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枝的話一出，趙大娘臉上果然再沒有愁容。

　　 在遇到宋玉枝之前，她就是在碼頭上當流動攤販的。

　　 再知道其中的苦楚不過。

　　 春秋兩季，光景好的時候，生意好做，各家攤主還能多賺一些，但夏、冬兩季，普通攤檔哪兒還有什麼生意呢？

　　 一年到頭混個溫飽就不錯了。

　　 也就宋玉枝這樣特例中的特例，才會來到碼頭沒多久就站穩腳跟，半年多就攢出開店的啟動資金。

　　 尤其是知道金大娘現下自個兒單過，隻有同村的葉兒同她相依為命。

　　 老的老，小的小，趙大娘心裡就格外不是滋味了。

　　 正好宋玉枝這邊缺人，确定參加學徒選拔的隻有吳家小姑娘一個人。

　　 若是葉兒成為學徒，能跟宋玉枝學廚藝，哪怕隻是皮毛，祖孫兩往後的日子都能好很多。

　　 看着趙大娘的神情一松，宋玉枝又接着補充道：“不過若是葉兒通不過考校……”

　　 兩位大娘親如姐妹，宋玉枝剛來的碼頭的時候，也受過金大娘的關照。

　　 但一碼歸一碼，金大娘日子艱難，宋玉枝有餘力的時候，可以幫一幫。

　　 但她不會看在人情的份上，把沒有天賦的人收為學徒，那才是真的誤人誤己。

　　 趙大娘點頭道：“那是自然！
選學徒肯定不隻看刀工，還得考校一些别的。
枝枝你能給她一個機會就好。
我這就去和她們說……”

　　 說着話，粗中有細的趙大娘覺着不對了，狐疑道：“你沒瞅見我的時候，就已經站在阿金的魚攤前了……後頭也是你主動問起了葉兒的事，顯然你早就注意到了葉兒。
剛你怎麼不直接說？
”

　　 宋玉枝擡手指了指頭頂升得老高的日頭，無奈笑道：“因為我真要趕回去幹活了呀。
而且……”

　　 而且若是方才直接提出，金大娘和葉兒少不得要感謝一番。

　　 尤其是金大娘，連唯一的本事都交給了葉兒，現下俨然是把葉兒看成親孫女一般。

　　 她很有可能像吳家嬸子那般，詢問一些情況。

　　 宋玉枝既沒有時間再仔細應對，又怕金大娘光口頭感謝還不夠，要送她一些魚什麼的。

　　 雖然幾條魚不值多少銀錢，但那是祖孫倆賴以為生的進項，宋玉枝并不想收。

　　 所以隻讓趙大娘去轉告。

　　 她自己則準備按時回清水巷去，反正回城的路她熟的很，拾掇的東西又都已經讓周氏帶回城去了。

　　 加上清水巷那邊有張大嬸等人幫忙，她就給了趙大娘半日假期，讓她去說明情況，順帶也讓她和金大娘好好叙叙舊。

　　 “要不說九天仙女也不如你呢！
仙女哪兒有你會疼人？
”

　　 若不是在外面，趙大娘真是恨不得把宋玉枝攬進懷裡，好好揉上兩把。

　　 在趙大娘的堅持下，她把家裡的鑰匙給了宋玉枝後，還是把宋玉枝送離了碼頭，看着她搭上了進城的牛車，這才折返回去，和金大娘說讓葉兒參加學徒選拔的事兒。

　　 果然，金大娘和葉兒都十分激動。

　　 金大娘拉着趙大娘問了一連串、跟吳家嬸子如出一轍的問題。

　　 趙大娘的回答也大差不差，都是說到了時間和考校内容還未定，但肯定是考驗廚藝基本功那些，然後告知了一下新店的地址，說回頭确定了日子，她會來通知。

　　 一通說到午前，趙大娘才從小魚攤上離開。

　　 這次趙大娘就不依依惜别了，隻想着若是葉兒能通過那選拔，往後她和金大娘不愁沒有見面的機會。

　　 金大娘還真跟宋玉枝想的一樣，要讓趙大娘帶些魚回去，表示對宋玉枝的感謝。

　　 趙大娘沒理她，仗着力氣大和腿腳靈便，直接掙脫了金大娘的手，一溜煙似的跑開了。

　　 小攤檔上離不開人，尤其是金大娘身子還未好透。

　　 葉兒便隻送了趙大娘一小段。

　　 目送趙大娘跑遠後，轉頭再回來，葉兒那一雙漂亮的眸子裡升起了水霧。

　　 她低低地叫了聲“阿奶”。

　　 “阿奶，您沒必要為了我那般……”

　　 金大娘看着和善、性子軟，但骨子裡卻是和趙大娘一樣，十分要強的。

　　 不然她一個寡婦人家，怎麼拉拔兩個兒子長大呢？
！

　　 又怎麼會在病重的時候，看清兩個兒子的嘴臉後，毅然決然決定自己單過？

　　 可正是這樣骨子裡要強的金大娘，為了一個沒有血緣的她，為了襯托她的善心，就把血淋淋的傷疤揭給别人瞧。

　　 葉兒心裡既酸澀又溫暖，方才竭盡全力忍耐，才沒有在人前直接哭起來。

　　 金大娘笑眯眯地招招手，讓葉兒坐到身邊，拿了帕子給她擦眼睛，溫聲細語道：“葉兒，你救了我的命，還因為你把自己的口糧省下來接濟我，被趕出了家門……你就是我的親孫女。
可惜阿奶沒本事，隻能教你捕魚、殺魚。
眼下，也隻能給你求一個機會……你不要嫌阿奶沒用。
”

　　 葉兒立刻搖頭道：“從前我在家挨打，每次都是阿奶來幫我說情。
好多次我像野貓野狗似的，被趕出家門，也是阿奶您收留我，給我飯吃……到了您有難，我怎麼能坐視不理？
那都是我應該做的。
眼下，我也不求什麼報答！
”

　　 “傻孩子，”金大娘愛憐地輕撫葉兒枯黃的頭發，“這碼頭上的營生，對我們普通人而言，并不好做。
尤其這裡距離金家村也太近，過二年你長大了，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便跑不了了……”

　　 “隻有進城去，離你家裡人遠遠的，你才能過上好日子。
所以你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知道嗎？
”

　　 提到家中的境況，葉兒的眼淚又不由自主地淌下來。

　　 她認真地保證道：“好。
我一定努力，若是有幸能通過那選拔。
我将來一定好好報答您。
”

　　 金大娘又笑罵她傻，“你剛還說咱倆之間不說什麼‘報答’呢。
而且真要報答，你也不是報答我。
”

　　 葉兒聰慧，很多話不需要說的太詳細明白。

　　 她知道金大娘的意思，若是有幸能通過選拔，成為學徒，該報答的人也該是她的師父。

　　 想到宋玉枝，葉兒不由心裡又有些惴惴的。

　　 那小娘子看着不過比她年長一二歲，那份沉穩的氣度，卻是她怎麼都不及的。

　　 更别說，她還有一手遠近聞名的好廚藝。

　　 那樣的人，真的會願意收自己為徒嗎？

　　 而且……

　　 “好了，你别想那麼多了。
全心準備那選拔才是，今日回去，你就得接着練刀工。
有個一技之長，才能比旁人多一分勝算。
”

　　 金大娘的話，把葉兒紛飛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立刻應是，正巧又有客人來買魚，葉兒不等客人提要求，就主動說明自家攤檔提供殺魚、切魚的服務，埋頭苦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