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彥莫說見劍不起,想當初他見自家皇兄的時候也沒跪過。
拿蕭彥話說他腿有疾,平日走路都須人攙,一跪腿就疼。
蕭靈倒也不挑他,轉爾面向衆人,“諸位大臣,諸位将軍,我蕭靈雖為公主,但也有自知之明,諸位中間不乏德高望重者,且不論有着兩朝功勳的狄翼,戰幕,溫禦跟一經,當然,還有老皇叔,不過你也沒跪……”
整個大周皇城,怕是連周帝都不敢這樣直呼幾人姓名,蕭靈卻叫的十分幹脆,“縱我受不起,你們也都跪了!
”
“你們皆知自己因何而跪!
更應該清楚本宮是誰的骨血!
”蕭靈挺直身形,手中八荒被她高高舉着,她目光犀利,音色清冷。
她神情無畏,縱然面對戰幕等人亦沒有絲毫膽怯,身上散出的尊威竟然有幾分與先帝同。
這份傲然霸氣,哪怕在周帝身上他們都不曾感覺到。
“今日吾兒相言授皇命于大理寺審案,本宮便帶着父皇賜給我的八荒劍來此聽審,有誰不服莫在此胡亂告狀,也莫到皇宮告禦狀,直接站到本宮面前,本宮不是不講理的人,我便不能與你講清楚道理,父皇賜的八荒劍還不能?
”
到底手握八荒,蕭靈不說起來,堂内堂外無人敢起。
蕭靈故意停頓數息,這方轉身。
宋相言見狀急忙起身迎向自家公主大人,他擡頭,眼睛裡充滿感激,甚至有些想哭,“公主……”
“這裡是主審位,你該坐的地方!
”蕭靈音落時,一旁戚楓急忙搬過來一把椅子。
蕭靈先行落座,之後将八荒重重朝案桌上一拍。
“都起來,案子繼續審!
”蕭靈高聲喝道,衆人這方起身。
戰幕起身後看向那柄八荒劍,往事曆曆在目。
過往歲月,依稀如夢。
再回首物是人非!
他一直沒有從溫禦跟一經的态度中緩過神,此刻八荒劍又出現在這裡,該怎麼辦?
戰幕不由的看向狄翼,卻見狄翼也在看他。
狄翼難得,沖他笑了笑。
這一笑飽含太多情愫,有震驚,好奇,也有惋惜,訣别。
宋相言重新回到主審位,原想敲響驚堂木,可因為諸多因由,他沒有。
“狄翼,蕭臣跟赫連澤所告之事,你可認罪?
”
不等狄翼開口,堂下顧寒再次從座椅上站起來。
锃——
八荒劍被蕭靈拉出劍鞘!
黑色隕石打磨的劍身漆黑如深海最深處的漩渦,又似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黑夜,讓人隻看一眼就像要被無盡深淵卷進去一樣,膽怯畏懼由心而起。
蕭靈目色陡涼,寒煞之氣瞬間萦繞周身,殺機滿溢。
顧寒當真沒敢造次,緩緩的,坐下來。
他如此,身後顧北霖就更沒有資格嚣張。
蕭靈似是不經意掃過堂下溫宛,及堂内蕭臣,視線回到自己兒子身上。
宋相言備受鼓舞,再次看向狄翼。
“本帥認魏王所告,誅殺忠臣,認在隴西私建攻城作,至于北越三皇子赫連澤所言,也都屬實。
”狄翼淡然開口,“宋大人隻管依律法判處,本帥不會提出任何異議。
”
真到了這個時候,蘇玄璟面無表情看着狄翼,雙手垂在官袍裡,緊緊攥着。
沒有事的,狄翼死後他子子孫孫,也都不會好活。
袁忠雙眼赤紅,他等這一刻,等了二十八年!
堂外衆人皆緊張,每個人都緊緊盯着宋相言,屏住呼吸,等一個最後的結果。
“狄翼誅殺忠臣,又于隴西私建攻城作,兩罪并罰當判……”
宋相言伸向簽筒的手蓦然頓住,卻在下一刻握住令簽,“斬立決!
”
砰!
令簽落地,一片死寂。
緊接着堂外傳來一聲悲怆哭聲,是顧寒,越來越多的武将抹淚,他們痛心。
噗——
堂上,一口鮮血自戰幕唇齒間湧出!
鮮血落地,戰幕身形踉跄朝後退了數步,一經伸手攙扶時卻被戰幕避開。
他勉強站穩,視線落向立在不遠處的狄翼身上,狄翼也在看他,終于在這一刻,惺惺相惜之感出現在他們彼此之間。
戰幕眼裡,滿目秋霜,這樣一個為大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老将,怎會落得如此下場,先帝若在……
先帝若在!
“狄翼,領罰。
”狄翼收回視線,拱起手。
堂上堂下,一片悲聲。
塵埃,落定。
赫連澤轉身即走,媚舞緊随其後,二人與九禅擦肩而過,卻連一個眼神都沒給過去。
饒是九禅再頭腦簡單,此刻也想明白了!
他被赫連澤給賣了!
縱然憤怒,奈何他已為砧闆魚肉,動彈不得。
蕭臣轉身,看向卓幽。
卓幽心領神會,帶着袁忠走出公堂。
案已審結,蕭臣亦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他朝堂前幾位拱手,轉身而去。
戚沫曦在卓幽離開的時候便跟着離開了,此刻蕭臣走出來,便有顧北霖率先攔住去路,緊接着那些剛剛還恸哭的武将也都跟着過來,氣勢洶洶。
顧铮見狀當即過去護住蕭臣,馳靖等人也都跟了過去,雙方再次對峙。
“顧铮!
你要是還算個男人,還有點兒血性就給我讓開!
狄公今日被這居心叵測之人陷害,我便是豁出命也要斬他一百八十劍!
”顧北霖說話就要抽劍。
顧铮忠于溫禦,他不管蕭臣做什麼,他隻管溫禦站在哪裡!
“頭在這裡,你斬!
”顧铮剛剛也哭了,為狄翼。
但在立場上,他分毫不讓。
眼見雙方就要動手,戰幕的聲音從後面傳出來,“八荒劍在,爾等豈敢造次!
”
戰幕音落,衆将果然不再吭聲。
這時,狄翼看向宋相言,“天牢的路本帥記得,就不必勞煩大理寺的人了。
”
宋相言恭敬颔首。
蕭靈在這個時候起身,算是恭送。
狄翼便于衆目睽睽之下,走出公堂。
案子審到現在已過酉時,落日餘輝灑在狄翼身上,仿佛鍍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他行到戰幕身邊時沒有停下來,然而擦肩而過的瞬間,對彼此這幾十年的看似針鋒相對的關系有了新的定義。
相愛相殺。
狄翼行到衆将面前,所有武将自覺分至兩側,于中間讓出一條通道。
他一步一步緩邁,所行之處武将皆跪地,“末将顧寒,恭送狄公!
”
“末将顧北霖,恭送狄公!
”
“末将馳靖,恭送狄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