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戰幕腦子裡閃過一念。
那一念是美好的,可又覺得太過渺茫。
戰幕下意識看了眼窗外,天已大黑,如銀月光灑落進來,一地白霜,“今日,都誰來過?
”
司南卿微怔,數息反應過來,“太子對外隐瞞軍師身體狀況,倒也沒什麼人知道軍師身體不适。
”
見戰幕沒開口,司南卿又道,“聽說溫侯跟一經大師傷的不輕,昨日入大理寺後一直沒有出來。
”
司南卿多聰明,他深知眼前這位老軍師真正想問的,就那麼兩個人。
生死一遭,他心裡真正想見的,也隻有那兩個人。
戰幕沉默,揮手退了司南卿。
待房門閉阖,戰幕眼底閃出一抹失落。
他靠着豎起的錦枕,望向窗棂上搖曳的樹影,腦海裡一遍一遍想到法場一幕。
溫禦跟一經親手斬殺狄翼的畫面那樣清晰,每每想起,胸口隐隐作痛。
先帝,老臣想你了。
淚,湧……
眨眼卯時,從天黑到天亮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密道裡,衛開元看着宋相言遞過來的鐵鏟,搖搖頭。
“我不挖。
”
宋相言雙手早就磨出血泡,他倒不是覺得自己身份有多尊貴,但他就不明白,“我堂堂大理寺卿都在這兒挖半天了,你就不能幫幫忙?
”
得說衛開元這孩子有脾氣。
彼時溫宛将他找過來,多半是希望他在偷梁換柱的時候能派上用場,這娃倒也來了,答應溫宛要保守秘密的事他也一定能做到,但就是不幹活。
打從他入密道到現在,花拂柳都輪了好幾波,衛開元就隻在那兒提燈籠,溫君庭的性子是那種我做我該做的事,不會去攀别人,花拂柳倒是想叫衛開元幹點兒活,可他是長輩,這話不太好說。
宋相言倒是說了,衛開元不為所動,“宋大人你看好了,這是什麼?
”
見衛開元左手指右手,宋相言皺眉,“手?
”
“這是神偷的手,宋大人你知道這雙手值多少錢麼?
”衛開元一本正經問道。
宋相言當即指向正在挖坑的花拂柳,“那你知不知道這雙手值多少錢?
”
“他的手跟我有什麼關系?
”衛開元就很好奇。
就這麼一句話,深刻觸動到花拂柳内心。
原本他也不想幹,可礙于面子他是真不好意思拒絕。
這就仿佛彼時在大理寺當捕快那會兒,總有那麼一兩個既年輕又有原則的小捕快,我就幹我該幹的話兒,哪怕旁邊人累死,不是我幹的我就不幹。
要麼你讓我走,要麼别讓我幹。
讓我幹我也不幹!
思及此處,花拂柳在心裡暗暗給衛開元豎起大拇指。
宋相言氣到無語,轉回頭繼續挖地道。
密道後面傳來聲音,四人回頭,是溫宛。
溫宛負責進進出出,準備必須之物,譬如一會兒鑿到正廳時必須要破壞掉的大理石。
大理石數量不多,但須做舊處理所以耽擱時間了。
狄國公府内與溫宛接頭的人是柏驕,是以蕭彥已經知道他們的密道已經挖進府裡後院,大概其午時之前就能動手。
這會兒密道裡,溫宛一身灰撲撲的走過來,“衛開元,你跟我去搬磚。
”
衛開元,“我不去。
”
氣氛一時詭異。
溫宛怕是沒想到衛開元會拒絕,眼睛刷的閃過去,定定看着眼前少年,片刻翻兩個白眼過來,“别廢話,快點走!
”
衛開元也就倔強兩個白眼的時間,便将燈籠交給對面溫君庭,老老實實跟過去了。
宋相言,“……他不是不去嗎?
”
花拂柳邊刨土邊朝衛開元背影看兩眼,“小王爺年少,不知其中奧妙。
”
宋相言誠心領教。
“誰發錢聽誰的。
”花拂柳說話時,心裡的大拇指,慢慢朝下……
天亮。
蕭臣昨夜見過溫宛,知道密道已經挖到狄國公府後院,今日午時之前動手。
偷梁換柱之時,靈堂裡必會傳出聲音,他須早些趕過去借與狄輕煙沖突掩護宋相言他們換屍。
然而在蕭臣邁出府門一刻,媚舞又出現了。
蕭臣靜默站在台階上,面無表情看過去,一襲錦藍長衣随風輕蕩,風動欲仙。
這一次媚舞沒有走過來,而是退到馬車側窗位置。
側簾掀起一角,赫連澤面帶微笑看向蕭臣。
蕭臣心弦微動,轉過身看向跟在後面的管家,囑咐幾句,繼而走下台階。
待至車前,媚舞如同上次那般将登車凳擺下來,蕭臣入車廂,媚舞駕車,揚長而去……
晨光熹微,朝霞映染。
光芒透過天邊浮雲,稀稀落落照下來,狄國公府院中漸起喧嚣。
蘇玄璟跟司徒佑就倚在牆角半睡半醒了一夜,武将裡又離開兩個,蘇玄璟認得那兩個人,是顧寒,也就是太子府的人,剩下的武将裡,依舊有太子府眼線,有鶴柄軒眼線,還有溫禦的人,還有幾個人他暫時沒摸清底細。
這一夜,蘇玄璟無數次睜開眼睛,入目皆是蕭彥躺在棺材旁邊呼呼大睡的畫面,柏驕白天時不時出去一趟,帶吃帶喝,看着無甚異常。
狄輕煙一直跪在那裡,許是連續幾日不進食,又悲傷過度的原因,體力貌似支撐不住,時爾搖晃。
再沒别的異常了。
時間流逝,蘇玄璟看了眼身邊仍在小憩的司徒佑,目光轉向靈堂。
他看着靈堂裡的棺椁,面容平靜,心裡的恨并沒有因為狄翼身死而消失,因為他的父親跟母親也并不會因為狄翼的死活過來。
如今蘇玄璟别無他念,唯一要做的,就是驗證狄翼是不是真的死了。
那會兒司徒佑離開一陣,帶回來的消息是,午正鶴柄軒會攜聖旨及新棺入國公府,狄翼的屍體會被安葬在狄氏墓地。
他在等,換棺……
後院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早膳時間到了。
管家按人頭分發膳食,每人一碗粥,一碟小菜。
到底不是喜事,也不是喜喪,膳食以清淡為主。
那些武将拿到吃食,一股腦兒往嘴裡倒,蘇玄璟接過來後下意識擱到旁邊,司徒佑被分發吃食的下人叫醒,接過飯菜。
“将軍不吃?
”蘇玄璟注意到司徒佑把飯菜擱到另一側,下意識問了一句。
司徒佑揉揉眼睛,顯得恹恹,“剛醒,吃不下。
”
忽的,外面傳來馬蹄聲。
衆人尋聲望去,半晌沒見人進來。
就在大家以為是過路人的時候,溫禦跟一經相攙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