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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Chapter80“給我個機會……(1)

別為他折腰 容煙 15587 2025-02-26 10:46

  第80章 Chapter 80 “給我個機會…… (1)

  這是沈歲和醒來的第三天。

  也是他知道曾雪儀悄無聲息離開後的第三天。

  他沒跟任何人說過這些話。

  舅舅跟他說這個消息的時候, 他異常平靜,好像是在聽陌生人的事。

  那天夜裏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是曾雪儀帶着他跋涉過千裏萬裏。

  醒來之後,他恍惚了很久。

  原來, 她可以真的這樣消失了。

  他很了解曾雪儀, 她說離開, 就一定不會再回來。

  甚至是她死在外邊,也決計不會再聯系他們。

  至此之後,他自由了。

  解脫了,但也徹徹底底變成了一個人。

  父母在時, 總有來處。

  父母走後, 隻有歸途。

  人是在這樣的離別中慢慢成長的。

  他知道這樣是最好的結果, 但他沉着的情緒怎麽也調動不起來,就像是墜入了深海之中,隻想緩緩往下沉。

  在寂靜之中, 江攸寧緩緩開口,“你有去看過醫生嗎?

  沈歲和看向她, 手在一旁尴尬無措地放着。

  “精神科的醫生。
”江攸寧深呼吸了口氣, 仍舊直言不諱道:“你現在的狀況, 很糟糕。
找個醫生看看吧,多做幾次心理疏導也是好的。

  沈歲和一直沉默。

  他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方式告訴江攸寧他患有雙相情感障礙,而且在這段時間裏,他的病情有加重的趨向。

  “諱疾忌醫不好。
”江攸寧說:“就當是一次普通的聊天吧。

  “江攸寧。
”沈歲和喊她的名字,忽然跳轉了話題,“我以前, 見過你吧?

  江攸寧:“嗯?

  “在華政。
”沈歲和說:“你大一那年,在公交站牌那,我給你遞過一把傘。

  江攸寧愣怔了幾秒, 看向他的目光帶着幾分錯愕,但又很快回過神來,“是。

  她坦誠地回答。

  “那把傘呢?
”沈歲和溫和地問。

  江攸寧不帶任何感情地說:“扔掉了。

  連同對他的感情和記憶,都扔掉了。

  “你那段時間……”沈歲和問:“是怎麽走出來的?

  他的話題很跳脫,甚至是在硬撐着跟江攸寧聊天。

  也看得出來很像是在沒話找話。

  江攸寧卻很誠實地回答他,“看了心理醫生,去海邊玩了一次,上過一段時間的瑜伽課,最重要是脫離了那個環境,慢慢就看開了。

  她像是個過來人給他傳授經驗,不帶任何私人感情。

  冷靜到令沈歲和心慌。

  “你有想過再結婚嗎?
”沈歲和佯裝平靜地問。

  江攸寧:“……”

  她眼皮微掀,“以後有時間會考慮,遇到喜歡的還會結。

  她真的把他當成了朋友,所以把自己所有的情緒都坦誠給他。

  但這些話題總歸是在懸崖邊上跳躍,江攸寧并不想多談。

  “好好養傷。
”江攸寧語調平緩,客氣又疏離,“改天我再來。

  說着便起身。

  但在那瞬間,沈歲和卻忽然抓住江攸寧的手腕,他微仰着頭看江攸寧,“改天是哪天?

  他下意識拉江攸寧的那隻手還在打點滴,被他這麽大動作一弄有些回血,江攸寧眉頭微蹙,“放開。

  沈歲和卻搖搖頭,“是哪天?

  江攸寧:“……”

  她把沈歲和的手掰開,爾後給他放平,沒去看他的目光,低斂着眉眼,聲音溫和,“有時間會來的。

  沒有具體時間。

  她不喜歡在這種不太可能的事情上承諾。

  江攸寧說有時間會再來,但她幾乎一次都沒來過。

  反倒是慕曦抱着漫漫來過幾次,說是漫漫在家裏哭得厲害,想爸爸了,來了之後跟沈歲和玩得極好。

  臨到回家時還不願走,慕曦一抱他走,他便嚎啕大哭,聲音響徹病房。

  最後沈歲和便留下他。

  慕曦怕他睡覺不安穩踢到沈歲和的傷口,沈歲和也搖搖頭,他說:“沒關系,漫漫很乖。

  晚上等到江攸寧下班,她會來接漫漫。

  但漫漫也不跟她,隻在沈歲和身邊爬來爬去,可他也極有靈性,從來不去拽沈歲和打點滴的那條胳膊,隻在他另一邊亂爬,甚至有時在他脖頸間蹭着,跟隻貓似的。

  倒也有極偶爾的時候,漫漫會不小心弄裂沈歲和的傷口。

  看到沈歲和身上的繃帶流了血,漫漫會扁着嘴不敢哭,但那眼裏總有淚水在打轉,等到醫生給沈歲和重新包紮好,無論沈歲和再說怎麽抱他,他都不敢過去。

  可會親親沈歲和。

  隻有在江攸寧來接睡着了的漫漫時,沈歲和才能見她一面。

  但這一面是極匆忙的,而且上了一天班的江攸寧滿臉疲憊,他隻是會流于表面地問幾句,不敢問得太多,怕惹惱了她,她便再也不來。

  日子就是在這樣一天天的重複中度過的。

  裴旭天給沈歲和重新預約了心理醫生,每周都做兩到三次心理疏導,還開了一些藥,劑量不重。

  精神狀況這個事情,隻要能一直保持心情愉悅便沒什麽大礙。

  得益于漫漫的陪伴,沈歲和真的在從那種悲傷壓抑的情緒中往出走。

  在醫院裏住着,沒了令他心煩的事情,他的心境也平和了許多。

  隻是某日裴旭天來,還帶來了他之前立的遺囑,給他直接扔床上。

  沈歲和隻瞟了眼,拿着放到一旁,“做什麽?

  “我勸你撕掉。
”裴旭天說:“你才30歲,立這種東西未免也太早了吧?

  沈歲和:“……防患于未然。

  在他剛剛查出這個病的時候,他就有了立遺囑的想法。

  真正去實踐是在清明節之後,他意識到自己的情緒确實會在某些時候不可控,就是那種可怕的情緒湧上來之時,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一旦清醒,他都會對自己之前做的事情心驚。

  他怕哪天他真的消失在這個世界,所以拟了一份遺囑,也去做了公證。

  那天他真的以為自己會死。

  沒想到,上天還挺厚待他,沒能死成。

  “狗屁。
”裴旭天斜睨了他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沈歲和:“?


  “有病就治病。
”裴旭天說:“年紀輕輕,別總想着死,你要是死了,官司都壓我身上,我也會英年早逝的。

  沈歲和:“你現在可以轉手出去。

  裴旭天:“……”

  “反正你不能死。
”裴旭天瞪他一眼才說:“把這種東西給我撕了,好好治你的病,不就是雙相情感障礙麽?
多跟你家漫漫玩會兒,保證藥到病除。

  沈歲和:“哦。

  “再說了,你要是死了,你兒子誰養?
你以為有錢就能養好兒子嗎?
”裴旭天冷哼一聲,“是不是想讓我給你養兒子?
做什麽春秋大夢呢,你兒子上次撓我的,我還沒跟他算賬呢。
我跟你說,你要是死了,我就天天虐待你兒子。

  沈歲和:“……幼稚。

  裴旭天:“你不幼稚,整天想死。

  沈歲和:“……萬一真有那一天呢?

  裴旭天:“你不想就不會有。

  沈歲和:“這種病能治好嗎?

  裴旭天:“多想點開心的,找個人生目标,肯定能好好活着。

  沈歲和:“……”

  病房突然安靜下來。

  隔了很久,沈歲和才說:“我就是感覺自己好像沒什麽目标了,整個人活着都很虛無,甚至醫生來給我做疏導的時候,我沒法跟他們正常聊天,但我又知道那樣是不對的,所以我一直壓着自己的情緒。

  “那你發洩出來啊。
”裴旭天皺着眉,“你是啞巴?

  沈歲和:“……不是。

  “那你屁話都不說?
”裴旭天刺他,“都三十歲的大男人了,你裝什麽高冷沉默呢?
有事兒就說,男人就算脆弱也不丢人。
怎麽了?
去年我媽忌日,我還哭呢。
誰說哭是女人的專利了?
哭又不丢人,害怕活着才丢人。
你成天跟個悶葫蘆似的,把大家都當你肚子裏的蛔蟲啊?
我是有讀心術還是有仙法?
我們要是能把你心思猜出來,你至于把自己搞成這狗樣兒?

  沈歲和:“……”

  “沒事就聊聊人生,誰還沒幾件過不去的事了?
”裴旭天以親身經歷開導他,“我還親眼看見我媽跳樓呢,談了八年的女朋友都還能在我面前綠了我呢,你經歷的這些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說出來也就沒事了,你總不說,全憋在心裏總有個情緒無法消化的時候,慢慢就把自己憋出病了吧。

  沈歲和:“……”

  廢話很多,但挺有道理。

  他知道裴旭天的良苦用心,但有些事情總是不知道該從哪個口子去開。

  “來。
”裴旭天吊兒郎當問他,“你現在最想做什麽事?

  沈歲和:“……”

  “說。
”裴旭天瞪他,“這都要想?

  沈歲和抿唇道:“複婚。

  裴旭天:“……”

  病房裏沉寂了幾秒,裴旭天回憶着近期江攸寧的狀态,他摁了摁眉心,輕咳了聲,“要不……你先定個小目标?

  “你說愛是什麽?
”沈歲和卻忽然問。

  “想一直跟她在一起吧,看她出事會心慌,就算偶爾有嫌棄她的時候,但也最多不過一天。
平常還會覺得她發脾氣都可愛,想一直把她放在自己的羽翼下照顧。
嗯,大概是這樣。

  裴旭天把自己長達八年的血淚戀愛經驗給總結了一下,這才總結出幾點來。

  爾後他問沈歲和:“那你覺得你愛江攸寧麽?

  沈歲和毫不猶豫地點頭:“愛。

  “嗯?
”裴旭天還有些詫異,沒想到他會承認得這麽快。

  原來沈歲和可是對愛嗤之以鼻啊。

  孰料沈歲和說:“在生命快走到盡頭的時候,我腦子裏都是江攸寧。

  “愛就好辦了。
”裴旭天說:“你好好養傷,傷好了就追。

  沈歲和:“她對我都失望透頂了吧。

  裴旭天:“……”

  倒也是。

  “老沈。
”裴旭天說:“你說你原來怎麽就那麽混蛋呢?

  沈歲和:“……”

  這人到底是不是來安慰他的?

  “不過,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吧。
”裴旭天說:“你總得努力試過了才知道,而且追人這件事兒啊,不能太要臉。

  說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沈歲和,給出了真誠的建議,“別端得太高,也別被拒絕一次就放棄,反正你就認定這個人了。
死磕,不要臉地死磕,賣慘、裝乖、給她買,時刻把她放在第一位,隻要她說的,你就一定得去做,她沒說的,你也得去做,什麽時候比她的想法還要先行一步,她想不愛上你都難。

  沈歲和:“……”

  怎麽感覺那麽不靠譜呢。

  “試試呗。
”裴旭天說:“你倆還有個孩子,漫漫就是神助攻啊。

  沈歲和:“……她不喜歡我用孩子捆綁她。

  “不是捆綁,孩子是你們兩個人的,這是事實吧?
”裴旭天說:“你需要照顧漫漫,也是事實吧?
你現在就把自己放到她追求者的位置上,你也比別人占優勢啊。

  沈歲和:“……”

  好像有幾分道理,但這道理好像又很歪。

  “反正。
”裴旭天聳了聳肩,“沒有人能拒絕真心。
如果你是真的對她好,她一定能看見。

  “我原來對她。
”沈歲和問:“真的很不好麽?

  裴旭天:“……你覺得呢?

  沈歲和忽然沉默。

  他知道以前自己好像對江攸寧不好,但具體不好在哪裏,他說不上來。

  “先不說別的。
”裴旭天說:“女人一生最重要的婚禮,你給她辦過麽?

  “她說也挺麻煩的……”

  “狗屁。
”裴旭天翻了個白眼,“她說這話不就是為了讓你覺得她懂事麽?
我跟你說,這個世界上隻有傻逼男人才會把女人這種話當真。

  沈·傻逼男人·對此深信不疑·歲和:“……”

  “還有,情人節、2月14、3月14、七夕、除夕、春節,反正是個節日,你都得給點驚喜和浪漫。
”裴旭天說:“你就說你以前過過幾次吧。

  沈歲和:“……”

  好像一次都沒認真過過。

  “每個人的喜好不一樣。
”裴旭天說:“多溝通,不然有時候容易弄巧成拙。

  沈歲和:“……”

  他正在思考裴旭天的話,孰料裴旭天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有目标就是好事,這就是活下去的動力啊兄弟。

  沈歲和:“……”

  “追到江攸寧,重新回到她家戶口本。
”裴旭天給他鼓勁兒,“你能行。

  沈歲和:“……”

  真的好中二啊。

  裴旭天離開之後,沈歲和躺在床上發呆,腦子裏總盤旋着裴旭天臨走時說得那句話:想太多往往做不成。

  他就是想太多了,而且總愛揣測別人的想法。

  他怕惹來江攸寧的不喜,也怕自己的狀況讓江攸寧厭惡,也怕聽到拒絕。

  怕的東西太多了,所以畏手畏腳。

  他自幼便不是個會主動要東西的人,尤其是在沈立去世之後,就算是別人主動給,他也會退避三舍。

  從未得到過的孩子,比曾經得到過的更怕失去。

  但——

  如果不主動,他真的什麽都抓不住了。

  沈歲和出院那天是個陰天。

  七月的北城已經開始燥熱難忍,突如其來的陰天讓衆人都喜出望外,終于可以來場雨沖刷一下這夏天的燥熱。

  出院手續是曾嘉煦幫忙辦的,住了近一個月的院,沈歲和消瘦了不少。

  臉上原本還算正常,如今變得瘦骨嶙峋,看着沒什麽精氣神。

  不過也比剛醒來那會好很多。

  曾嘉柔提出幫他收拾東西也被他拒絕,他沉默着收完了自己的東西,等曾嘉煦辦完手續再一起離開醫院。

  消毒水氣味聞久了,出來後聞到新鮮的空氣還有些不習慣。

  其實沈歲和也不算痊愈,隻是刀疤已經沒什麽大礙,回去之後慢慢療養就行。

  曾嘉煦想把他載回自己家,但沈歲和卻說去他住的地方。

  他不習慣跟太多人一起住。

  而且他那個地方離華師挺近的。

  曾嘉煦勸了他很久,但沒勸得動,最後還是把他載回了他家。

  許久沒住人,空氣中都是塵灰,聞着還發嗆。

  曾嘉柔跟曾嘉煦幫着忙亂了一陣,最後喊了個家政阿姨來打掃,兩個小時後,這地方才算是恢複了本來樣貌。

  “哥,那你飯怎麽解決?
”曾嘉柔問:“用不用我給你送?

  “不用。
”沈歲和說:“老裴會弄,而且我自己也能學着做。

  “啊?
”曾嘉柔跟曾嘉煦同時驚訝。

  “怎麽了?
”沈歲和把一直大開着的窗戶關了半扇。

  曾嘉柔:“沒怎麽。

  就是覺得沈歲和像變了個人,他好像更沉默,也更溫和。

  “哥。
”曾嘉煦說:“那我們先走啦,你一個人好好的,有事給我們打電話。

  沈歲和點頭:“嗯。
我送你們下去。

  曾嘉煦:“不用了,我帶她走,你在家好好休息。

  沈歲和愣怔了下,“好。

  等到曾嘉柔和曾嘉煦離開,沈歲和才坐在沙發上梳理自己的情緒。

  他拿出手機翻開江攸寧的手機號,在屏幕前踯躅了會兒才給她發:我出院了。

  之後便是漫長的等待。

  他們的上一條信息是他發了條:明天下雨,記得帶傘。

  時間是昨晚。

  江攸寧一直沒回。

  但今天她隔了五分鐘回的,隻有簡短的兩個字:恭喜。

  客氣疏離之意盡顯。

  沈歲和收了手機。

  他把自己的東西一點點整理歸納好,然後去了書房。

  在書房的椅子上坐了會兒,直到冷陽慢慢落山,天色漸晚,這座城市的燈在黑夜中亮起,他才舒展了筋骨,一時不察竟睡着了。

  但這樣睡覺的感受還不錯,總歸是沒有噩夢。

  他站起來,把白襯衫的袖邊挽起。

  原來是真的沒有拖延症,但從<蕪盛>搬過來的時候,有幾箱書一直沒整理,那段時間心情低迷,不太能看進去書,那些書是後來搬進來的,也不算太重要,便一直擱置了。

  這一回出院倒像是重新做人,逼着自己強打起精神來面對這個世界,今天進書房也就是記起了還有東西沒整理,所以打算來整理的。

  但沒想到坐在書桌前便犯了懶,等到晚上才有心思做。

  他身上有傷口,不能大幅度動作,怕拉扯到。

  以前的那幾箱書也都被他收到了書架的最上邊,這會兒想拿也得踩着東西上去。

  庫房裏有凳子,他慢悠悠地走去拿,拿了之後回到書房,站上去将箱子往外一點點挪。

  這些書的分量不輕,他隻能緩緩地,用巧勁兒拿。

  尤其底下又沒有人接着,他隻能隔空抱好。

  一共三箱,當時沒覺得多,也沒覺得重。

  這時候拿完,他額頭上都浸出了一層薄汗。

  不過總算是拿了下來,他心道得鍛煉了,等身體稍好一些就開始,不然拿幾箱書就開始流汗,也太弱了,肯定活不了多少年。

  隔了幾秒,他又被自己的想法驚到。

  但這驚中也帶着幾分喜。

  總算不是一直不想活。

  裴旭天說得對,人是該有個目标。

  他雖然還沒開始實踐,但要慢慢改變。

  這一場大病讓他的思想也變了很多,有很多話如果不說,別人是真的不懂。

  有很多事現在不做,以後可能就沒機會做了。

  所以顧慮太多有時反倒是件壞事。

  不過他習慣了這樣的思考方式,改變總有個過程。

  況且以他現在這個樣子,還是沒辦法真的去追江攸寧。

  裴旭天跟他說了那麽多,他記得的也不過三句。

  ——死磕,不要臉地死磕。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沒有人能拒絕真心。

  他住院的時候有查一些問題,但都太淺薄了。

  也有問裴旭天,但他一直相處的對象跟江攸寧完全不是一個性格。

  這種東西也得對症下藥,總的來說還是要用心。

  所以沈歲和在思考,而且他想得是先把病治好,然後讓自己的生活恢複正常,這才能談怎麽去對江攸寧好,怎麽追江攸寧。

  不然一切都是空談。

  複婚這事确實有難度,而且像江攸寧現在的态度,基本屬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但他總得試試。

  就算以後江攸寧真的再有喜歡的人了,他也不會說什麽。

  畢竟曾經是他先推開她的,而且,他還傷害過她。

  他的家人也傷害過她。

  換作是他,也不會再回頭。

  可他除了江攸寧,誰都不想要。

  結婚這事,他也隻有跟江攸寧一起才不排斥。

  他做好了跟江攸寧死磕到底的準備,如果真的惹了江攸寧厭惡,他便默默對她好,把以前欠下的都要還回去。

  還有漫漫,他這一生最重要的人好像也就剩兩個了。

  現在不把握,等日後一定把握不住了。

  如果等到江攸寧真有了想結婚的對象,他似乎也隻有祝福的份。

  畢竟沒有立場說任何事,提出任何異議。

  沈歲和盤腿坐在地上,低嘆了口氣。

  他先挪過來第一箱書,都是些法理類的書籍,以前看過一次了。

  書上還蕩了一層灰,他用抹布擦幹淨放在一旁,一本一本地拿出來,動作很緩慢。

  他現在格外愛做這種事情,沒人催促,也沒人管,反正最後把事情做完就好。

  第一個箱子裏有二十多本書,都不算厚。

  他站起來收到書架上。

  全弄好之後,他又開始弄第二箱。

  這一箱是雜書,有政治的、經濟的、哲學的,買來隻是簡單的翻閱了幾下便放在那裏吃灰,但他覺得自己應該會看,所以就一并帶來了。

  跟着之前的步驟又做了一次,算是駕輕就熟。

  然後是最後一箱,他修長的手指在箱子裏撥弄了幾下,看到了一本并不眼熟的書,不算厚,夾在了最角落的地方,有一大半都被壓在其他書下邊,他伸手想把它抽出來,但奈何上邊的書多,他抽不出來,隻能等清理完最上邊這一層再看。

  這一次清理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一些,清理了一多半後,放在客廳的手機忽然響了。

  他仍舊不疾不徐地清理。

  但手機一直在響,他隻好起身去拿。

  來自朗州市的座機號碼。

  沈歲和眉頭微皺。

  這個地方太過熟悉了,一般這種號碼都是詐騙號。

  他直接摁了挂斷,繼續去書房收拾。

  終于收拾的把那本書露了大半截出來,那本“書”包着書皮,看着有些年頭了,他印象中是真的沒買過這樣的書。

  正要往起拿,手機又響了。

  還是那個號碼。

  ——朗州市。

  他皺着眉頭接起來,“你好。

  “喂,您好。
”對方是一位很溫柔的女士,但那邊的環境很嘈雜,“請問您是曾雪儀女士的家屬嗎?

  聽到這個名字,沈歲和心裏咯噔一聲。

  “是。
”他的聲音變得晦澀,連自己都沒察覺出的緊張。

  “這裏是朗州市人民醫院。
”對方說:“曾雪儀女士已于今日下午三點二十分去世,您看……您有時間來帶她回家嗎?

  對方用了很委婉的詞——回家。

  但前面已經有了事實——去世。

  這簡短的一句話讓沈歲和懵了幾秒,不可置信地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麽?

  “曾雪儀女士已于今日下午三點二十分去世。
”對方極有耐心地重申。

  沈歲和:“什麽病?

  “腦梗死。
”對方說:“昨天送進來的。

  沈歲和啪的挂斷了電話。

  朗州市地理位置更偏南一些。

  沈歲和在那生活了近五年,其實他小時候是在朗州市的一個小縣城長大的,後來沈立去世,又經歷了種種,曾雪儀才帶着他來了朗州。

  他在這裏其實過得并不愉快,曾雪儀限制了他的交友自由,也限制了他任何玩樂的時間,他在學校裏一直是被孤立的狀态。

  或者說,是他主動孤立了別人。

  曾雪儀回朗州是他預料之中的事情,但他猜得是曾雪儀回了那個縣城,以她的性子,可能是将他們以前住的那個房子重新修整,然後住進去。

  那個房子畢竟還是他們家的,一直都沒賣。

  曾雪儀舍不得。

  沈歲和是跟曾寒山一起回去的。

  這一路上他都表現得很平靜,隻是格外沉默。

  曾寒山亦是。

  他們都以為曾雪儀離開是放過了自己,也放過了沈歲和。

  但沒想到,她會以疾病突發的形式離開世界。

  當真是連他們最後一面也沒見。

  沈歲和跟曾寒山到達朗州市人民醫院的時間是淩晨五點。

  朗州市的天還沒亮,但已經透出了光,這裏也不算冷,比起北城的清早來說算熱的。

  他們徑直進了醫院,一報是曾雪儀的家屬,護士便帶他們進了病房。

  因着沈歲和在電話裏的要求,曾雪儀的屍體被保留了一晚。

  但進了病房,沈歲和也沒把那張遮住了她臉的白色床單掀開。

  他站在病房門口便紅了眼。

  曾寒山好歹是經過了大風大浪的人,他先走到了曾雪儀的床邊,但一雙手伸出去,手指顫顫巍巍,在空中抖得厲害,整整兩分鐘都沒能徹底将她的臉露出來。

  率先露出來的,隻有她斑白的頭發。

  最後還是沈歲和疾步上前,發狠似的把蓋在她身上的東西掀開,像是一陣風吹過,把她的本來面目露出來。

  屍體放了一夜,臉色已經變紫了,甚至隐隐有了屍臭味。

  可她的眉眼緊閉着,顯得格外溫和。

  她的手大抵是被護士放的,兩隻手交疊搭在肚子上,她的頭發都是散開的,落在枕頭上看着有幾分凄涼。

  看着那張臉,曾寒山忽然就忍不住情緒,抽噎地哭了出聲。

  眼淚落下來,他隻是喊,“姐……姐……”

  一聲又一聲地喊,喊到聲音嘶啞。

  而沈歲和隻是筆直地站着,居高臨下地看着曾雪儀,眼裏淚凝聚在一起,但沒掉下來過。

  他看着她,腳步向灌了鉛一樣沉重,僵在原地動不了。

  現在的她好像能跟記憶中重疊起來,那個還算溫和的,在他記憶中鮮活的母親。

  是母親。

  是他的母親。

  負責看管她的護士在一旁道:“病人是前天晚上送過來的,送來的時候已經昏迷了,因為她手機裏一個聯系人也沒有,所以一直聯系不上家屬,還是拜托公安機關才查到的聯系方式。
我們醫院真的盡力了,她是昏迷在路邊被路人喊得救護車,腦梗死這種病在她這個年齡段也是屬于常見病,所以……”

  護士是怕家屬情緒這麽激動,鬧出醫患關系的矛盾來,急忙把這事跟醫院撇開聯系。

  沈歲和回頭朝她颔首,“謝謝你。

  護士盯着他看了眼,搖頭道:“不用謝。
她以前來我們醫院就診過,身上有糖尿病和高血壓,都不算太嚴重,讓她住院調理一陣,她怎麽也不肯,要家屬簽字的時候她也都是自己簽了,還是挺……”

  護士噤了聲,大抵是想說挺固執的一個人。

  但顧慮到面前站着的是死者的家屬,便也就不再說了,隻是嘆了口氣,“逝者已逝,節哀。

  “好的。
”沈歲和說:“您能聯系到把她送進醫院來的人麽?
我們會出一筆錢感謝他。

  護士:“我試着聯系一下。

  護士離開之後,病房裏仍舊有抽噎聲。

  但沈歲和已經過了起初震驚的勁兒,他不去看躺在病床上的曾雪儀。

  他沒像曾寒山那樣哭,也沒有太多過激的行為。

  看了之前曾雪儀的就診記錄,在6月21日她就到朗州市就診過一次,查出來有高血壓和糖尿病,但是沒重視。

  誠如護士所說,她确實很固執。

  不讓人聯系家屬,也不住院,最後開了點降壓藥走了。

  昨天據圍觀的人說,她隻是走在朗州市的中心大道上,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忽然回頭,然後沒幾秒就暈了過去。

  圍觀的人怕她是碰瓷,但隻有一個人立馬沖出來打了120。

  最後聯系到了打電話的人,是昨天跟老婆孩子去中心廣場那邊玩,據他回憶道:曾雪儀一直盯着他家小孩看,他以為是什麽圖謀不軌的人,但隔了會兒,他兒子喊了一聲媽,曾雪儀就應了聲,然後猛地一回頭,還沒走兩步便倒在了原地。

  他動了恻隐之心,這才給打了急救電話。

  沈歲和給了那人兩萬塊錢,那人沒要,說是讓他捐出去。

  沈歲和應允。

  他也做到了當初跟曾雪儀說得,給她斂屍,将她埋葬。

  沈立的墓園起先在朗州市的那個縣城郊區,後來移到了北城。

  而沈歲和将曾雪儀火化之後,将骨灰帶到了北城,同沈立合葬在一起。

  曾雪儀生前沒什麽好友,親朋也就他們這幾個。

  給她下葬那日,北城是個晴天,曾嘉柔最是多愁善感,在她墓前還掉了幾滴眼淚,曾寒山也過了難受的勁兒,紅着眼眶嘆了聲,“姐,一路走好。

  唯有沈歲和,從頭沉默到尾。

  沒掉一滴淚,沒哭一聲,甚至沒喊一句媽。

  每當有人想來安撫他,他都會勉強地笑一下,“我沒事。

  曾雪儀的財産早已在她離開北城以前就劃分妥帖,房子留給了沈歲和,曾氏集團的股份給了漫漫,甚至把“摯愛”裏她分到的那部分股份留給了江攸寧。

  她沒有當面跟曾寒山說,隻是留了一封信。

  沒有提及緣由。

  不是為自己的錯誤買單,也沒有一句道歉。

  隻是單純的留給了她。

  白日裏忙完了曾雪儀的葬禮,沈歲和這才來得及把那些從朗州帶回來的東西整理。

  曾雪儀回他們以前的舊房子住了半個多月,真正值得帶的東西并不多。

  但沈歲和拿回了一封信。

  或者說,是一封被撕碎的信。

  他從垃圾桶裏看到的,撕得不算碎,隻是一扯兩半。

  他當時沒看,這會兒一切塵埃落定了,他才打開來。

  紙上隻有兩句話。

  ——我也不知道怎麽就成了這樣。

  ——但,就這樣吧。

  沒有任何給他的交代。

  她更像是無牽無挂的離開了這個世界,去往了另一個地方。

  去了她一直追逐的,那個有愛的地方。

  而在被鎖了很久的櫃子裏,他發現了曾雪儀的日記本。

  或者說是很久以前的日記本。

  記錄日期截止到他們搬去朗州市的那一天。

  曾雪儀的字很好看,寫得也很工整。

  沈歲和坐在客廳的地上,靠着沙發開始翻閱那本日記。

  前期都記錄的是他們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大部分都跟沈立有關,也有時候會提到沈歲和,譬如:

  ——清明節生的又怎麽?
歲歲比其他小孩都懂事,這就足夠了。

  ——我有一個幸福的小家,每次看到歲歲跟他爸玩,都覺得我當初的決定是對的。

  諸如此類。

  但到了沈立去世之後,她的字跡也變得淩亂。

  ——我該怎麽辦?
我不能回去北城,當初說走了就一輩子都不回去的。

  ——原來碗都是沈立洗的,我做不好這些事。

  ——他媽今天又來了,為什麽沈立都死了,她還是不放過我。

  ——都想讓我把這些事放下,對他們來說輕而易舉就能放下,但是對我呢?

  ——他媽還有兒子,歲歲還有我,可我呢?
什麽都沒了。

  ——沈立,你為什麽不帶着我一起走?
不是說好一生一世的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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