻有蘇錦沅而已,芮麟若是能想通自然是最好,可要是想不通,還惹了阿沅傷心,那他不介意“幫着”他想通。
汪茵瞧着蘇錦沅難過的樣子,“唰”的站起身來:“這混賬,跑什麼跑,你等等,我去找他。
”
她轉身正想朝外走,誰知道就瞧見之前一溜煙跑了的芮麟,居然又走了回來。
“你跑什麼?
”汪茵訓他。
芮麟抿抿唇:“我就是剛才腦子一混……”下意識就跑了。
可剛出了園子就停了下來,想了想還是折身回來。
他看着蘇錦沅淚盈盈的眼,見她滿是期盼的看着他,有些遲疑的到了她身前,“那個,我耳朵後面是有紅痣,我也的确有個一樣的玉鎖,可是會不會是巧合?
我真的是你弟弟?
你沒弄錯?
”
蘇錦沅說道:“哪有那麼的巧合,玉鎖隻有一對,我弟弟也隻有一人,若不是查清楚,我是不會來找你的。
”
芮麟張了張嘴,看着她滿是期盼的眼神,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蘇錦沅見狀急聲道:“你不用急着叫我阿姐,你也不用急着認我,我就是,我就是想見見你……想知道你安好……”
“當年是我弄丢了你,你怪我也沒錯,隻要安好就好。
”
芮麟聞言卻是說道:“這事跟你沒關系。
”
蘇家的事情他也聽汪茵說過一些,也知道當年蘇錦沅的弟弟丢了時,蘇錦沅也不過隻有八歲而已,她自己尚且是個半大孩子,餘氏他們又有意謀算,她哪能護得住同樣年幼的弟弟。
他看着蘇錦沅的臉,遲疑了半晌說道:“那,那你真是我阿姐?
”
蘇錦沅連忙點頭。
芮麟像是想了什麼,微歪着頭:“那如果我叫你阿姐,我是你弟弟,你會不會疼我?
”
“疼!
”
蘇錦沅毫不猶豫,她恨不得能将所有都補償給弟弟,自然會疼他。
芮麟聽着這話,毫不猶豫就開口叫道:“阿姐。
”
蘇錦沅愣住。
謝雲宴和蘇衡他們也是一臉的茫然。
他們原以為芮麟不會認親,就算要認親恐怕也得等上一段時間,畢竟這麼多年未曾相見,他又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一時間難以接受也是正常。
可萬萬沒想到,芮麟幹脆利落就叫了姐。
蘇錦沅眼淚唰地流了下來,哽咽又高興。
芮麟卻是格外主動的拉着蘇錦沅的袖子,那漂亮臉蛋上眉眼彎彎,熟練至極的撒嬌說道:“那阿姐,我都認了你,咱們又是親姐弟。
”
“你去幫我跟汪家伯伯說說,讓他答應将我和阿茵的婚期提前一些吧,大家都是熟人,等什麼兩年呀,花兒都謝了。
”
蘇錦沅:“……”
謝雲宴:“……”
蘇衡:“……”
蘇錦沅臉上的感動僵住。
芮麟拉着她袖子晃了晃:“阿姐,你說的疼我。
”
蘇錦沅面無表情,瞧着眼前這頂着漂亮臉蛋撒嬌的弟弟,突然就覺得,她所有的感動都喂了狗。
汪茵原本還有些淚眼汪汪的看着姐弟相認,可聽着芮麟的話,看着他熟練至極撒嬌的本事,臉上直接黑了下來,朝着他腦門就是一巴掌:
“芮麟,你個混球!
!
”
兩年哪夠!
三年……
不,五年!
!
她回頭就去跟她爹說,五年之後再成親!
!
謝雲宴起身拉着蘇錦沅就走:“再找找吧。
”興許這蠢東西不是阿沅她弟弟。
蘇衡點頭附和。
芮麟無辜嘟囔:這群翻臉無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