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話叫人不會一直倒黴。

　　 真要再發生宋玉枝操心的事兒，那真是倒黴到家了！

　　 很快宋玉枝就松了口氣，因為那一行人走近了，她才發現領頭的是上午那個穿青衣的大主顧。

　　 “小哥沒走就好。
”青衣少年笑道，“你那吃食做的那般好，我多擔心你的吃食賣光了，一早走了！
”

　　 宋玉枝也不好意思說自己無意間扯進一樁官司裡，常在碼頭出入的人對這塊避之唯恐不及呢。

　　 她隻說沒有，“您是想再買點什麼嗎？
”

　　 青衣少年說是，“我家的船隻在這停留一夜，明兒個天剛亮就準備出海了。
想在小哥這兒多置辦些幹糧。
”

　　 一船人的幹糧！

　　 宋玉枝的眼睛立刻亮了，這得是多大一單生意啊！

　　 “小哥先把攤子上的東西都裝給我。
先把這筆銀錢結了，咱們再說後頭的。
”

　　 宋玉枝脆生生地應一聲“好”，立刻開始手腳麻利地裝東西。

　　 那青衣小哥還當東西不多呢，沒想到蒸籠掀開，裡頭滿滿當當，臉上的笑意真切了幾分，詢問道：“方才怎麼看着小哥嚴陣以待的，是不是我們動靜太大了，把你吓着了？
”

　　 宋玉枝仍不提前事，隻彎唇笑道：“确實有些意外，沒想到您會這會兒過來。
”

　　 青衣少年搞這麼大陣仗來采購，看來是真的很喜歡她做的吃食了！

　　 但若真是那麼喜歡，此時距離他前頭買白面夾馍也過了大半個上午了，早該來采買了不是？

　　 宋玉枝有心想和眼前的大主顧打好關系，這才順着對方的話茬多說了幾個字。

　　 沒成想，那青衣少年聽完她的話，臉上閃過了一絲不自然。

　　 裡頭确實有些彎彎繞繞。

　　 這少年名叫江鵬舉，乃是江記船行的二少爺。

　　 前頭那麼小的銀锞子就換了一大堆吃食，他自然也就不用冒着寒風再往城裡跑，徑自就帶人回船上去了。

　　 回到船上，迎面就遇上了他家兄長。

　　 江家大哥有些奇怪地問：“你怎麼這麼快回來了？
”

　　 江鵬舉昂了昂下巴，說：“爹娘總說我被爺奶縱得沒邊，行事奢靡鋪張，不知家裡掙銀錢的辛苦。
這回我可是隻用了很小的一個銀锞子，就買來這麼些吃食！
”

　　 說着就讓随行的人把那些個紙包捧給他大哥瞧。

　　 江家大哥臉上帶出一點笑，無奈道：“家裡掙銀錢再辛苦，還能短了你的吃喝？
豐州城這種地方吃喝幾頓才幾個錢？
不用委屈自己。
”

　　 江鵬舉賣夠了乖，這才笑着解釋道：“其實也不算委屈，是那小哥做的吃食格外香，我聞着香味就去問了問……大哥說的不錯，豐州城這地界确實物價便宜，一個白面夾馍才賣五文錢……”

　　 在他樂此不疲的邀功中，江家大哥注意到跟着弟弟出去的一行人都是一臉的欲言又止。

　　 他以為其中有什麼貓膩，便擡了擡手讓他們說話。

　　 跟随江鵬舉的小厮就一臉難色地開口道：“大少爺明鑒，二少爺說的倒是不錯，這白面夾馍确實隻要五文錢一個。
但裡頭夾的不是豬肉，而是……而是豬下水！
”

　　 “豬下水怎麼了？
”江鵬舉一臉不解，“不都是豬身上的東西，難道還有不能吃的？
”

　　 江家大哥既無奈又好笑，“吃自然是能吃的，但所謂豬下水，就是豬肚、豬肺……還有大腸那些。
”

　　 江鵬舉沒好氣道：“大哥難道以為我是讀書讀傻了，我能不知道豬下水是什麼？
”

　　 江家大哥接着道：“你既知道，便也該知道大腸裡頭原本包裹着的是……若是城内吉祥酒樓那樣的大酒樓就算了，有保障、信得過，或可一吃。
可你從不知名的小攤上買來的，即便聞着很香，你敢吃？
”

　　 江鵬舉被自家大哥說的臉色僵硬，仔細回想的話，他當時好像真的在那小食攤上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

　　 但那股臭味被鹵香味完全蓋住了，他以為是附近其他攤檔或者行人身上傳來的。

　　 難道他聞到的是……

　　 “而且這豬下水多少錢一斤？
跟豬肉差着十倍價格，卻要你五文錢一個，你想想自己是賺了還是虧了。
”

　　 兄弟兩人差了不少年歲，過去江家父母又隻把長子帶在身邊外出做生意，江鵬舉被留在家中和爺奶相依為命，這才稍微驕縱了一些。

　　 江家大哥把弟弟當成兒子教，全程沒說過一句重話，語氣還是一如往常的和煦。

　　 他越是如此，江鵬舉越是無敵自容，隻覺得爹娘沒教訓錯，他還真是不知人間疾苦！

　　 可是明明不是這樣的，他是真的想改掉那些小毛病，才特地跟着兄長出來跑船的。

　　 看他不高興了，江家大哥也不再往下說，說：“好了，就幾十文錢而已。
忘了這茬，去吉祥酒樓置辦一桌像樣的席面，挂我的賬下。
”

　　 江鵬舉卻已經沒了胃口，說晚點再說，而後便躲回了船艙裡。

　　 這一躲，江鵬舉就躲到了正午，他有心要餓自己一頓，長長記性。
沒想到他那嬌貴的身子根本挨不住，饑腸辘辘，胃裡跟火燒似的難受。

　　 “真是不争氣！
”江鵬舉氣呼呼地擡了擡手，而後就看見一個紙包掉在了床榻上。

　　 他忽然想起來這是買白面夾馍送的肉包子！

　　 這總能吃了吧！

　　 江鵬舉打開油紙包，恨恨地咬了一口。

　　 那包子即便被他放在袖筒裡忘記取出來，放到那會兒也完全冷了。

　　 但咬下去之後，居然還是十分松軟，而且委實是皮薄餡大，他一口下去就吃到了肉餡，肉餡鮮嫩多汁，居然冷了都不見腥，滿口的肉汁在舌尖炸開，配合着面皮，那真真叫一個美味，半點不輸給他吃過的京城大酒樓，一口，兩口，三口……

　　 三口就沒了？
！

　　 江鵬舉隻覺得自己吃太快，都沒仔細品嘗！

　　 所謂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他這個年紀正是能吃的時候，一個包子下去他根本沒覺得飽，反而意猶未盡，被勾出了饞蟲，胃裡越發火燒火燎。

　　 他看向被随意堆放在桌上的十個白面夾馍。

　　 能做出這樣美味肉包的人，做的豬下水應該也不會髒髒臭臭吧？

　　 後頭江家大哥忙過一陣，才知道弟弟連午飯都沒出船艙用。

　　 說來還是怪他，若當時隻做不覺，沒在人前詢問那白面夾馍的始末就好了。

　　 帶着歉然，江家大哥親自去了江鵬舉所在的船艙，然後就看到了一手一個豬下水夾馍，正在大吃特吃的江鵬舉！

　　 江鵬舉磨着自家大哥嘗了嘗，即便是走南闖北、見慣了市面的江家大哥都挑不出錯，吃的津津有味！

　　 為了彌補前頭妄下的斷言，也為了讓弟弟重拾信心，更是因為這夾馍實在美味，才賣幾文錢跟做慈善沒差别，江家大哥給江鵬舉分派了任務，讓他負責置辦這次停靠所要增補的幹糧。

　　 現下江鵬舉同樣不大好意思提内情，隻支支吾吾道：“确實早該過來的，隻是有事耽擱了。
”

　　 很快，宋玉枝也把攤子上的東西裝了個幹淨。

　　 七八十個包子，另外還有十幾個白面夾馍，宋玉枝給對方抹了幾文錢的零頭，隻要二百四十文。

　　 這次是家中采買，走的是公中的賬，江鵬舉還帶了船上的賬房先生下來，便并不再掏錢，讓賬房先生過來交付了一個二錢左右的銀锞子和四十文銅錢。

　　 “好了，那麼現下該論論後頭的了。
”江鵬舉對着宋玉枝發出邀請，“我的想法是小哥今晚直接跟我們上船，在我們船上做飯，順帶也教教船上那個不長進的廚子，讓他别再做那些難吃的東西為難我們的胃。
價錢好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