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日,鐘乾坤都驚懼不定。
不時有人跑來,說青香村又派人出來招兵買馬。
那些人的口号一個比一個洗腦,甚至還有寫滿文字的紙,上面的字歪歪扭扭,被揉作紙團,像雪花一般扔來。
鐘乾坤識字,前線的人帶回好幾個紙團,鐘乾坤看完撕個粉碎,氣得又想殺人。
齊帝坐在他旁邊,對青香村的行為沒有半點看法。
他甚至覺得對方招人也是個不錯的主意,他們本來就嫌人多,僧多粥少,現在有人可以收留多餘的,多省事。
不過他不敢發表這個看法,誰都看得出,鐘乾坤極其在意青香村的招兵買馬。
到後來,前線的人不敢回來觸黴頭,直到有餓壞的人真的想跟着青香村裡來的民兵們離開,鐘乾坤徹底坐不住了。
他帶人趕去前面,遙遙聽到有人大聲說話,近了以後可以聽清話中内容。
“……包吃包住,入冬還有暖被,來幹活勤快的!
不勤快的不要!
”
“來啊!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
“有活幹,有飯吃,你們猶豫啥呢!
”
特意選出來的這幾個男人,說話聲非常洪亮,情緒飽滿,極富感染力,鐘勤坤聽到大口吃肉時,自己都覺心動。
來啊!
快來!
來吃肉啊!
……
鐘乾坤咬牙,撥開人群沖上去,指着對面幾個男人:“把他們給我殺了!
”
話音還沒落下,那幾個男人掉頭就跑,跑得飛快。
夕陽将天地燒得紅通通的,男人們健步如飛,邊跑還邊大聲叫:“想要跟我們跑得一樣快,得吃肉才行!
”
“來我們村子裡,給你們肉吃!
”
鐘乾坤氣得發抖:“青香村!
青香村這幫賤畜!
”
“先生,”小随從站在遠處,有些吃驚地看向一旁的謝忠,“青香村怎麼忽然變了?
”
謝忠也覺納罕,遙遙望着夕陽下的恬靜村落。
之前那一戰,他便覺得這個村子不簡單,今天一整日的熱鬧看下來,他越發肯定心裡的猜測。
“這個村子一定有高人坐鎮,”謝忠說道,“倒是想去會一會,是何方神聖。
”
“先生,咱們的時間不多了,”小随從擔憂道,“從信那些兵馬南下時一定會經過這裡,他們不會放過這些流民,說不定,咱們隻剩三天不到的時間了。
”
謝忠點頭,右手習慣性的揉搓着自己左手的手背,說道:“是啊,咱們的時間,緊得很。
”
青香村的這番宣傳,哪怕入夜後都在進行。
鐘乾坤根本顧不上去想如何反撲,如何報複回去,他被焦慮占據身心,連睡覺都無法安甯。
原本主動權一直在他們這邊,眼下他們徹底被動,由着對方反過來欺負。
再度被噩夢所擾,鐘乾坤疲憊不堪地坐起,擡手揉着額頭。
外面傳來錢奉榮罵人的聲音,鐘乾坤皺眉,起身走去。
錢奉榮一見到他出來,上前抓着他的衣領:“為什麼還不去打那村子?
!
”
鐘乾坤雙腳離地快半尺,艱難地抓着自己的衣領:“錢壯士,沒,沒法打啊!
”
“沒法打?
那你們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去南邊啊!
帶這麼多兵馬去南邊,誰能抵得住?
往南邊就有女人了!
”
“不,不甘心啊!
”鐘乾坤忽然哭了。
如果早知道留在這裡會是這樣的局面,他定早早帶人去南邊。
誰能知道青香村這麼堅挺,能耗他們這麼久?
“錢大哥,”一旁一個男人上前,“男,男人可以嗎?
”
“什麼男人?
”錢奉榮朝他看去。
“不一定非要女人,男人也可以的……”這個男人說道。
錢奉榮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張口便大罵:“滾你娘的,爺沒那癖好!
洗幹淨你的屁股,滾!
”
“不是我,不是我的屁股!
”男人叫道,“他們有專門的屁股!
”
“滾!
!
”
錢奉榮将鐘乾坤砸了過去。
齊帝帶着人馬趕來,見此情況,掉頭準備離開。
“你給我站住!
”錢奉榮叫道,“我要去找婆娘,你陪我一起去!
”
“朕是皇帝,”齊帝看着他,聲音發抖,“朕給你其他人,你要他們去……”
說着,顫顫巍巍将旁人往前推。
錢奉榮看着他,再看向那邊的鐘乾坤,一聲暴怒,氣得要死。
“謝子誠!
”錢奉榮對着空氣怒道,“别再讓老子看到你,老子宰了你!
!
”
一列長長的火把隊伍,此時正沿着青香村後面的山道,往後山走去。
老佟和武少甯走在前面,夏昭衣和支長樂,還有杜軒跟在後邊。
一路走,一路聊着青香村山勢的一些概況。
到山澗分路口時,支長樂的腳在原地踩踏好幾下,說道:“阿梨,這段路可見成日被人踩過,比原先好走許多。
”
“距離咱們來去,也快兩個月了。
”夏昭衣說道。
“是啊。
”
“可真快,”杜軒在旁歎道,“距離我和少爺一别,也許久了,我很少和少爺分開這麼久。
”
夏昭衣莞爾,朝杜軒看去:“說來,自昨日見面到現在,杜大哥很少提及沈郎君。
”
呀,被你發現了呢。
杜軒眼神遊離,心裡嘀咕。
“嗯,是啊……”杜軒點頭,“一共也就三次吧。
”
“你還算着呢?
”老佟回頭說道。
夏昭衣說道:“是四次。
”
“……”
頓了頓,老佟說道:“阿梨就是記性好,對吧?
”
他尋找認同感地看向其他同伴們。
男人們嗯嗯啊啊的點頭:“對……”
杜軒賠着笑。
臨行前,戴豫特意叮囑他,讓他别刻意在阿梨面前提及少爺,尤其不要挂在嘴邊誇。
杜軒不太舒服,但是又覺得戴豫說得有道理。
時不時提,肯定會惹人煩,他非常了解自己一開口就停不下來的毛病,幹脆便能不提就不提,欲擒故縱也蠻好。
這不,阿梨自己提了呢。
“算起來,阿梨也很久沒和我家少爺見面了呢。
”杜軒說道。
“嗯,”夏昭衣點頭,“不過也還好,不算多久。
”
相比之下,她跟二哥分開的時間要更久。
杜軒所說的那句話,他跟沈冽從未分開那麼久,忽然勾起了她對兄長的想念,她與二哥,也從來沒有分開這麼多年。
不過多少也是萬幸,比起曾經所以為的生離死别,也确切經曆過的生離死别,二人現在都還活着,已經知足。
“不算多久……嗎,”杜軒看着她,“其實,挺久了啊。
”
少爺那頭,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都過去幾百個春秋了呢。
夏昭衣笑了笑,沒接這話。
杜軒心中頗覺失落遺憾,最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現在看來,還真如此。
想開口問問她,女子到了一定歲數,多少會考慮婚配問題,她有何打算。
但又覺得,這類話問在她身上,似要将她拉入俗世一般,宛若亵渎。
杜軒撓頭,看吧,還是不提及的好,一提及便變得小心翼翼,唯恐行差踏錯。
沿着山道一直往上,火把所照之下,道路越漸平穩好走。
杜軒驚訝:“這路好順暢!
”
不止是他,支長樂亦訝然:“阿梨,這路太好走了。
”
“翻過土,再用木樁打的。
”夏昭衣說道。
“對,”老佟笑道,“阿梨走時叮囑的,這一片的路全用木樁敲打過!
”
“那得多大的木樁?
”杜軒問道。
“很大,”老佟指指上邊,“上去便看到啦!
”
支長樂用腳又多踩了數下,大覺欣喜,看向夏昭衣:“阿梨,我明白你為什麼說那些路都不是問題了,真的不是問題!
”
她所選的三條大道,特意避開了堅不可摧的高山岩石,卻仍荊棘遍布,有着大量的叢林溪泉和荒路古林。
現在有這開路之法,他們可以披荊斬棘,一往無前了。
支長樂想到她所說的話,靠自己的雙腳去行走,靠自己的雙手去創造,看着跟前這個臉龐尚顯稚嫩的少女,支長樂忽覺眼眶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