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很大,獨門獨棟,門前車馬頗多,整棟客棧的燈火都是亮着的。
大堂裡的夥計賣力在前堂和後院奔走,一盤盤熱氣騰騰的菜肴被端上。
因食材着實有限,多以野菜和蔬菜為主。
大魚大肉之類的,則都去了樓上。
二樓最大的天字房,房門第五次被叩響。
嬌俏的丫鬟困得快睜不開眼睛,頭重腳輕地過去打開房門。
夥計恭敬問候,将托盤遞去。
俏丫鬟接過後擡手欲關門,一個茶盞忽地砸來,碎在她身後五步外。
俏丫鬟一激靈,吓得清醒。
她端穩托盤,往外頭走了半步,睜着眼睛東張西望,好一陣後才回來,将門重新關上。
陶岱卓又撿起個茶盞摔來:“我如何跟你說得!
要看看門外有沒有可疑之人,定要再三檢查!
你瞧瞧你,像個什麼話!
”
說着,茶壺也被陶岱卓摔了過來。
俏丫鬟瑟瑟發抖,膝蓋往地上跪去:“侯爺饒命,是阿福疏忽,阿福太困了。
”
“侯爺~”美妾輕輕嗔道。
“哼!
”靖安侯在桌上一拍。
端來的食物放在桌上,另一個丫鬟上前,随機挑着往自己碗裡撿,而後開始試吃。
試吃完後,過個小半盞茶,美姬才用筷子夾起,一口一口去喂靖安侯。
“不好吃,都不好吃!
”靖安侯氣道,“就沒道像樣的菜!
”
“侯爺,這窮鄉僻壤,也就這樣了呀。
”美妾說道。
“窮鄉僻壤……”靖安侯喃喃,“這尚且還是我中原境内,還是遊州,你說若去了關外,去那北境的蠻荒之地,那我吃什麼?
我穿什麼?
”
“堂小姐定不會虧待侯爺的,”美妾嬌笑,“侯爺,您是堂小姐最親的人了呀。
”
“呵呵,”靖安侯看她一眼,“我甯可沒這侄女!
”
沒這侄女,史書都是另一個版本了。
“不呀,”美妾依偎過來,柔柔道,“侯爺您看,堂小姐此生才多大,可她所掀起的風浪,幾個兒郎能夠?
陶家能出這樣的人物,多厲害呀。
待侯爺去了北元,喝的酒,穿的衣,絕對都是一等一的好呢。
”
靖安侯越聽越怒,擡手在美妾臉上落了一個巴掌:“你這賤人!
在你們女人眼睛裡面,就沒個家國天下!
”
美妾捂着臉,瞪大一雙美眸朝他看去,又驚又怕。
随即,美妾在地上跪下,委屈哭道:“侯爺,上次我順着侯爺的話說堂小姐的不是,不是侯爺誇堂小姐是個角兒嗎?
怎麼這次,侯爺就打我了呢。
”
靖安侯一腳踹在她胸前:“滾!
”
美妾自地上踉跄爬起,揉着被踹疼了的地方離開,靖安侯又将她叫住:“等等!
”
“侯爺~”美妾委屈地回頭看他。
“給我跪那邊去!
”靖安侯朝牆角指去,“面朝東邊,快去!
我要你誠心向我大乾的列皇列祖們磕頭賠罪!
”
美妾于是照做。
“哼!
”靖安侯又一聲怒,自己去拾筷子,夾菜時又一怒,“不準發出聲音,我還要聽外頭的動靜!
”
美妾已經努力在忍了,可是抽噎聲,有時真不是想忍便能忍的。
靖安侯聽着不耐煩,又将她一頓罵。
到後來,窗外風聲隻要稍微變大,靖安侯都立即丢下筷子,将耳朵貼去窗上凝氣屏息。
看着時不時跑來的人影,撐在檐下的夏昭衣感覺意外,卻又覺得能夠解釋。
數年前,她和沈冽在土廟裡見靖安侯時,他就已經非常窩囊了。
果然,對外越窩囊的人,越是個窩裡橫。
又一陣烈風刮來,靖安侯再度跑來。
聽了好一陣,靖安侯起身回去。
“誰也别想害我!
”靖安侯碎碎念叨的聲音從裡面傳來,“我看誰敢害我!
”
夏昭衣想了想,出聲說道:“陶岱卓。
”
靖安侯的筷子正往嘴巴裡面遞去,聞言一哆嗦,手中的菜差點喂到鼻孔裡。
不止是他,屋裡的所有人都驚了,紛紛朝窗外看去。
北風呼嘯,迅疾猛烈,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啊!
!
”陶岱卓顫着聲音大叫,從位置上跳起,往床的方向跑去。
“你還記得我麼,”夏昭衣淡淡道,“我是夏昭衣。
”
“啊啊啊啊!
!
”
屋内所有的人都吓壞了。
丫鬟們也縮去了角落。
“聽說,你要去找陶岚了,那麼,幫我帶幾句話給她?
”
“啊啊啊,我不,我不要帶!
啊啊啊啊!
”
“真懷念啊,”夏昭衣說道,“靖安侯爺,我年少時見過你數次,那時你又高又壯,何等威猛偉岸。
有一年春庭宴會,你聽說我回京,特意喊上宣平侯一同來見我,那時你穿着一襲雲絲翠藍錦袍,特意同我說,這些翠藍,是直接抽了翠鳥的羽毛所制成。
當時你還送了我一對華州産的冰玉镯子,可好看了。
”
“嗚嗚嗚,賢侄女,賢侄女啊!
冤有頭,債有主,不是我害得你啊!
啊啊啊!
不是我!
”靖安侯嚎啕大哭。
“若是你,那我早便找你索命了,”夏昭衣淡笑,“可是,你竟然要去找陶岚,那你們,豈不是也算一夥的?
”
“這天下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我隻能去找陶岚了,嗚嗚嗚,賢侄女,饒過我吧,求求你了!
”
“告訴陶岚,”夏昭衣說道,“我不會讓她輕易死掉,我會一直纏着她。
”
“好!
她會死得很慘!
她一定會死得很慘!
一定會的!
一定!
!
!
”
外面再沒有聲音了。
風吹得很大,窗棂微微顫抖,靖安侯心跳撲通撲通狂跳,睜着淚眼望着窗口。
屋子裡面的丫鬟們也凝神屏息。
“她,她沒再說話了吧?
”靖安侯指着窗戶。
“好像……沒了。
”一個丫鬟說道。
靖安侯顫抖着從床上下來,拖着濕嗒嗒的褲子跌跌撞撞往窗邊走去。
快到窗口時,雙腿一軟,兩隻手緊忙撐着窗台,才沒摔倒。
“啪”地一聲,窗扇被靖安侯用力推開。
呼嘯而來的北風,幾乎頃刻要将他的眼淚凍成冰柱。
他飛快在臉上一抹,張目望着四野。
什麼都沒有,天地隻有風聲。
“啊啊啊!
!
!
!
”靖安侯朝着窗外大聲喊去,眼睛一翻,昏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