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跟表姐表哥們離開前。
男人隐秘内斂的心思在角落裡翻湧。
蒼山察覺到了主子周圍氣氛的低迷陰沉。
他當時發現主子正在看表姑娘。
他總覺得主子應該是想讓表姑娘開下口,問他要不要跟他們一起去。
就算是不會,但表姑娘隻是做做樣子臉上露出點兒不舍的表情,主子肯定也會像過年一樣,背地裡克制的男人不知會有多歡喜。
可表姑娘現在看也不看主子,隻顧着要跟表姐離開了。
蒼山眼皮跳了跳。
他不禁摸了摸放在衣兜裡的護心丹。
也不知主子用不用先服用一顆……壓下情緒。
而且,主子不是還不能在表姑娘面前暴露出自己的情意麼?
!
那樣表姑娘會像隻驚弓之鳥一樣,定會對主子離得遠遠的。
眼見謝淩沉沉地盯着表姑娘,卻不露聲色。
蒼山松了口氣。
白薇雨這時道:“看起來阮姑娘更喜歡跟二表哥呆在一起,兩人雖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卻比許多青梅竹馬都要的親密。
”
蒼山差點腳一軟,怎麼也沒想到白姑娘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謝淩此時眼裡蘊起來的烏雲,瞧得他都心驚膽戰的。
就怕男人在這個時候又發病起來……
前陣子那時還沒有看府醫的時候,謝淩半夜裡發瘋起來,竟然會在屋裡念着表姑娘的小名。
誰能想到這是守了一輩子規矩的長孫幹得出來的事情?
若不是他跟書瑤死死壓住了消息,屋舍周圍不準出現半個人影,若不然的話,謝淩夢魇喚的表姑娘小名這事便要被小厮傳得滿府皆知了。
當時他跟書瑤封了庭院後,他便火急火燎地闖了進去,害怕公子出了什麼事。
卻不料見到男人剛從床榻上赤足下來,穿着白色中衣。
跟蒼山想象中的病弱不一樣,夜色底下,男人白玉的容顔染上了點微紅。
跟他好氣色不相符的是,他那雙黑沉的眼就像剛浸在陰濕的潭水裡似的,仍帶着霧氣,那目光瞥來一眼,又沉又滾燙,眸底仿佛還有未退的情動。
謝淩什麼事都沒有,反而叫他們滾了出去。
不過,在蒼山跨出門的那一刻。
男人叫住了他。
謝淩的聲音有點啞,有點狼狽。
“這件事,别讓表姑娘知道。
”
他在夜裡喚表姑娘小名的事。
蒼山動了動僵硬的脖子,表示知道了。
他是覺得,主子真的是越來越瘋了。
越是平靜越是隐忍不發,瘋掉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所以今夜他很害怕主子又發瘋。
但好在男人最後什麼都沒發生,那些不能訴說的情愫都被他壓制在了角落。
謝淩親眼望着表姑娘離去。
……
走遠了之後。
謝宜溫卻是回頭。
“為什麼不叫堂兄和白姑娘與我們一起呢?
”
謝淩站的那處燈火闌珊,眉目隐在黑夜裡,看不真切。
但謝宜溫總覺得此刻的堂兄看起來似乎有些寥寂。
堂兄适才……似乎很想跟他們一起。
阮凝玉聽到她這麼說,便也回頭。
便見那颀長的身影站在樓閣下,袍擺被風吹拂着。
謝淩好像在看她。
阮凝玉被自己這個想法吓了一跳。
待她仔細看去,卻發現男人看的這個方向應該是在看他們所有人。
誰知謝宜溫剛這麼一說,謝妙雲便道:“姐,雖然知道你是個書呆子,是榆木腦袋,可你未免也太不解風情了吧!
”
“白姑娘當然是想一個人跟堂兄獨處了!
”
“你笨死了!
”
謝易書和阮凝玉聽了,忍俊不禁,覺得謝宜溫很是可愛。
謝宜溫這才後知後覺,而後臉頰慢慢微紅。
而這時,站在最後面的謝易墨卻突然“嗤”了一聲。
謝妙雲瞬間敏感了起來,眼橫過去,“堂姐,你在笑什麼?
”
謝易墨:“沒什麼。
”
謝妙雲不太舒服地回頭,但沒有去多想。
她對着謝宜溫歎了口氣。
她這個親姐雖然嚴肅,但其實對男女情愛一竅不通,所以才會那麼的遲鈍!
謝淩不在這裡了,謝易書又是個極好相處的,于是謝妙雲便道:“姐,等回去我給你屋裡塞幾本戲本子,都是講愛情的,什麼才子佳人型、帝王後妃型、義士名妓型應有盡有,人跟鬼相愛的也有!
”
“姐,你回去補補。
”
謝宜溫又羞赧起來,她又不是不懂這些,她現在甚至都知道了喜歡是什麼滋味……
她第一時間去看阮凝玉。
阮凝玉正微笑地望着自己,眼裡滿是對自己的揶揄。
謝宜溫臉更紅了。
自從知道七皇子不日也要來文廣堂後,謝宜溫便經常帶着些筆錄和注解,借同窗的名義接近他,想跟他做朋友。
而七皇子也沒有很冷淡,反而有些熱情。
七皇子學得很快,他還會問她阮凝玉在謝府的事,打聽阮凝玉的喜好,關心對方在府裡過得好不好。
因為有了阮凝玉這個話題,他們相談甚歡。
謝宜溫覺得,若沒有阮凝玉,她可能跟七皇子成為不了朋友,因為七皇子好似對除此之外的話題不感興趣了。
這事不知道阮妹妹知不知道,會不會介意……
謝宜溫微抿唇,怕阮妹妹會計較。
阮凝玉并不知道大表姐看她的眼神是什麼意思,而是低頭,咬了一口三表姐适才給她的冰糖葫蘆。
街上人來人往的,燈火如晝,路上還有戲班子吆喝着表演雜劇,好不熱鬧。
謝妙雲很激動,她很難想象謝宜溫去看那些叫人臉紅心跳的戲本子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已經搓搓手打算行動了。
偏生人群裡有一個掃興的。
謝易墨笑了出聲:“那些傷風敗俗的戲本子,也就你們二房兩姐妹會看了,像我們這些正經的大家閨秀,這些戲本子是碰也不碰的。
”
她們隻看詩詞,看辭賦,看大家之作。
謝妙雲這下就忍不了了,謝易墨果然就是在陰陽她們!
“謝易墨,你什麼意思?
!
”
謝易墨也不甘示弱,擡起下巴,“就是字面意思。
”
“怎麼,我可是說錯了一個字?
”
見兩個妹妹在街上就要吵起來,謝易書頭都大了。
“三妹,你别跟墨兒一般見識。
”
他将才就覺得謝易墨不對勁,還發出古怪聲音,于是他拉了下她的袖子叫她安分一點,沒想到謝易墨不僅不聽,還這般……
謝妙雲此時氣得腮幫子鼓鼓的。
謝易書也不能真的叫自己的親妹妹給人家道歉,還要顧及墨兒的臉面。
于是謝易書便将她拉到了一邊。
“大家出來玩得好好的,你為何要這樣?
”
可謝易墨最受不了謝易書這樣指責的口氣對她說話,火氣一下就上來了。
“我說錯了麼?
”
“哪有正經姑娘家去看那些勾欄瓦舍傳出來的戲本子的?
!
她們兩個定是被那阮凝玉教壞的!
”
“祖母向來約束我們要規言矩步,不該去跟不幹不淨的人學不幹不淨的事!
回去我一定要跟祖母說。
”
謝易墨覺得還不夠,“不行,我待會見到了堂兄,我就跟他說去!
”
以謝淩的性子,他肯定會生氣的。
謝易書差點氣背過去。
他怎麼也沒想到,謝妙雲不過是玩鬧,可墨兒竟然會大做文章,甚至要去告訴祖母,煽風點火!
他盯着謝易墨的眼神有點冷。
“不過是一件小事,堂妹表妹在玩鬧,你非要計較成這樣?
”
謝易墨繼續冷嗤,“可是我說錯了麼?
”
“祖母本來就不喜歡我們去看這些書。
”
“還是說,你想包庇謝妙雲她們?
”
受了一肚子的氣,謝易墨說完這些後隻覺心情越來越舒暢,唇也洋洋自得地勾着。
她早就看二房兩姐妹不爽了,尤其是阮凝玉。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個法子治她們,她豈能放過?
這事若捅到老太太那裡,祖母肯定會以為是阮凝玉這個表姑娘教壞的。
眼見謝易墨臉上的小表情。
謝易書隻覺得心越來越涼,像泡在水裡。
墨兒……跟母親真的好像。
“你不準去!
”
“你若害了堂妹她們,遭到祖母責罰,我回去定打斷你的腿!
”
謝易墨從未見過謝易書這麼呵斥過她。
記憶裡她的哥哥對她都是溫和的,從未有這樣的疾言遽色。
謝易墨一下就紅了,“謝易書,你竟然敢吼我?
!
”
連母親都從未這樣待過她。
她本來就不想來的,要不是母親叫她在白薇雨面前多露臉,她也用不着一路看着大堂姐她們的臉色!
她們三個人那般好,她來算什麼?
!
她們背地裡都不定怎麼說她呢。
肯定會說她不過為了個李鶴川,就跟文表妹反目成仇,還掴掌,肯定會說她無情無義,又心狠手辣。
謝易墨咬牙道:“我本來就不想來的,是你們非要叫我來的!
”
謝易書許是氣狠了,說話也重了下去。
“如果你不願意待,你就回去。
”
說完,他不再看她,轉身回去。
謝易墨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她的親哥竟然就這樣丢下她,徑直走了。
她看着謝易書回到了阮凝玉她們的身邊,用曾經對她的溫柔臉色對着他的堂妹表妹們……
謝易墨沒忍住掉了滴眼淚。
謝易書怎麼能這麼對她!
她才是他的親妹妹!
她們又算什麼妹妹?
又不是親的!
她就算是使小性子又怎麼樣了,謝易書要幫她也是幫她才對,怎麼去站在阮凝玉她們那邊?
謝易墨不信謝易書真的敢就這麼丢下她!
謝易墨賭氣,站在原地不肯走了,不管她的婢女如何勸她。
謝易書回頭一看,發現妹妹還站在那。
過了半晌,他便來到了謝易墨的面前,去牽她的手,歎了口氣,“是我錯了。
”
“墨兒,一起去逛逛吧。
”
謝易墨在心裡冷嘲了一聲。
看吧,謝易書是她的親哥哥,他們血脈相連,無論如何謝易書都不會丢下她不管的。
至于謝宜溫她們,又算什麼東西,如何能比得上她的地位。
……
白薇雨很沮喪,她還沉浸在小薔給她的消息裡,所以叫她如何有心情去面對阮凝玉那張過于嬌豔的臉?
她都是在強顔歡笑,不敢在旁人面前露出異樣。
更讓她深感郁悶的是,無論她适才對謝公子說了多少話,可謝公子都沒有多餘的情緒。
反倒是跟他們同行的盧照波,跟謝公子說的話最多。
她這個表弟向來仰慕謝公子的才名。
中途停下來吃東西的時候,盧照波見謝淩坐在那裡喝茶,煙霧在男人眉眼間缭繞,盧照波沒忍住了,拉着自家表姐就到邊上。
“表姐,看你愁眉苦臉的,還是在為那謝家表姑娘煩心?
”
白薇雨沒說話。
最後她心沉了沉,仰頭便問:“表弟,你還記得昨日過來的時候你跟表姐說了什麼嗎?
”
盧照波愣住了。
他昨晚說了什麼?
昨晚醉酒,迷迷糊糊記得跟表姐誇下海口說,說……不如趁着今晚,找個機會陷害阮凝玉,讓她斷個胳膊或者斷條腿,誰讓她讓表姐不高興。
現在酒醒了,盧照波殺人放火的事情都做過,他倒也不怵,就是沒想到表姐這樣嬌滴滴的姑娘竟會狠下心來。
白薇雨道:“待我拿到畫像……”
屆時,她再做決定……
她此時睜眼閉眼,都是阮凝玉那天日暮為她披上披風避寒的畫面。
白薇雨找回丢失的魂魄,走回了謝公子的身邊。
向來對她疏離的男人這一回竟然主動地遞過了一杯茶。
“白姑娘,喝茶暖下身子。
”
白薇雨欣喜起來。
謝公子第一次對她這麼溫柔。
她内心竟動搖了一下,從不忍掙紮,再到變作成了一抹平靜。
她在想,若是沒了阮凝玉,謝公子的溫柔是不是都是她的了。
白薇雨隻顧着沉浸在甜蜜裡。
卻沒見到,謝淩看她時冰涼的眼神。
白薇雨精神振作回來了,在盧照波的建議下,他們去了最熱鬧的一個地方,也是天下有情人最愛去之地,無數眷侶都還在此處會情人。
原來廟會外面懸挂着許多燈籠,張燈結彩,火樹銀花,好多百姓在這裡觀燈賞燈,不一樣的是這裡的燈籠大多是粉色的,而上面寫的都是纏綿悱恻、歌頌數年的情詩情詞。
想到跟謝公子在此處讀着燈籠上的詩句,不知該有多詩情畫意。
白薇雨笑容剛挂在臉上,卻又僵硬了下來。
她親眼看着這一排燈籠對面露出了幾個熟悉的人影。
謝易書走了過來,滿臉詫異,“堂兄,白姑娘,你們也來了?
”
他怎麼也沒想到兜了一圈,竟然會這樣集合起來。
謝淩對他們點頭,見姑娘們沒亂吃什麼,這才放心。
他努力不去看謝宜溫身邊那道石榴紅的纖細身影。
看不到,就不會被她亂了情緒。
“二公子,……真巧。
”白薇雨強顔歡笑。
謝妙雲看着滿目粉色的燈籠,像是天上仙境,竟激動起來,眼睛亮了,“好漂亮的燈籠!
”
說着,她便拉着阮凝玉過來,去看謝淩身旁的那個燈籠。
這個燈籠是一群燈籠裡最好看的那隻!
阮凝玉垂眸,燈籠的柔和光暈落在她的睫毛上。
她突然便念了上面寫的詩句。
“明朝明朝待明朝,隻願卿卿意逍遙……”
謝淩怃然望去。
這是他信中抄錄給表姑娘的一千句情詩中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