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賒賬八文錢
宋玉枝不愛探聽客人隐私,縱然覺得情況有些不對勁,也沒大喇喇直接問出來。
那镖頭走南闖北的見慣了各色人,早把她臉上一閃而逝的驚訝看在了眼裡。
他本不準備解釋什麼,但真不趕巧,他數來數去,錢袋子裡都隻有四十個銅版。
“實在對不住,差了八文錢。
”他隻好自報家門,“我們是城裡威遠镖局的。
我姓錢,在城裡還算小有名聲。
等一會兒接完镖,收到了那押镖的一半定金我就來補。
”
說着話,錢镖頭展示了衣服上威遠镖局的徽記。
八文錢聽着并不很多,隻是零頭。
可宋玉枝賣了他們那麼些面條和素包,饒出去兩碟子小菜,面也給的多,賺頭還不到十文錢。
欠個八文錢,若是跑了單,宋玉枝這半早上就等于白忙活了。
镖頭也知道這個,說這話的時候一張粗黑的臉都快燒起來了。
他這老成持重的尚且如此,攤子上其他少年就更無敵自容了。
幾個年紀小沒經過事兒的已經吵嚷起來。
“咱镖頭算術最好了,怎麼還能少算了銅錢?
”
“你還好意思說?
要不是你早上走路不看路,踢翻了人家的攤子,镖頭賠了人家十文錢,怎麼會不夠銀錢付賬?
”
年紀大一些的則知道來到宋玉枝跟前,幫着镖頭解釋。
“攤主姐姐,我們錢镖頭真的很講信譽的,不會跑單的。
”
“對,從前我們镖頭可有錢了。
我們的父兄都是跟着他走镖的,隻是年前押大镖的時候不走運,遇到了一大幫山匪劫镖,我們的父兄都傷了、殘了,镖局當家隻顧得上賠主顧銀錢,隻肯給我們很少的安家費。
都是錢镖頭變賣家産救濟我們。
”
“不隻救濟呢,镖頭現在還帶着我們走镖,管我們吃喝!
讓我們賺家裡人的湯藥費!
”
半大少年說話沒有個把門的,為了讓宋玉枝相信錢镖頭的為人,很快就把他們的來曆底細秃噜了個幹淨。
錢镖頭想攔都攔不住!
也從他們的話裡,宋玉枝解開了疑問。
難怪這錢镖頭帶人吃頓朝食都得精打細算——走镖高風險,同樣是高回報,一般不會這麼窮苦。
原來是他供職的镖局出過那麼大一樁意外,他把錢财悉數接濟了受傷的同僚。
也難怪這麼一群少年就出來當镖師,家裡人有傷殘病患,那真的是無底洞一般,做普通的營生根本不夠支應的。
“都别吵了!
”錢镖頭把他們趕遠了一些,“萍水相逢的,小娘子信不過我很正常。
我身無長物,隻有一把佩刀,現下把刀押在這裡,過會兒來取。
”
“镖師的刀不離身,镖頭帶着我們去接镖,十三個人攏共就一把刀,本來就夠那啥了。
若是身邊連這把刀都壓在這兒了。
主家如何信任?
别臨時把單子撤了!
還是把我押在這兒吧。
”
“你傻不傻?
咱們事先說好十三個人去接镖的,這種情況再少一個人,主家就信得過了?
”
錢镖頭又是一聲怒喝,喊他們不許再張嘴!
徹底安靜下來,錢镖頭還是把随身的佩刀解了下來。
宋玉枝将衆人的表現都收于眼底,她搖頭說不用,“錢镖頭連家門都自報了,我哪裡會信不過?
您就放心去忙,等忙完了再把銀錢送來。
”
“小娘子是個爽快人!
”
說這幾句話的工夫,也到了他們說好接镖的時間。
錢镖頭遂也不多說什麼,隻再鄭重地對着宋玉枝抱了抱拳,而後就帶着一衆少年離開。
宋玉枝在攤檔口目送他們遠去,冷不丁的聽到旁邊有人笑道:“小娘子心忒大,八文錢就這麼讓人賒了!
要是人人都這般,這還做哪門子買賣?
!
”
說話的是左邊的人家。
左邊攤子的位置很大,就是早先趙大娘打聽過,一個月租子就得要三兩的那種。
裡頭擺十來張桌子都綽綽有餘。
攤主是一對夫妻,都是四十歲左右的年紀,男人瘦瘦矮矮的,看着十分老實木讷。
說話的是他膀大腰圓的妻子。
他家早市同樣是賣包子面條那些常見的吃食。
但是不巧,前頭錢镖頭帶人過來的時候,他家剛鋪展開,就沒攬到那單生意。
本來沒攬到也不妨礙什麼,木闆圍着的攤子談不上什麼隔音,那婦人聽的清清楚楚的,這麼一大群人隻點了十來碗素面并十來個素包子,可謂是摳到了姥姥家!
可偏偏也是因為沒什麼隔音,他們沸反盈天的,隔得老遠都能聽到!
後頭好些客人甯願不上他們寬敞的攤子上吃喝,反而是跟着響動去隔壁買包子和夾馍了!
這半個早上,他們攤子上的生意可謂是前所未有的差,隻趕得上平時的一半。
宋玉枝輕飄飄地看了那婦人一眼,要笑不笑地道:“謝您的提點。
不過我怎麼做買賣是我自己的事兒,就不勞您費心了。
”
那婦人昂着下巴撇了撇嘴。
宋玉枝也轉頭接着忙自己的事兒。
她在碼頭上讨生活的日子也不算短了,從前在流動攤位上的時候,更遇到過金麻子那樣無所不用其極的惡心玩意兒。
相比之下,固定攤位上的鄰居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都還比較注重面上的交情,現下隔壁隻是說兩句風涼話,并沒有撕破臉皮幹什麼,實在不值得放在心上。
趙大娘在碼頭上的資曆比宋玉枝還深,對這種事兒早就見怪不怪。
倒是周氏初來乍到,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她真的把那話聽上了心,有些擔心地問:“枝枝,那錢镖頭不會真的賒賬不還吧?
縱然咱們知道他是威遠镖局的,但空口無憑的,咱們上門讨要他們不認怎麼辦?
”
宋玉枝說不用擔心,“暫且不論那些少年說的話,足以說明那錢镖頭是仗義之人。
光說他們今日——十三個人來吃朝食,卻樣樣隻點了十二份。
那镖頭自己愣是一口吃食都沒舍得給自己買,若是存心吃白食、占便宜的,哪裡會那般?
”
“他開始想殺價,但說好送小菜和多加一些面後,他付賬差了幾文錢也沒說要再讨價還價……這樣的人,真的會差咱家幾文錢不還嗎?
”
“镖局本就是靠着信義走天下,他現在那個境況本就難以取信于主顧,若真的為了幾文錢惹上是非……除非他往後不想在碼頭上接镖了,否則哪兒有那麼傻的人?
還有娘也别把咱家想的多弱小。
咱們有趙大娘、還有沈大哥。
真到了需要上門讨要的時候,聲勢上還能弱了去?
當然了,這都是我的看法。
真要看錯了人,這八文錢就當我沒做那單買賣,反正也沒虧錢,隻是少賺了。
權當他們幫咱家熱場子的費用了。
”
說來還是現在日子好了,又多了趙家母子這樣宛如親人的夥伴,給了宋玉枝這般的底氣。
不然若是開局那樣孤立無援、一文錢恨不能掰成兩瓣花的境遇,宋玉枝說什麼也不會同意。
比起外人,周氏自然更相信自家女兒的判斷,便也很快安下心來。
說着話,三人把碗碟洗了幹淨,宋知遠負責擦桌子,接着迎接下一波食客。
轉眼就過了一個早上,宋玉枝更看重的午市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