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鹿院出事那天,夏昭學恰好在他的醉仙樓,他們對栖鹿院發生的事情并不知情。
隔日,顔青臨派來一個自稱姓蔡的中年婦女要帶走夏昭學,這個女人楊冠仙從未見過,但覺她對夏昭學非常不客氣。
夏昭學不想回去,拒絕了,蔡婦當場發怒,稱栖鹿院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夏昭學還這般冷漠麻木,痛罵夏昭學忘恩負義,過河拆橋。
她如潑婦般一直罵着,罵到楊冠仙這樣自認脾氣相當好的人都看不過去,忍不住出聲說了幾句,結果挑得蔡婦的怒火更盛,雙方起了激烈争執,蔡婦直接上來拉扯夏昭學,被楊冠仙的手下推走,蔡婦一怒而去,楊冠仙猜測她定是去添油加醋說了一大堆的是非,所以才在半個時辰後便回來,并帶來了大量人手。
若是知道對方翻臉這麼徹底,楊冠仙早就做好準備,但虧就虧在一個始料不及,對方的人手殺上來,直接掐着他的脖子去客房裡面威脅夏昭學時,他才恍恍惚惚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而更氣人的是,在被綁走帶出城外的路上,他坐在馬車裡忽的驚覺,距離他醉仙樓,僅一來一回半個時辰這麼快,那可以說是相當近了,再略作回憶了一下那些匕首的細節,是方觀岩那畜生!
“爺,咱們現在去哪?
”一個手下問道。
“回豐和縣。
”
“回豐和縣?
”手下驚詫的停下腳步,“爺,豐和縣那邊都是顔青臨的人,咱們這樣回去,不是羊入虎口嗎?
”
“城裡回不去了,在荒郊野外會凍死,”楊冠仙說道,“還有,世子還在他們手裡。
”
提及世子,手下皺眉,說道:“他們還真将世子當傀儡了。
”
傀儡兩個字着實刺耳,楊冠仙不喜歡他用這樣的詞去形容夏昭學,卻又不知從何反駁,最後喃喃道:“顔青臨,是個狠女人。
”
山谷繞過來,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路上碰見零星幾個迷路了的流民,看到楊冠仙主仆三人,猶豫了下,緩緩在後面跟着。
一路過來,跟上他們的人越來越多,漸漸達三十多個。
手下覺得張揚,楊冠仙反倒覺得不錯,随口道:“都是可憐人,跟着就跟着吧,趕他們走他們也無路可去,再說了,大隐隐于市嘛。
”
手下輕歎了口氣,點點頭:“是,爺。
”
山谷口外有條寬河,冬日已經結冰,過去時好些人在河邊砸冰,遠遠還聽見有人高興的喊抓到了魚。
“爺,餓不?
”手下問道。
“哪裡顧得上餓。
”楊冠仙說道,雖然真的很餓,肚子咕咕叫,但是嘴巴半點胃口都沒有。
跟着他們出來的流民們已經朝河邊跑去了,前面又傳來許多人打到魚的激動喊聲。
這裡面,有六七個老人特别顯眼,他們聚在一起,衣着樸素,不過榮光尚算可以,比起流民的瘦骨嶙峋,他們雖也清瘦,但精神矍铄,身子健旺,他們所捕獲的魚也特别多。
“爺,往哪?
”手下說道。
楊冠仙想了想,說道:“走,找他們去。
”
老人們圍在一起,竹簍裡好幾條活蹦亂跳的魚,不過說是他們捕獲的,其實都出自一個白衣老者的魚竿。
老者坐在河邊,身前一排魚竿,觀察非常敏銳,哪個稍一有動靜,他便伸手指去,其他老人立馬去提。
楊冠仙的靠近,讓老人們目光變得警惕,其中兩個老人特意上前一步,擋在竹簍前。
楊冠仙笑着擡手,揖禮道:“長者們好,某姓郭,單名庭,來自京都。
”
他本就生得胖,笑起來圓潤憨厚,很是讨喜,加上舉止有禮,老人們的臉色微微變好。
“我因遇上些麻煩事出得京來,現在聽說城外大亂,暫不宜回去,我與豐和縣衙門裡的幾個吏員是老友,我打算先去他們那暫住,但眼下積雪太厚,從這往縣城須比平日耗上更多時間,因而我們主仆三人想借個地方暫時落腳,喝碗熱湯,長者們放心,我們絕對不占便宜,而且必有厚報!
”
幾個老人算是聽明白了,這是來讨吃的。
眼下這局勢哪有什麼多餘的吃喝,不過這人的模樣雖然略顯落魄狼狽,但他身上這件衣服的料質倒的确富貴。
楊冠仙看着他們,目光這時一頓,轉目望向那邊垂釣的白衣老者。
方才這邊圍着人,所以沒能看清這個老者,現在離的近了,楊冠仙才注意到這老身身上所穿的衣服和發冠上的玉簪都與其他老人不同,且在他們說話時,這老者一直未曾回眸望來一眼。
這衣服不是尋常衣服,這是件改過的道袍,别人未必能認得出來,楊冠仙這樣的内行一眼就能認出。
而且,不像是窮人家随便拿件衣服胡編亂改穿身上的,改的非常講究和精細,絲毫沒有破壞道袍身上原有的隐溪派宗紋,而隐溪這一流派的宗紋,絕不是襄倦山上的道觀會使用的。
幾個老人互相看彼此,不知要不要應,這時卻看來者直接朝白衣老者而去,恭敬說道:“上家?
”
“騙子。
”白衣老者頭也不回的說道。
楊冠仙一愣:“什麼?
”
“我說你是騙子,”白衣老者望着河面,淡淡道:“姓郭,名庭?
你不是姓楊麼,你怎麼姓郭了?
”
楊冠仙大驚,兩名手下也愣住。
“你是誰?
”楊冠仙問道。
最重要的是,他壓根沒有印象見過這老頭。
“楊長山,”老者說道,回過頭來看着楊冠仙,“是你什麼人,弟弟還是哥哥?
”
原來是這樣,楊冠仙虛驚一場。
三兄弟面貌長得幾乎一樣,但是體型卻大不相同,楊冠仙太胖,楊長山高瘦,楊長軍健壯,與他們走得近的人基本全靠體型來辨他們三個兄弟。
“你認識我二弟?
”楊冠仙說道。
“他在漠北跟蹤我那麼久,我豈能不認識,”老者說着,離開竹凳站起,看着楊冠仙道,“在此處遇見你也好,我正尋我徒兒,恰有些事要問你,你不是要喝熱湯麼?
來吧。
”
說完,不理會這些放置着的魚竿,也不看那竹簍裡的鮮魚一眼,負手朝村子方向走去。
楊冠仙反倒站在原地,狐疑的望着他的背影,不打算跟上。
身旁一位老人見狀,輕推了下他,說道:“年輕人,趕緊去,這可是機緣。
”
“什麼說法?
”楊冠仙側頭問道。
“輕舟聖老,”老人壓低聲音,“他就是輕舟聖老。
”
“輕舟聖老?
”楊冠仙一愣,不過他向來是個謹慎的人,沉聲問道,“當真?
”
“騙你作甚,快去,”老人真是急了,“這是機緣,千載難逢呢。
”
畢竟天下誰人不識輕舟聖老呢?
老人幹脆伸手推了他一把。
楊冠仙看向白衣老者的背影,想到二弟,心下一橫,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