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客棧都被驚動,推門沖入進來的人最先聞到的便是陶岱卓失禁的那股味。
陶岱卓誰也不信任,看誰都害怕,大喊大叫,要所有人滾出去。
亂成一鍋的客棧,在風雪裡咕咕沸騰。
康劍和楊富貴張目望着,終于看見踩着滿地大雪回來的少女。
康劍跳下馬車迎去,撐傘遮在她頭頂,見她半身未沾血,亦無打鬥過的模樣,好奇詢問。
夏昭衣聲音平淡,邊走邊以幾句話簡單說完。
“隻有如此?
”康劍訝然,“阿梨姑娘,你隻是去吓他一下?
”
夏昭衣淡淡一笑:“夠了的,陶岱卓早已失常。
”
“對,我聽說他好像變得瘋瘋癫癫。
”
“他不僅自己瘋了,還會将周圍人都逼瘋,他的心結也不是定國公府,或者我姐姐,而是陶岚。
”
“陶岚?
”
“他很恨她,”夏昭衣的聲音很輕很輕,雪夜裡聽着,空靈清冷,“他原本是京都鮮衣怒馬的公子王孫,年齡長了些許後,是成熟偉岸,富貴倜傥的權勢弄者。
他的人生本該錦繡輝煌,可是,他什麼都沒了。
”
“那他若是去了北元……”
“那陶岚的生活,絕對會雞飛狗跳。
”夏昭衣說道。
馬車踏着夜色,一路南下,沒有停過,一直到巳時,才在從信北門驿站外的一家客棧後門停下。
康劍待夏昭衣睡下後,讓楊富貴先去休息,他去附近走一圈,很快回來。
多年跟在沈冽身旁養成的習慣,暗衛們每去一處地方,最先去的都會是告示牌和茶館。
穿過擁擠人群,康劍一個個望去,忽的一頓,目光停在一張告示上。
邰婦白氏,他聽沈冽和夏昭衣提過。
“處以極刑,懸屍城門……”
告示很舊,日期已有數日,那屍體想必已不在。
康劍收回目光,朝其他看去。
身體忽而撞上一人。
那人正也望着告示牌,和康劍的臂膀輕輕撞了下。
挺輕的一個碰撞,康劍卻看到對方明顯皺起眉頭,是吃痛的神情。
他個頭比康劍還要高,看了康劍一眼,朝另一邊走去。
康劍是個老練的暗衛,目光看向對方的胳膊。
尋常的跌打扭傷不會痛成這樣,要麼是骨折,要麼是才受的刀傷或劍傷。
左右是個過路之人,康劍打量幾眼,收回目光。
這裡的告示牌非常多,無論新舊,康劍都不想放過,又看了幾張,身後忽然響起喧嘩動靜。
康劍扭頭看去,發現有人昏倒,正是剛才和他撞了下的大漢。
圍觀的人去推他和拍他臉,還有人擡手放他鼻下探氣。
忽的,一個不太高的精瘦男人一把将手伸入大漢的衣裳内,很快摸出一個錢袋,他當即踹在自己懷裡,拔腿便跑。
“喂!
”
有人大聲喊他。
有人沒反應過來。
有人愣了一愣,唯恐自己落後,也去大漢身上摸。
“幹嘛呢!
”康劍叫道,拔腿跑去。
人群并未理他,有人摸走匕首,有人脫他外衣,還有人要去脫他的鞋。
康劍抓住就要被搶走的衣服,一腳踹在脫鞋之人的肩上。
幾個男人一起撲上來對康劍動手,全被康劍打的嗚呼叫痛,龇牙咧嘴。
驿站的官兵趕來,人群快速跑走,康劍不想招惹是非,将衣服丢在大漢身上,也迅速離開。
因馬車自帶招搖,所以黃昏時再上路,他們并未走驿站,而是繞一條遠路。
遙遙望到天邊的從信府城門,還沒睡夠的康劍想起今日所看告示,于是回頭将白清苑之死和驿站裡碰到的奇怪男人一說。
車子的車簾是掀着的,夏昭衣的手在袖筒裡,神情有半分愣怔。
康劍很少在她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阿梨姑娘?
”
“白清苑,竟就這麼死了。
”夏昭衣聲音很輕,語氣仍平淡。
“而且還被懸屍示衆,挂在城門之上,那告示上說,若是陳韻棋不回,那便殺了她母親。
”
夏昭衣雙眉微攏,以母親性命要挾,既惡且毒,不可能是辛順為之。
她與辛順有過幾面之緣,确認他的性情做不出這種事。
以及,陳韻棋母女是聶揮墨親口下令放的,聶揮墨沒必要再次追究,更沒必要殺了白清苑。
陳韻棋母女與陳永明有關,陳永明與北元暗線有關。
看來,便是北元那些暗線做的。
不直接殺陳韻棋之母諸葛氏,反将屠刀揮向白清苑,其目的亦顯而易見,威脅與警告。
而如此明目張膽,不怕聶揮墨回來追究,要麼已想好對策,要麼已做好随時抽身跑路的準備。
“康劍,”夏昭衣說道,“你說,北元這次為什麼可以在從信安插這麼多暗線呢?
”
她的話題拐得有點快,康劍沒反應過來,頓了下,說道:“是收買?
威逼或利誘。
”
“對,”夏昭衣說道,“威逼或利誘。
”
“阿梨姑娘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
“收買二字,淺顯易懂,說明這些人原本是田大姚的手下,很多還都是遊州本地官場的新貴或老手。
”
“嗯。
”
“那麼,他們的根本就在遊州,”夏昭衣擡眸看着車外的雪花,“我确定和彥頗不會派大量北元人過來布線,口音與氣質的差别着實明顯。
為了打入遊州,他絕對動用大量遊州之人。
或威逼,或利誘,收買後為他所用。
而這種政事,被收買之人一旦沾上就隻能賣命,否則便是亡家滅族之罪。
這次北元那些暗線若已做好逃跑的準備,那些被收買走的人,就成了我們的棋子了。
”
“我懂了,”康劍來了興趣,“他們的根既然是在遊州,那麼反過來,就是我們可以威逼利誘了。
不過,”康劍皺眉,“這些人日後未必還有被利用的價值,若是北元那些人不帶他們走,或者臨走之前滅口呢?
”
“他們總會帶走五六個已經帶熟了的人手,更何況,我不會閑着,”夏昭衣淡笑,“小信成則大信立,明主積于信。
他們今日虧待這些人,自己跑路,今後便無人可收買。
我會安排幾個人,将這意思傳到他們跟前,他們總會帶走那麼幾個的。
”
“如此……便成了姑娘你安插在對面内部的人手了!
”康劍忍不住要叫絕。
“有來有往,人之常情。
”夏昭衣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