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宴席的前半程，桂嬷嬷看似是在專心吃菜，實則都在暗中觀察宋玉枝的一言一行。

　　 偏宋玉枝落落大方，待人接物彬彬有禮。

　　 更提前做過功課，将所有女客的身份和生平都記在了腦子裡，未曾鬧出驢唇不對馬嘴的笑話，又有蘭貴妃和方大夫人等人從旁相幫，愣是一天錯都沒讓桂嬷嬷挑出來。

　　 當然了，宋玉枝從前在京城名稱不顯，沒怎麼出來走動，現在回到京城的時日也尚短，很多東西，宋玉枝還是不知道的。

　　 當賓客聊起那些她不知道的事物之時，宋玉枝也不會不懂裝懂，誇誇其談，就安靜地聽對方說。

　　 聽完之後，她最後還會大大方方地表示自已受教了，虛心感謝對方指教。

　　 就這種情形下，除了宋玉枝那身來曆古怪的廚藝，桂嬷嬷還能從什麼地方，去挑宋玉枝的錯處呢？

　　 聽說這些後，海明大概知道了桂嬷嬷的難處，但他還是道：“嬷嬷那法子說來也不算太糟，隻要那宋氏一個處理不好，解釋不了她那身廚藝的來曆，我後頭有的是法子整治她！
但嬷嬷怎麼能在人前親口認證，她把那菜肴做的極好呢？
”

　　 那道蝦魚筍蕨兜，連如今身居高位的海明都沒吃過，就更别說席間其他賓客了。

　　 他們至多就是聽過名字，或者吃過不那麼正宗的。

　　 桂嬷嬷完全可以說宋玉枝做的不好、不夠格，不能跟正宗的相提并論！

　　 聽到這話，桂嬷嬷不由也動了真火，氣極反笑道：“難道在殿下心裡，老奴就是那等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渾人？
而且今日就算老奴咬死了武安侯夫人沒做好那道菜，又能如何呢？
”

　　 别忘了，席間主位上還有個蘭貴妃呢！

　　 那可是位不好相與的主兒。
早年發起火那不要命的架勢，别說當今皇後，就是從前的建元帝都得退讓三分，避其鋒芒。

　　 桂嬷嬷也是吃了消息閉塞的虧，不知道蘭貴妃今日會來，更不知道蘭貴妃私下裡那般疼愛宋玉枝。

　　 要是早知道這些，憑海明如何巧舌如簧，桂嬷嬷都不會來趟這渾水！

　　 “貴妃娘娘的性情，殿下也是知道的。
要不是顧忌到今日是武安侯府的好日子，貴妃娘娘哪裡會那般好說話——任憑老奴去挑武安侯夫人的錯處？
怕是老奴剛開了個頭，貴妃娘娘就把手裡的茶盞扔老奴臉上了！
老奴當着她的面睜眼說瞎話，她有的是法子驗證真僞，何苦來哉呢？
到了那時，不止老奴的信譽名聲有損，說不定還會連累咱們娘娘和殿下您……”

　　 桂嬷嬷說教起來那真是一套接一套，海明被說了個啞口無言。

　　 沉默過半晌，桂嬷嬷忍不住感歎，“武安侯夫人在廚藝上還真是天賦異禀，那蝦魚筍蕨兜的食方我得到之後，自已嘗試過很多次，用的還是更應季的新鮮春筍和蕨菜，但做出來的滋味，就是遠不如武安侯夫人今日臨時去做的，甚至連當時教授我這道食方的禦廚的手藝，都不如她……這珍馐百味樓，怕是不需要多少時日，就能成為京城首屈一指的大酒樓了。
”

　　 她言者無心，隻是真心實意感歎。

　　 但對于海明而言，他聽着有意，不禁聯想到了自已投入不少精力、才收歸麾下的“君又來”，隻越發怒火中燒！

　　 “嬷嬷怎可助長他人氣焰，滅自家威風？
所謂禍從口出，我勸你慎言，别臨老臨老，惹下禍端。
”

　　 桂嬷嬷也不是吓大的！

　　 别說海明現在還未坐上儲君的位置，就算來日海明榮登大寶，坐上了龍椅，他也不能對教導過他規矩的人如何。

　　 否則天下文人的唾沫星子得把他淹死！

　　 故而桂嬷嬷也不再受他這氣，先喊了車夫停車，一闆一眼道：“這裡離皇宮不遠，殿下就送到這裡吧。
老奴自個兒走回去。
下次再有這種事，殿下也不必拿到老奴面前分說。
”

　　 說完，桂嬷嬷也不管海明了，徑自喊人放腳凳，自已下了馬車，往皇宮的方向去了。

　　 等她走遠了，海明一拳捶在車廂上，氣得眼睛都紅了，寒聲道：“這老妪！
等來日我事成，我一定……”

　　 片刻之前，他才警告桂嬷嬷慎言，但此時他眼看着才是要禍從口出的那個。

　　 馬車旁的侍衛統領便是再不情願，也隻得上前打斷道：“殿下，桂嬷嬷性格就是那般，她心裡還是向着咱們娘娘，向着殿下您的。
事情未成，也非嬷嬷所願，殿下大人大量，萬萬不可同她一般見識。
”

　　 自古君王都以孝道治天下，本朝也一樣。

　　 雖然桂嬷嬷并非海明的乳母，但前頭那麼些年，桂嬷嬷一直教導海明，怎麼也算他半個長輩。

　　 若是海明在大街上對桂嬷嬷出言不遜，被有心人給聽到了，跟禦史台的人通了氣兒，借此大做文章，告到建元帝跟前，絕對夠海明好好喝上一壺了。

　　 海明會意過來，便隻能強行咽下後半截話，又咬牙切齒道：“她就是知道這些，這才有恃無恐！
隻沒想到，我堂堂皇子，如今竟要看她臉色！
”

　　 這話，侍衛統領沒法接，隻心道桂嬷嬷那臭脾氣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殿下您不是早就知道麼？
既然早就知道，那麼請她出宮幫忙的時候，就該料想到現在這種結果。
現在來抱怨受氣，那您一開始就别想着在人家升遷宴上搗亂不就好了！

　　 吞吞吐吐了半晌，那侍衛統領實在找不到話說，隻得岔開話題道：“老話說，靠山山倒，靠人人會跑。
離了他張屠戶，還能不吃帶毛豬了？
離了旁人，殿下您一個人也足夠整治武安侯府了。
”

　　 說到這裡，侍衛統領頓了頓，又往前了兩步，壓低聲音道：“殿下貴人事忙，莫不是忘了，咱們還有一張底牌在手裡。
”

　　 一張牽涉了人命官司，适合栽贓嫁禍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