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聲音朝一邊倒的時候,溫禦開口。
他面向顧寒,神容沉冷,“依顧将軍所言,是不是所有為大周鞠躬盡瘁的人,不管他們所犯何罪,都可以功過相抵?
殺人不犯法,私建攻城作不犯法,與敵國太子通奸不犯法,如此說,國法在顧将軍眼裡,算什麼?
”
溫禦的質疑沒多少鑽進顧寒耳朵裡,卻全數落在戰幕心頭。
堂内,戰幕身形微轉,一直挺拔的身軀卻在這一刻好似有些佝偻,仿佛是被什麼東西撞擊一下,看着不重,卻讓這位從未低過頭的智者彎了身子。
他走向一經,每一步都無比沉重。
熟悉又陌生的氣壓撲襲過來,一經雙手下意識抹動撚珠,稍稍朝後退一步,幹脆将溫禦暴露在戰幕視線裡。
哪怕有一經阻隔,溫禦亦能感受到來自戰幕那雙眼睛裡的失望,幾十年生死與共,他們從未在任何一件事上真正出現過分歧,他們甘願為對方去死。
對方的命永遠都在自己之上!
可是怎麼辦?
溫禦不敢迎向戰幕的眼睛,他瞪着顧寒,忽然不知道該罵什麼。
戰幕止步在一經身邊,卻是看向溫禦。
萦繞在他們之間的氛圍太過悲傷,凄涼,難以言說的痛在彼此心間泛開,如碧波蕩漾,無休無止。
顧寒是真不怕溫禦,他自顧跪在那裡,擡起頭,看向宋相言,“狄公無罪!
本将要告北越赫連澤夥同魏王陷害我大周肱骨重臣,罪該萬死!
”
“狄公無罪!
赫連澤、蕭臣,罪該萬死!
”顧北霖等一衆武将在顧寒的帶領下,怒聲高喝。
溫禦還沉浸在戰幕無比絕望的目光裡抽不出身,那感覺糟糕透頂,比拿刀在他身上戳一萬遍都難受。
顧铮馳靖這一撥武将見對面熱鬧上了,他們也都下跪,“吾将狀告國丈顧寒誣陷魏王!
罪該萬死!
”
宋相言坐在主審位上,面無表情但心亂如麻。
旁側,戚楓覺得眼下情況甚為棘手,這一撥一撥告狀的,真都是亂七八糟。
搖椅上,蕭彥隻覺耳朵裡灌滿了‘罪該萬死’的聲音。
他雖然沒有說話,但覺得那些把他耳朵吵的嗡嗡作響的人才是罪該萬死,要麼他也站起來告一告?
蘇玄璟一直呆在角落裡,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仿佛一個局外人,冷眼旁觀公堂上下所展現出來的人情冷暖,誰是誰的救贖,誰又是誰的泅渡,都是假象。
天道不公,唯有自度。
赫連澤看了眼蕭臣,薄唇勾笑。
蕭臣無動于衷。
袁忠也被眼前場景震的無以複加,但想要狄翼死的心從未動搖。
溫宛跟戚沫曦原是坐在座位上,但在顧铮馳靖跪地時,她二人亦起身,選擇站在溫禦身後。
戚沫曦湊到溫宛身邊,“若沒你,我定與顧北霖他們跪到一處。
”
“多謝。
”溫宛不與戚沫曦解釋太多。
堂上,狄翼漠然而立。
這樣的場面,不該由他來控制。
咣當——
終于!
緊閉的大理寺府門忽然被人用力踹開。
哪怕堂下叫喊聲再響亮,卻不及馬鞍樁頭撞擊銅門的聲音震撼。
衆人被這聲音驚的,一時忘了呼喊,所有人視線皆望向府門,滿目皆驚。
府門處,一襲飒爽紅衣的蕭靈單手提劍,另一隻手握着她從馬鞍上卸下來的樁頭,樁頭銀制,剛與銅門撞擊,發出刺耳的咣當聲。
堂上,宋相言看到自家公主大一刻猛然起身,戚楓也是一驚。
不止他們,但凡年輕一點的武将也絕對沒有見過蕭靈這一身打扮,然而戰幕見過,溫禦跟一經見過,比他們還老一些的蕭彥狄翼也見過。
素有‘鬼見愁’一說的大周長公主,在未嫁給宋真之前就是這副裝扮。
翩然紅衣沒有一絲多餘點綴,沒有刺繡,沒有雲紋,簡單幹淨又是無比奢華鳳凰火面料本身就是極珍貴的存在,這件紅衣整個大周唯蕭靈獨有。
是先帝禦賜的緞料。
鳳凰紅衣下,蕭靈将平日挽成各種發髻的青絲用一條紅綢束在頭頂,長發飄逸,随風張揚。
與平日在人前高貴端莊的長公主形象不同,此刻站在府門處,蕭靈微擡下颚,神情清冷跋扈,另一隻手裡提着一劍。
劍名八荒。
此劍亦是先帝禦賜之物,大兇之劍!
冥玉打造的劍柄,一枚黑色晶石鑲嵌在劍柄中間,陽光落在黑色晶石上,隐隐會有暗紅紋路湧動,鬼魅異常,劍鞘玄鐵鍛造,劍身隕石打磨。
彼時所有人都反對先帝把這柄大兇之劍賜給蕭靈,因為蕭靈已經足夠‘兇殘’。
先帝不以為然。
‘朕的女兒,兇一兇怎麼了?
’
‘太兇沒人制得住啊!
’
‘朕的女兒,誰要制她?
!
你讓想制靈兒的人站出來,朕要好好瞧瞧!
’
就這樣,八荒劍便成了蕭靈橫掃皇城的趁手玩意。
衆人尚在震驚中時,蕭靈突然将手中銀制樁頭朝上一抛!
一道流光在衆人眼前劃出長長的弧度,砰的挂在大理寺公堂的屋檐上,晃晃蕩蕩,搖搖欲墜。
縱然有狄翼在,蕭彥在,有戰幕、溫禦跟一經這樣的前朝重臣在,蕭靈卻似走出六親不認的步伐,手中長劍不時發出争鳴,幽幽的響。
那劍甚寒,蕭靈絕世面容亦清寒凜冽,一副‘生人勿近’面孔引得衆人噤言,目光齊刷刷随着那抹翩跹紅衣移入公堂。
蕭靈目中無人,誰都不在她眼裡!
宋相言看到自家公主大人走進來,當下繞過公案讨好似的迎上去。
蕭靈卻在宋相言揚起笑臉時倏然轉身,餘光都沒甩給他。
“先帝禦賜八荒,見劍如見先帝!
”蕭靈聲音空靈,幹脆,帶着睥睨天下的霸氣。
她将手中利劍用力舉過頭頂。
一語閉,全場靜谧。
戰幕最先俯身,緊接着是狄翼,連他們都沒有遲疑,堂内衆人皆跪。
剛剛還在堂外吵翻天的一衆武将也都跪到地上,匍匐時心裡都打着疙瘩,誰也不知道這位大周唯一的長公主要幹什麼。
蕭靈回眸,宋相言撲通跪地。
唯一人沒跪,蕭彥朝蕭靈指了指自己的腿,表示起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