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夫人娘家姓駱，但此前瞧着慈眉善目的方老太太，幾乎沒有在人前這般不客氣地稱呼她。

　　 起碼在宋玉枝跟方家來往的這段時日裡，方老太太和方大夫人的婆媳關系，面上看着還是十分和睦的，她老人家一口一個“我家大兒媳”，喊得很是親熱。

　　 方大夫人從正屋迎到院子中，如往常一般請安，又輕聲細氣地解釋了什麼。

　　 方老夫人倒是沒再責問什麼，隻是行動之間，手中的拐杖在青石闆上，拄得“笃笃”作響。

　　 聽不見外頭的響動了，葉兒沒有心情在關心眼前布置一新的閨房，隻下意識地往門口走了幾步，又蹙着眉頭站住了腳。

　　 母女連心，方老夫人眼瞅着就是來發難的。

　　 葉兒擔心親娘，再正常不過。

　　 宋玉枝見了，便讓葉兒想去瞧的話就去瞧瞧。

　　 葉兒抿了抿唇，糾結道：“我确實想去看看發生了何事，但我如今名不正言不順的，怕是去了也隻會裹亂。
”

　　 宋玉枝觑她一眼，“來方家的路上，朱媽媽還一個勁兒地誇你落落大方，誇我把你教養得很好。
怎麼這會兒又糾結上了？
”

　　 葉兒現在對着自家師父，可不會動不動就覺得尴尬和赧然。

　　 香香軟軟的小姑娘挨到宋玉枝身邊，理所當然道：“那是在外面，我不能給師父丢臉，不然如您剛才說的那樣，我若是表現不好，人家肯定會說師父您教的不好。
現在隻在師父跟前，我當然想到什麼說什麼了，師父又不會嫌棄我。
”

　　 宋玉枝對着會撒嬌的宋知遠和葵兒，素來都是無甚辦法的。

　　 葉兒現在也算是學會他們那些撒嬌賣癡的手段了。

　　 宋玉枝不禁笑彎了唇，随即又正色道：“你無甚好擔心的，你就是方家的女孩，如假包換，哪裡就是名不正言不順的了？
你想去就隻管去。
方大夫人在，有我在，我看誰敢說你去關心自家親娘是裹亂。
”

　　 葉兒素來信重自家師父，被她三言兩語這麼一鼓勁兒，葉兒很快褪去糾結猶豫之色。

　　 “那師父在這歇息會兒，我去瞧一眼便回來。
”

　　 宋玉枝沒有第一時間應下，而是忽然想到了什麼，沉吟起來。

　　 她總覺得今日的事情，透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葉兒見狀也沒有追問她在思索什麼，更沒有出聲催促，隻耐着性子在一旁等待。

　　 也就在這時，外間複又喧鬧起來。

　　 方如珠尖細的聲音響徹整個清幽小院——

　　 “我沒有病，我沒瘋！
母親救我！
母親，母親你在哪裡……”

　　 也就在這一聲響動之後，宋玉枝豁然開朗，總算想明白了關竅，她站起身道：“葉兒，我随你一道過去。
”

　　 葉兒跟在宋玉枝身後出了廂房。

　　 廂房外，方如珠已經瘋瘋癫癫地沖到了院中，口中不再呼喊着方大夫人救她，而是越發形容無狀地坐在地上哭喊，“母親，是你害了我，是你害了我啊！
”

　　 那凄厲的尖叫聲恨不能劃破長空。

　　 方大夫人和方老太太後腳從正屋出了來。

　　 方老太太越發面色不善，手中拐杖重重地杵在地上，“駱氏，我都說了這孽障今日必須送到莊子上，你非要自作主張将人留下！
瞧瞧她這瘋癫的模樣，聽聽她說的話，都是你教養出來的好女兒！
”

　　 說着，方老太太瞧見了宋玉枝，一時間神色可謂是越發精彩紛呈——尴尬，驚訝，難堪，憤怒。

　　 最後，方老太太面上青白交加，對着宋玉枝拱手簡單見了個禮，身形晃動地掩面道：“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叫侯夫人見笑了，老身實在是沒臉！
”

　　 方大夫人并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要是在平素，哪怕她還病着，隻要神志清醒，不會都任由方老太太罵不還口。

　　 但今日确實是她一時心軟，讓人把方如珠又原樣擡回了府裡，還提出要去請大夫給她診治，讓方如珠在府裡留到了現下，鬧将開來。

　　 她自覺理虧，歉然伸手扶住老太太一條胳膊，道：“婆母别動怒，都是兒媳……”

　　 正當方大夫人要攬下罪責的時候，宋玉枝出聲打斷道：“老夫人見着我，似乎很意外？
聽聞方家規矩森嚴，凡是下人出府，都需要提前向您禀報去向。
您難道不知道朱媽媽去我們府上了？
”

　　 方大夫人是真沒把宋玉枝當外人，被這麼一打斷，她雖然沒懂宋玉枝為何突然這樣說，但還是應道：“朱媽媽出府前，是我親自去知會婆母的。
不止知會了，還同婆母商量好了接回葉兒的後續事宜。
她自然是知曉的。
”

　　 宋玉枝攏着袖子，似笑非笑道：“那老夫人方才那副模樣是……”

　　 方老太太定了定神，“我确實知曉朱媽媽去請侯夫人您了，但沒想到您今日就會撥冗前來，故而有些驚訝。
”

　　 “這樣啊……”宋玉枝調轉視線，看向方老太太身邊的羅媽媽，“這位羅媽媽有些嘴拙，卻在老太太跟前得臉。
想來定是有什麼過人之處。
我且猜猜，她的長處是不是在眼力見兒上頭？
畢竟前幾日，她才來我府上接人。
當時她對方如珠的身份并不清楚，卻已經從老夫人吩咐的隻言片語裡，捕捉到了關鍵信息，故而對着她的時候，再不見往日的恭敬，惹來了楊媽媽和芳沁的不滿。
”

　　 頓了頓，宋玉枝接着道：“我再猜猜，楊媽媽當日已經發現我被我那好事的堂姐給纏上了，猜着我多半會為了撇開她，而立刻應下。
當然猜錯了也不打緊，即便我明日過來，方如珠也可以從半道上跑回來，變成從莊子上跑回來而已……”

　　 小院内的衆人臉上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一些不解的神色，連葉兒也聽得雲裡霧裡的，向自家師父投去詢問的目光。

　　 宋玉枝愛憐地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發頂，開誠布公地解釋道：“傻姑娘，方家出了個得了大病、被皇家退婚的姑娘，即便是方家主動上書，終歸還是于整個方家的名聲有礙。
你的‘好’祖母這是想推你娘出來頂缸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