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哪裡也不去
宋玉枝當然聽出了他的一語雙關。
她維持不住公事公辦的口吻了,便隻好錯開眼,小聲嘀咕道:“知遠這臭小子,什麼話都往外秃噜。
”
嘀咕完,宋玉枝又想到昨晚的事兒——
得,也别說宋知遠了,她這當姐姐的也沒好到哪裡去,不也對着沈遇把心事全盤拖出了嗎?
比起她那樣毫無保留的宣洩心底積壓的負面情緒,宋知遠隻是同沈遇提了一嘴宋記進項不錯而已。
宋玉枝怨怼地看向沈遇。
這人也不知道有什麼奇怪的本事,隻要他想同人相處好,就沒人不喜歡他的。
也别說是自家這樣和他相處日久的,便是前頭她臨時臨了讓沈遇去指點劉大全等人,那些個苦力也都服氣他的很。
今日想來就算沈遇不是去幫自己當說客,而是去替别家招工,劉大全大概也會看在他的面子上,認真考慮一番。
沈遇被她這眼神引得笑起來,“做什麼怪樣子,這般瞧我?
宋小娘子,宋東家,談完公事了,能談談私事了嗎?
”
宋玉枝抱着胳膊撇過臉,“你主意那麼大,做事之前不跟我商量,便自己下了決斷。
我午前還傻乎乎地問怎麼少來一個人……你想說什麼就說呗。
”
她這樣孩子氣的口吻,明顯就不是還把自己放在宋記東家的位置上了。
沈遇忍不住又彎了彎唇,随即再次正色道:“于私,還有一個原因。
是我娘年紀大了,你也知道,從前她脾氣就比常人急,但鮮少因為一點小事,就把自己氣成那樣。
”
他這麼一說,宋玉枝便放下了個胳膊,贊同地微微颔首。
歲月不饒人。
開店後她想着把趙大娘升為管事,一方面固然是對老員工的信任,另一方面也是憂心長時間的重體力活,影響了趙大娘的身子。
偏趙大娘愛逞強,前幾日招工受阻,趙大娘就私下裡沒少同宋玉枝說,沒必要受那些人的鳥氣。
可以讓她接着做整個鋪子的重體力活。
晚一日招到人,趙大娘就能少着急上火一日。
現下招到的還是沈遇,他們母子再不必聚少離多。
趙大娘也不必擔心沈遇進山遭遇未知的危險。
今日趙大娘整個人的狀态就明顯好多了,胃口都比前兩日好了不少。
那絕對不隻是一碗龜苓膏就能起到的作用。
眼下少掙一點銀錢而已,哪裡來的比母子共享天倫來的重要呢?
“尤其我今日晨間出門,聽說了碼頭那邊出了亂子。
未來局勢不明,若是真的亂起來……”
真的亂起來了,他在柴炭行那邊,兩個鋪子隔着小半個豐州城,根本不能第一時間顧到宋記這裡。
若是再正好遇上他進山的時候,十天半個月難以歸家,就更是鞭長莫及了。
一家子待在一處,才能同舟共濟。
不覺又想到了尚不明朗、不知道何時會來的戰事,宋玉枝便也不糾結沈遇的擅自做主了。
她不由想到了什麼,帶着些許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詢問道:“沈大哥,如果……我是說如果,豐州城真的打起仗來了,北有外敵,西有水匪,你會去往哪裡?
還會回來嗎?
”
今日在自家食府,宋玉枝聽到食客議論最多的,就是來日如何安排後路。
普通紮根在豐州城的人家,一般都是想着囤糧、囤藥,有門路一些的則已經在拟定逃難路線。
沈遇這樣的人,本也不是豐州城人士,又會武,完全可以在鬧起亂子的時候,帶着趙大娘去到别處躲難。
宋玉枝自個兒離不開豐州城,總不能也強逼着人家留下。
她語氣十分平常,就仿佛平素裡詢問沈遇想吃什麼一般。
但說話的時候卻并不看他,隻不錯眼地看着眼前的茶杯,拿着茶杯的那隻手也不自覺發緊,指尖都用力到有些發白。
沈遇伸手從她手裡“奪”過茶杯,一邊再次給她添水,一邊詢問:“你呢?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是什麼打算?
”
宋玉枝苦笑了一下,“我哪裡也不能去,哪裡也去不了。
”
沈遇把水杯重新放穩在她手邊,聲音輕柔又很笃定地應了一聲“好”,“那我也哪裡也不去。
”
宋玉枝猛地擡起眼,定定地看着他,一時間千言萬語彙聚到唇邊,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最後她便隻是喚了一聲“沈遇”。
“沈遇,你别說這樣意氣用事的話,你哪裡也不去,趙大娘呢?
”
“南山山勢連綿,多的是藏身之所。
若真有那一日,我會給我娘尋個好地方,或者說給咱們都尋個好地方。
等動亂結束了,咱們便還回城裡來,你仍當宋記的東家,我還給你當雜役。
何況……”
“何況你也該想想我娘的脾氣。
若是你們不能走,我卻想着撇下你們,隻同她自個兒逃難。
她那爆炭脾氣,不把我打成豬頭才怪。
”
想到趙大娘動起真怒,手頭有什麼就抄起什麼的樣子,宋玉枝不覺莞爾。
“那你不問我為什麼不能走嗎?
”
“不用問。
你自然有理由。
就像你也從來不曾打聽,我早先時候具體經曆過什麼事兒,得罪過什麼人一樣……何必去計較那麼多呢?
我知道你是你,你知道我是我,便也夠了。
”
宋玉枝心頭柔軟得能化出水來。
二人隔着一張方桌,靜靜地對望。
直到劉大全敲響休息室的門,打破了這份恬靜。
他在外頭大喇喇地詢問道:“東家,我把後院的柴都給劈完了。
您看看夠不夠?
要是不夠,我趁着現下天光好,再去柴炭行那邊拉一些來。
”
宋玉枝應過一聲好,站起身來。
沈遇則還坐着沒動,隻是重重地“啧”了一聲,“早知道他這麼沒眼力見兒,我可不提議你請他。
”
宋玉枝好笑地擡手拍了他一下,“人家吃過飯可一刻沒閑着。
你還在這說閑話,不想升職位了是不是?
”
沈遇故作心虛地應道:“是,東家教訓的是,我再也不敢了。
”
二人說着話便出了休息室,一個還是人前沉着冷靜的宋記東家,另一個則還是克己守禮、沉默寡言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