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Chapter 80 “給我個機會…… (1)
這是沈歲和醒來的第三天。
也是他知道曾雪儀悄無聲息離開後的第三天。
他沒跟任何人說過這些話。
舅舅跟他說這個消息的時候, 他異常平靜,好像是在聽陌生人的事。
那天夜裏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是曾雪儀帶着他跋涉過千裏萬裏。
醒來之後,他恍惚了很久。
原來, 她可以真的這樣消失了。
他很了解曾雪儀, 她說離開, 就一定不會再回來。
甚至是她死在外邊,也決計不會再聯系他們。
至此之後,他自由了。
解脫了,但也徹徹底底變成了一個人。
父母在時, 總有來處。
父母走後, 隻有歸途。
人是在這樣的離別中慢慢成長的。
他知道這樣是最好的結果, 但他沉着的情緒怎麽也調動不起來,就像是墜入了深海之中,隻想緩緩往下沉。
在寂靜之中, 江攸寧緩緩開口,“你有去看過醫生嗎?
”
沈歲和看向她, 手在一旁尴尬無措地放着。
“精神科的醫生。
”江攸寧深呼吸了口氣, 仍舊直言不諱道:“你現在的狀況, 很糟糕。
找個醫生看看吧,多做幾次心理疏導也是好的。
”
沈歲和一直沉默。
他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方式告訴江攸寧他患有雙相情感障礙,而且在這段時間裏,他的病情有加重的趨向。
“諱疾忌醫不好。
”江攸寧說:“就當是一次普通的聊天吧。
”
“江攸寧。
”沈歲和喊她的名字,忽然跳轉了話題,“我以前, 見過你吧?
”
江攸寧:“嗯?
”
“在華政。
”沈歲和說:“你大一那年,在公交站牌那,我給你遞過一把傘。
”
江攸寧愣怔了幾秒, 看向他的目光帶着幾分錯愕,但又很快回過神來,“是。
”
她坦誠地回答。
“那把傘呢?
”沈歲和溫和地問。
江攸寧不帶任何感情地說:“扔掉了。
”
連同對他的感情和記憶,都扔掉了。
“你那段時間……”沈歲和問:“是怎麽走出來的?
”
他的話題很跳脫,甚至是在硬撐着跟江攸寧聊天。
也看得出來很像是在沒話找話。
江攸寧卻很誠實地回答他,“看了心理醫生,去海邊玩了一次,上過一段時間的瑜伽課,最重要是脫離了那個環境,慢慢就看開了。
”
她像是個過來人給他傳授經驗,不帶任何私人感情。
冷靜到令沈歲和心慌。
“你有想過再結婚嗎?
”沈歲和佯裝平靜地問。
江攸寧:“……”
她眼皮微掀,“以後有時間會考慮,遇到喜歡的還會結。
”
她真的把他當成了朋友,所以把自己所有的情緒都坦誠給他。
但這些話題總歸是在懸崖邊上跳躍,江攸寧并不想多談。
“好好養傷。
”江攸寧語調平緩,客氣又疏離,“改天我再來。
”
說着便起身。
但在那瞬間,沈歲和卻忽然抓住江攸寧的手腕,他微仰着頭看江攸寧,“改天是哪天?
”
他下意識拉江攸寧的那隻手還在打點滴,被他這麽大動作一弄有些回血,江攸寧眉頭微蹙,“放開。
”
沈歲和卻搖搖頭,“是哪天?
”
江攸寧:“……”
她把沈歲和的手掰開,爾後給他放平,沒去看他的目光,低斂着眉眼,聲音溫和,“有時間會來的。
”
沒有具體時間。
她不喜歡在這種不太可能的事情上承諾。
江攸寧說有時間會再來,但她幾乎一次都沒來過。
反倒是慕曦抱着漫漫來過幾次,說是漫漫在家裏哭得厲害,想爸爸了,來了之後跟沈歲和玩得極好。
臨到回家時還不願走,慕曦一抱他走,他便嚎啕大哭,聲音響徹病房。
最後沈歲和便留下他。
慕曦怕他睡覺不安穩踢到沈歲和的傷口,沈歲和也搖搖頭,他說:“沒關系,漫漫很乖。
”
晚上等到江攸寧下班,她會來接漫漫。
但漫漫也不跟她,隻在沈歲和身邊爬來爬去,可他也極有靈性,從來不去拽沈歲和打點滴的那條胳膊,隻在他另一邊亂爬,甚至有時在他脖頸間蹭着,跟隻貓似的。
倒也有極偶爾的時候,漫漫會不小心弄裂沈歲和的傷口。
看到沈歲和身上的繃帶流了血,漫漫會扁着嘴不敢哭,但那眼裏總有淚水在打轉,等到醫生給沈歲和重新包紮好,無論沈歲和再說怎麽抱他,他都不敢過去。
可會親親沈歲和。
隻有在江攸寧來接睡着了的漫漫時,沈歲和才能見她一面。
但這一面是極匆忙的,而且上了一天班的江攸寧滿臉疲憊,他隻是會流于表面地問幾句,不敢問得太多,怕惹惱了她,她便再也不來。
日子就是在這樣一天天的重複中度過的。
裴旭天給沈歲和重新預約了心理醫生,每周都做兩到三次心理疏導,還開了一些藥,劑量不重。
精神狀況這個事情,隻要能一直保持心情愉悅便沒什麽大礙。
得益于漫漫的陪伴,沈歲和真的在從那種悲傷壓抑的情緒中往出走。
在醫院裏住着,沒了令他心煩的事情,他的心境也平和了許多。
隻是某日裴旭天來,還帶來了他之前立的遺囑,給他直接扔床上。
沈歲和隻瞟了眼,拿着放到一旁,“做什麽?
”
“我勸你撕掉。
”裴旭天說:“你才30歲,立這種東西未免也太早了吧?
”
沈歲和:“……防患于未然。
”
在他剛剛查出這個病的時候,他就有了立遺囑的想法。
真正去實踐是在清明節之後,他意識到自己的情緒确實會在某些時候不可控,就是那種可怕的情緒湧上來之時,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一旦清醒,他都會對自己之前做的事情心驚。
他怕哪天他真的消失在這個世界,所以拟了一份遺囑,也去做了公證。
那天他真的以為自己會死。
沒想到,上天還挺厚待他,沒能死成。
“狗屁。
”裴旭天斜睨了他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
沈歲和:“?
?
?
”
“有病就治病。
”裴旭天說:“年紀輕輕,別總想着死,你要是死了,官司都壓我身上,我也會英年早逝的。
”
沈歲和:“你現在可以轉手出去。
”
裴旭天:“……”
“反正你不能死。
”裴旭天瞪他一眼才說:“把這種東西給我撕了,好好治你的病,不就是雙相情感障礙麽?
多跟你家漫漫玩會兒,保證藥到病除。
”
沈歲和:“哦。
”
“再說了,你要是死了,你兒子誰養?
你以為有錢就能養好兒子嗎?
”裴旭天冷哼一聲,“是不是想讓我給你養兒子?
做什麽春秋大夢呢,你兒子上次撓我的,我還沒跟他算賬呢。
我跟你說,你要是死了,我就天天虐待你兒子。
”
沈歲和:“……幼稚。
”
裴旭天:“你不幼稚,整天想死。
”
沈歲和:“……萬一真有那一天呢?
”
裴旭天:“你不想就不會有。
”
沈歲和:“這種病能治好嗎?
”
裴旭天:“多想點開心的,找個人生目标,肯定能好好活着。
”
沈歲和:“……”
病房突然安靜下來。
隔了很久,沈歲和才說:“我就是感覺自己好像沒什麽目标了,整個人活着都很虛無,甚至醫生來給我做疏導的時候,我沒法跟他們正常聊天,但我又知道那樣是不對的,所以我一直壓着自己的情緒。
”
“那你發洩出來啊。
”裴旭天皺着眉,“你是啞巴?
”
沈歲和:“……不是。
”
“那你屁話都不說?
”裴旭天刺他,“都三十歲的大男人了,你裝什麽高冷沉默呢?
有事兒就說,男人就算脆弱也不丢人。
怎麽了?
去年我媽忌日,我還哭呢。
誰說哭是女人的專利了?
哭又不丢人,害怕活着才丢人。
你成天跟個悶葫蘆似的,把大家都當你肚子裏的蛔蟲啊?
我是有讀心術還是有仙法?
我們要是能把你心思猜出來,你至于把自己搞成這狗樣兒?
”
沈歲和:“……”
“沒事就聊聊人生,誰還沒幾件過不去的事了?
”裴旭天以親身經歷開導他,“我還親眼看見我媽跳樓呢,談了八年的女朋友都還能在我面前綠了我呢,你經歷的這些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說出來也就沒事了,你總不說,全憋在心裏總有個情緒無法消化的時候,慢慢就把自己憋出病了吧。
”
沈歲和:“……”
廢話很多,但挺有道理。
他知道裴旭天的良苦用心,但有些事情總是不知道該從哪個口子去開。
“來。
”裴旭天吊兒郎當問他,“你現在最想做什麽事?
”
沈歲和:“……”
“說。
”裴旭天瞪他,“這都要想?
”
沈歲和抿唇道:“複婚。
”
裴旭天:“……”
病房裏沉寂了幾秒,裴旭天回憶着近期江攸寧的狀态,他摁了摁眉心,輕咳了聲,“要不……你先定個小目标?
”
“你說愛是什麽?
”沈歲和卻忽然問。
“想一直跟她在一起吧,看她出事會心慌,就算偶爾有嫌棄她的時候,但也最多不過一天。
平常還會覺得她發脾氣都可愛,想一直把她放在自己的羽翼下照顧。
嗯,大概是這樣。
”
裴旭天把自己長達八年的血淚戀愛經驗給總結了一下,這才總結出幾點來。
爾後他問沈歲和:“那你覺得你愛江攸寧麽?
”
沈歲和毫不猶豫地點頭:“愛。
”
“嗯?
”裴旭天還有些詫異,沒想到他會承認得這麽快。
原來沈歲和可是對愛嗤之以鼻啊。
孰料沈歲和說:“在生命快走到盡頭的時候,我腦子裏都是江攸寧。
”
“愛就好辦了。
”裴旭天說:“你好好養傷,傷好了就追。
”
沈歲和:“她對我都失望透頂了吧。
”
裴旭天:“……”
倒也是。
“老沈。
”裴旭天說:“你說你原來怎麽就那麽混蛋呢?
”
沈歲和:“……”
這人到底是不是來安慰他的?
“不過,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吧。
”裴旭天說:“你總得努力試過了才知道,而且追人這件事兒啊,不能太要臉。
”
說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沈歲和,給出了真誠的建議,“別端得太高,也別被拒絕一次就放棄,反正你就認定這個人了。
死磕,不要臉地死磕,賣慘、裝乖、給她買,時刻把她放在第一位,隻要她說的,你就一定得去做,她沒說的,你也得去做,什麽時候比她的想法還要先行一步,她想不愛上你都難。
”
沈歲和:“……”
怎麽感覺那麽不靠譜呢。
“試試呗。
”裴旭天說:“你倆還有個孩子,漫漫就是神助攻啊。
”
沈歲和:“……她不喜歡我用孩子捆綁她。
”
“不是捆綁,孩子是你們兩個人的,這是事實吧?
”裴旭天說:“你需要照顧漫漫,也是事實吧?
你現在就把自己放到她追求者的位置上,你也比別人占優勢啊。
”
沈歲和:“……”
好像有幾分道理,但這道理好像又很歪。
“反正。
”裴旭天聳了聳肩,“沒有人能拒絕真心。
如果你是真的對她好,她一定能看見。
”
“我原來對她。
”沈歲和問:“真的很不好麽?
”
裴旭天:“……你覺得呢?
”
沈歲和忽然沉默。
他知道以前自己好像對江攸寧不好,但具體不好在哪裏,他說不上來。
“先不說別的。
”裴旭天說:“女人一生最重要的婚禮,你給她辦過麽?
”
“她說也挺麻煩的……”
“狗屁。
”裴旭天翻了個白眼,“她說這話不就是為了讓你覺得她懂事麽?
我跟你說,這個世界上隻有傻逼男人才會把女人這種話當真。
”
沈·傻逼男人·對此深信不疑·歲和:“……”
“還有,情人節、2月14、3月14、七夕、除夕、春節,反正是個節日,你都得給點驚喜和浪漫。
”裴旭天說:“你就說你以前過過幾次吧。
”
沈歲和:“……”
好像一次都沒認真過過。
“每個人的喜好不一樣。
”裴旭天說:“多溝通,不然有時候容易弄巧成拙。
”
沈歲和:“……”
他正在思考裴旭天的話,孰料裴旭天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有目标就是好事,這就是活下去的動力啊兄弟。
”
沈歲和:“……”
“追到江攸寧,重新回到她家戶口本。
”裴旭天給他鼓勁兒,“你能行。
”
沈歲和:“……”
真的好中二啊。
裴旭天離開之後,沈歲和躺在床上發呆,腦子裏總盤旋着裴旭天臨走時說得那句話:想太多往往做不成。
他就是想太多了,而且總愛揣測別人的想法。
他怕惹來江攸寧的不喜,也怕自己的狀況讓江攸寧厭惡,也怕聽到拒絕。
怕的東西太多了,所以畏手畏腳。
他自幼便不是個會主動要東西的人,尤其是在沈立去世之後,就算是別人主動給,他也會退避三舍。
從未得到過的孩子,比曾經得到過的更怕失去。
但——
如果不主動,他真的什麽都抓不住了。
沈歲和出院那天是個陰天。
七月的北城已經開始燥熱難忍,突如其來的陰天讓衆人都喜出望外,終于可以來場雨沖刷一下這夏天的燥熱。
出院手續是曾嘉煦幫忙辦的,住了近一個月的院,沈歲和消瘦了不少。
臉上原本還算正常,如今變得瘦骨嶙峋,看着沒什麽精氣神。
不過也比剛醒來那會好很多。
曾嘉柔提出幫他收拾東西也被他拒絕,他沉默着收完了自己的東西,等曾嘉煦辦完手續再一起離開醫院。
消毒水氣味聞久了,出來後聞到新鮮的空氣還有些不習慣。
其實沈歲和也不算痊愈,隻是刀疤已經沒什麽大礙,回去之後慢慢療養就行。
曾嘉煦想把他載回自己家,但沈歲和卻說去他住的地方。
他不習慣跟太多人一起住。
而且他那個地方離華師挺近的。
曾嘉煦勸了他很久,但沒勸得動,最後還是把他載回了他家。
許久沒住人,空氣中都是塵灰,聞着還發嗆。
曾嘉柔跟曾嘉煦幫着忙亂了一陣,最後喊了個家政阿姨來打掃,兩個小時後,這地方才算是恢複了本來樣貌。
“哥,那你飯怎麽解決?
”曾嘉柔問:“用不用我給你送?
”
“不用。
”沈歲和說:“老裴會弄,而且我自己也能學着做。
”
“啊?
”曾嘉柔跟曾嘉煦同時驚訝。
“怎麽了?
”沈歲和把一直大開着的窗戶關了半扇。
曾嘉柔:“沒怎麽。
”
就是覺得沈歲和像變了個人,他好像更沉默,也更溫和。
“哥。
”曾嘉煦說:“那我們先走啦,你一個人好好的,有事給我們打電話。
”
沈歲和點頭:“嗯。
我送你們下去。
”
曾嘉煦:“不用了,我帶她走,你在家好好休息。
”
沈歲和愣怔了下,“好。
”
等到曾嘉柔和曾嘉煦離開,沈歲和才坐在沙發上梳理自己的情緒。
他拿出手機翻開江攸寧的手機號,在屏幕前踯躅了會兒才給她發:我出院了。
之後便是漫長的等待。
他們的上一條信息是他發了條:明天下雨,記得帶傘。
時間是昨晚。
江攸寧一直沒回。
但今天她隔了五分鐘回的,隻有簡短的兩個字:恭喜。
客氣疏離之意盡顯。
沈歲和收了手機。
他把自己的東西一點點整理歸納好,然後去了書房。
在書房的椅子上坐了會兒,直到冷陽慢慢落山,天色漸晚,這座城市的燈在黑夜中亮起,他才舒展了筋骨,一時不察竟睡着了。
但這樣睡覺的感受還不錯,總歸是沒有噩夢。
他站起來,把白襯衫的袖邊挽起。
原來是真的沒有拖延症,但從<蕪盛>搬過來的時候,有幾箱書一直沒整理,那段時間心情低迷,不太能看進去書,那些書是後來搬進來的,也不算太重要,便一直擱置了。
這一回出院倒像是重新做人,逼着自己強打起精神來面對這個世界,今天進書房也就是記起了還有東西沒整理,所以打算來整理的。
但沒想到坐在書桌前便犯了懶,等到晚上才有心思做。
他身上有傷口,不能大幅度動作,怕拉扯到。
以前的那幾箱書也都被他收到了書架的最上邊,這會兒想拿也得踩着東西上去。
庫房裏有凳子,他慢悠悠地走去拿,拿了之後回到書房,站上去将箱子往外一點點挪。
這些書的分量不輕,他隻能緩緩地,用巧勁兒拿。
尤其底下又沒有人接着,他隻能隔空抱好。
一共三箱,當時沒覺得多,也沒覺得重。
這時候拿完,他額頭上都浸出了一層薄汗。
不過總算是拿了下來,他心道得鍛煉了,等身體稍好一些就開始,不然拿幾箱書就開始流汗,也太弱了,肯定活不了多少年。
隔了幾秒,他又被自己的想法驚到。
但這驚中也帶着幾分喜。
總算不是一直不想活。
裴旭天說得對,人是該有個目标。
他雖然還沒開始實踐,但要慢慢改變。
這一場大病讓他的思想也變了很多,有很多話如果不說,別人是真的不懂。
有很多事現在不做,以後可能就沒機會做了。
所以顧慮太多有時反倒是件壞事。
不過他習慣了這樣的思考方式,改變總有個過程。
況且以他現在這個樣子,還是沒辦法真的去追江攸寧。
裴旭天跟他說了那麽多,他記得的也不過三句。
——死磕,不要臉地死磕。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沒有人能拒絕真心。
他住院的時候有查一些問題,但都太淺薄了。
也有問裴旭天,但他一直相處的對象跟江攸寧完全不是一個性格。
這種東西也得對症下藥,總的來說還是要用心。
所以沈歲和在思考,而且他想得是先把病治好,然後讓自己的生活恢複正常,這才能談怎麽去對江攸寧好,怎麽追江攸寧。
不然一切都是空談。
複婚這事确實有難度,而且像江攸寧現在的态度,基本屬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但他總得試試。
就算以後江攸寧真的再有喜歡的人了,他也不會說什麽。
畢竟曾經是他先推開她的,而且,他還傷害過她。
他的家人也傷害過她。
換作是他,也不會再回頭。
可他除了江攸寧,誰都不想要。
結婚這事,他也隻有跟江攸寧一起才不排斥。
他做好了跟江攸寧死磕到底的準備,如果真的惹了江攸寧厭惡,他便默默對她好,把以前欠下的都要還回去。
還有漫漫,他這一生最重要的人好像也就剩兩個了。
現在不把握,等日後一定把握不住了。
如果等到江攸寧真有了想結婚的對象,他似乎也隻有祝福的份。
畢竟沒有立場說任何事,提出任何異議。
沈歲和盤腿坐在地上,低嘆了口氣。
他先挪過來第一箱書,都是些法理類的書籍,以前看過一次了。
書上還蕩了一層灰,他用抹布擦幹淨放在一旁,一本一本地拿出來,動作很緩慢。
他現在格外愛做這種事情,沒人催促,也沒人管,反正最後把事情做完就好。
第一個箱子裏有二十多本書,都不算厚。
他站起來收到書架上。
全弄好之後,他又開始弄第二箱。
這一箱是雜書,有政治的、經濟的、哲學的,買來隻是簡單的翻閱了幾下便放在那裏吃灰,但他覺得自己應該會看,所以就一并帶來了。
跟着之前的步驟又做了一次,算是駕輕就熟。
然後是最後一箱,他修長的手指在箱子裏撥弄了幾下,看到了一本并不眼熟的書,不算厚,夾在了最角落的地方,有一大半都被壓在其他書下邊,他伸手想把它抽出來,但奈何上邊的書多,他抽不出來,隻能等清理完最上邊這一層再看。
這一次清理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一些,清理了一多半後,放在客廳的手機忽然響了。
他仍舊不疾不徐地清理。
但手機一直在響,他隻好起身去拿。
來自朗州市的座機號碼。
沈歲和眉頭微皺。
這個地方太過熟悉了,一般這種號碼都是詐騙號。
他直接摁了挂斷,繼續去書房收拾。
終于收拾的把那本書露了大半截出來,那本“書”包着書皮,看着有些年頭了,他印象中是真的沒買過這樣的書。
正要往起拿,手機又響了。
還是那個號碼。
——朗州市。
他皺着眉頭接起來,“你好。
”
“喂,您好。
”對方是一位很溫柔的女士,但那邊的環境很嘈雜,“請問您是曾雪儀女士的家屬嗎?
”
聽到這個名字,沈歲和心裏咯噔一聲。
“是。
”他的聲音變得晦澀,連自己都沒察覺出的緊張。
“這裏是朗州市人民醫院。
”對方說:“曾雪儀女士已于今日下午三點二十分去世,您看……您有時間來帶她回家嗎?
”
對方用了很委婉的詞——回家。
但前面已經有了事實——去世。
這簡短的一句話讓沈歲和懵了幾秒,不可置信地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麽?
”
“曾雪儀女士已于今日下午三點二十分去世。
”對方極有耐心地重申。
沈歲和:“什麽病?
”
“腦梗死。
”對方說:“昨天送進來的。
”
沈歲和啪的挂斷了電話。
朗州市地理位置更偏南一些。
沈歲和在那生活了近五年,其實他小時候是在朗州市的一個小縣城長大的,後來沈立去世,又經歷了種種,曾雪儀才帶着他來了朗州。
他在這裏其實過得并不愉快,曾雪儀限制了他的交友自由,也限制了他任何玩樂的時間,他在學校裏一直是被孤立的狀态。
或者說,是他主動孤立了別人。
曾雪儀回朗州是他預料之中的事情,但他猜得是曾雪儀回了那個縣城,以她的性子,可能是将他們以前住的那個房子重新修整,然後住進去。
那個房子畢竟還是他們家的,一直都沒賣。
曾雪儀舍不得。
沈歲和是跟曾寒山一起回去的。
這一路上他都表現得很平靜,隻是格外沉默。
曾寒山亦是。
他們都以為曾雪儀離開是放過了自己,也放過了沈歲和。
但沒想到,她會以疾病突發的形式離開世界。
當真是連他們最後一面也沒見。
沈歲和跟曾寒山到達朗州市人民醫院的時間是淩晨五點。
朗州市的天還沒亮,但已經透出了光,這裏也不算冷,比起北城的清早來說算熱的。
他們徑直進了醫院,一報是曾雪儀的家屬,護士便帶他們進了病房。
因着沈歲和在電話裏的要求,曾雪儀的屍體被保留了一晚。
但進了病房,沈歲和也沒把那張遮住了她臉的白色床單掀開。
他站在病房門口便紅了眼。
曾寒山好歹是經過了大風大浪的人,他先走到了曾雪儀的床邊,但一雙手伸出去,手指顫顫巍巍,在空中抖得厲害,整整兩分鐘都沒能徹底将她的臉露出來。
率先露出來的,隻有她斑白的頭發。
最後還是沈歲和疾步上前,發狠似的把蓋在她身上的東西掀開,像是一陣風吹過,把她的本來面目露出來。
屍體放了一夜,臉色已經變紫了,甚至隐隐有了屍臭味。
可她的眉眼緊閉着,顯得格外溫和。
她的手大抵是被護士放的,兩隻手交疊搭在肚子上,她的頭發都是散開的,落在枕頭上看着有幾分凄涼。
看着那張臉,曾寒山忽然就忍不住情緒,抽噎地哭了出聲。
眼淚落下來,他隻是喊,“姐……姐……”
一聲又一聲地喊,喊到聲音嘶啞。
而沈歲和隻是筆直地站着,居高臨下地看着曾雪儀,眼裏淚凝聚在一起,但沒掉下來過。
他看着她,腳步向灌了鉛一樣沉重,僵在原地動不了。
現在的她好像能跟記憶中重疊起來,那個還算溫和的,在他記憶中鮮活的母親。
是母親。
是他的母親。
負責看管她的護士在一旁道:“病人是前天晚上送過來的,送來的時候已經昏迷了,因為她手機裏一個聯系人也沒有,所以一直聯系不上家屬,還是拜托公安機關才查到的聯系方式。
我們醫院真的盡力了,她是昏迷在路邊被路人喊得救護車,腦梗死這種病在她這個年齡段也是屬于常見病,所以……”
護士是怕家屬情緒這麽激動,鬧出醫患關系的矛盾來,急忙把這事跟醫院撇開聯系。
沈歲和回頭朝她颔首,“謝謝你。
”
護士盯着他看了眼,搖頭道:“不用謝。
她以前來我們醫院就診過,身上有糖尿病和高血壓,都不算太嚴重,讓她住院調理一陣,她怎麽也不肯,要家屬簽字的時候她也都是自己簽了,還是挺……”
護士噤了聲,大抵是想說挺固執的一個人。
但顧慮到面前站着的是死者的家屬,便也就不再說了,隻是嘆了口氣,“逝者已逝,節哀。
”
“好的。
”沈歲和說:“您能聯系到把她送進醫院來的人麽?
我們會出一筆錢感謝他。
”
護士:“我試着聯系一下。
”
護士離開之後,病房裏仍舊有抽噎聲。
但沈歲和已經過了起初震驚的勁兒,他不去看躺在病床上的曾雪儀。
他沒像曾寒山那樣哭,也沒有太多過激的行為。
看了之前曾雪儀的就診記錄,在6月21日她就到朗州市就診過一次,查出來有高血壓和糖尿病,但是沒重視。
誠如護士所說,她确實很固執。
不讓人聯系家屬,也不住院,最後開了點降壓藥走了。
昨天據圍觀的人說,她隻是走在朗州市的中心大道上,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忽然回頭,然後沒幾秒就暈了過去。
圍觀的人怕她是碰瓷,但隻有一個人立馬沖出來打了120。
最後聯系到了打電話的人,是昨天跟老婆孩子去中心廣場那邊玩,據他回憶道:曾雪儀一直盯着他家小孩看,他以為是什麽圖謀不軌的人,但隔了會兒,他兒子喊了一聲媽,曾雪儀就應了聲,然後猛地一回頭,還沒走兩步便倒在了原地。
他動了恻隐之心,這才給打了急救電話。
沈歲和給了那人兩萬塊錢,那人沒要,說是讓他捐出去。
沈歲和應允。
他也做到了當初跟曾雪儀說得,給她斂屍,将她埋葬。
沈立的墓園起先在朗州市的那個縣城郊區,後來移到了北城。
而沈歲和将曾雪儀火化之後,将骨灰帶到了北城,同沈立合葬在一起。
曾雪儀生前沒什麽好友,親朋也就他們這幾個。
給她下葬那日,北城是個晴天,曾嘉柔最是多愁善感,在她墓前還掉了幾滴眼淚,曾寒山也過了難受的勁兒,紅着眼眶嘆了聲,“姐,一路走好。
”
唯有沈歲和,從頭沉默到尾。
沒掉一滴淚,沒哭一聲,甚至沒喊一句媽。
每當有人想來安撫他,他都會勉強地笑一下,“我沒事。
”
曾雪儀的財産早已在她離開北城以前就劃分妥帖,房子留給了沈歲和,曾氏集團的股份給了漫漫,甚至把“摯愛”裏她分到的那部分股份留給了江攸寧。
她沒有當面跟曾寒山說,隻是留了一封信。
沒有提及緣由。
不是為自己的錯誤買單,也沒有一句道歉。
隻是單純的留給了她。
白日裏忙完了曾雪儀的葬禮,沈歲和這才來得及把那些從朗州帶回來的東西整理。
曾雪儀回他們以前的舊房子住了半個多月,真正值得帶的東西并不多。
但沈歲和拿回了一封信。
或者說,是一封被撕碎的信。
他從垃圾桶裏看到的,撕得不算碎,隻是一扯兩半。
他當時沒看,這會兒一切塵埃落定了,他才打開來。
紙上隻有兩句話。
——我也不知道怎麽就成了這樣。
——但,就這樣吧。
沒有任何給他的交代。
她更像是無牽無挂的離開了這個世界,去往了另一個地方。
去了她一直追逐的,那個有愛的地方。
而在被鎖了很久的櫃子裏,他發現了曾雪儀的日記本。
或者說是很久以前的日記本。
記錄日期截止到他們搬去朗州市的那一天。
曾雪儀的字很好看,寫得也很工整。
沈歲和坐在客廳的地上,靠着沙發開始翻閱那本日記。
前期都記錄的是他們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大部分都跟沈立有關,也有時候會提到沈歲和,譬如:
——清明節生的又怎麽?
歲歲比其他小孩都懂事,這就足夠了。
——我有一個幸福的小家,每次看到歲歲跟他爸玩,都覺得我當初的決定是對的。
諸如此類。
但到了沈立去世之後,她的字跡也變得淩亂。
——我該怎麽辦?
我不能回去北城,當初說走了就一輩子都不回去的。
——原來碗都是沈立洗的,我做不好這些事。
——他媽今天又來了,為什麽沈立都死了,她還是不放過我。
——都想讓我把這些事放下,對他們來說輕而易舉就能放下,但是對我呢?
——他媽還有兒子,歲歲還有我,可我呢?
什麽都沒了。
——沈立,你為什麽不帶着我一起走?
不是說好一生一世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