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衆人都循着聲響看過去。

　　 離得遠的官眷自然瞧不清楚，離得近的卻是看了個清楚，頓時也被驚了一跳——

　　 衆目睽睽之下，隻見宋玉錦方才呈上的錦緞盒子裡，她口中所謂的整塊白玉凋成，跟太後面容有幾分相似的白玉觀音像，碎成了好幾截！

　　 尋常的壽宴上，出了如此的纰漏，獻上這般壽禮，已經是極觸黴頭的了！

　　 更遑論眼下這種場合，冒犯天家，治宋玉錦一個大不敬的罪都算是輕的！

　　 上首的太後和皇後都沒想到會是這種狀況，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宋玉錦面色煞白，讷讷道：“怎麼會這樣？
晨間出門前，我才檢查過，當時還好好的！
後面我一直未曾離身，怎麼會……除非……”

　　 說着話，宋玉錦猛地看向宋玉枝，“除非是一直在我身側的人，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動手！
”

　　 毫無疑問，自打出門就跟宋玉錦寸步不離、且素來同她不對付的宋玉枝，成了她頭号懷疑對象！

　　 宋玉枝可沒有背黑鍋的癖好，“我連你準備了壽禮都不知道，哪裡知道你送的是易碎的東西？
而且你也說了一直貼身存放，我更沒有隔空取物的本事！
”

　　 眼下到底不是同宋玉錦争辯的時候，且宋玉錦确實是和自已一道過來的，又是同宗同族的堂姐妹，說出去跟親姐妹沒兩樣，宋玉枝說着便瞪了她一眼，“不想獲罪就閉嘴！
”

　　 “都這般了，怎麼可能不獲罪？
”宋玉錦嘀咕着，到底還是被宋玉枝瞪得縮了脖子，聲音也越來越小。

　　 看她消停了，宋玉枝上前一步，正要出聲，忽聽一道爽利的女聲——

　　 “這仁壽宮氣氛怎麼怪怪的？
可是我來晚了，錯過了什麼？
”

　　 話音落下，一個美貌婦人信步進了正殿。

　　 她瞧着不過三十四五歲的模樣，肌膚雖不再如少女般吹彈可破，卻是眉如新月，眼似秋水，顧盼之間，波光流轉，榮光四射，同時又不失英氣，氣質卓然。

　　 也别說其他初次見到她的人，連宋玉枝這心裡正想着正事的，不禁都為之分神了一瞬。

　　 美貌婦人以目光逡巡過一衆官眷，對着衆人颔首打招呼，再給太後和皇後見了禮。

　　 毫無疑問，這姗姗來遲的美貌婦人便是二殿下的生母——蘭貴妃了。

　　 宋玉枝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已多想，總覺得蘭貴妃方才好像多瞧了自已一眼。

　　 “你這滑頭，竟也知道來。
我還當你不想給我做壽，準備一整天不露面呢。
”

　　 太後笑罵了她一句，招手讓她去上首的空位落座。

　　 “妾哪裡會不願意給您做壽呢？
今日是您花甲之壽，往後妾還要賀您古稀、耄耋、期頤之壽呢……”蘭貴妃笑着打再次行禮賠罪，“大喜的日子，妾知道錯了，母後别因為妾生氣，您隻管罰妾，妾都認！
”

　　 皇後帶着笑意接口道：“母後别逗她了。
您又不知道她的性子，最禁不住逗弄的，别回頭真做出‘負荊請罪’那樣的事兒來。
”

　　 說着，皇後又嗔太後一眼，“母後，您也是。
明明這阖宮上下，就屬您最心疼她不過，晨間還念叨着今日天氣不好，蘭妹妹或許又要犯舊疾，夜間多半沒睡好，特地傳話去她宮裡，讓宮人不必喊她起身。
如今又這般逗她……”

　　 婆媳三人親熱地說着話。

　　 尤其是皇後的那一番話裡，既跟衆人解釋了蘭貴妃遲來的緣由，又彰顯了天家的關系和睦。

　　 殿内沉凝的氣氛這才驟然為之一松。

　　 說過話，蘭貴妃自然問起方才是怎麼了？

　　 皇後輕歎一聲，輕聲細語地說清了情況。

　　 “妾還當是什麼呢？
原是這樣的事。
”蘭貴妃臉上笑意不減，“母後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米還多。
肯定聽過‘碎碎’平安的說法。
妾就不班門弄斧了，妾今日要說的是另一個說法。
”

　　 太後并不想在今日發作，便順着她的話茬問：“是什麼說法？
你且道來，哀家聽聽。
”

　　 “母後可曾聽過象棋棋語延伸出來的‘王不見王’？
”

　　 蘭貴妃知道太後并沒怎麼下過象棋，故而不等太後回答，就繼續解釋道：“這成語原來的說法是王與王不相見，也就是咱們通常說的一山不容二虎。
即在一個環境中，兩個強者會相互回避，避免直接對抗。
”

　　 “母後如今才是當之無愧的一國之母，連咱們陛下上趕着孝順您的。
說您是人間的氣運最強之‘王’，怎麼也不過分吧？
今日又是您的六十整壽，正是您鴻運比平時還當盛的時候。
這觀音像如何能同您長得相似呢？
這不就自已碎了嘛！
”

　　 蘭貴妃不徐不疾的一番話，将太後從裡到外盛贊了個遍，甚至連一般的佛像都得為了避開她的鋒芒，退開一射之地，自碎其身。

　　 太後嗔笑道：“你這皮猴，素來不信奉神佛，竟連這些話也敢信口胡謅。
”

　　 蘭貴妃依舊不緊不慢的，“若是開過光的觀音像，那妾自然不敢胡亂置喙。
請問宋娘子，你今日呈送的這觀音像可開過光？
”

　　 這檔口了，面對現遞過來的梯子，别說那觀音像本就是宋玉錦讓人趕工雕刻的，根本沒時間去請什麼高僧來開光。

　　 就算是開過光了，宋玉錦也會睜着眼睛說沒有！

　　 無奈她被先前的境況吓破了膽，話到了嘴邊，卻愣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宋玉枝用胳膊輕輕碰了她一下，宋玉錦總算是回過神來，說沒有。

　　 得了她如此的回答，情況就變得好解決了。

　　 皇後幫忙打了圓場，順着蘭貴妃的說辭，道了聲“難怪”，“未曾開光，這觀音像但到底是這塵世間的凡俗之物，還真是應了蘭妹妹那句‘碎碎’平安。
”

　　 倒也沒提要治宋玉錦的罪。

　　 事情揭過，外間的日頭也升到了正空。

　　 太後當即宣布開席。

　　 一衆先前在偏殿“候場”的官眷齊齊行禮告退，還回偏殿入席。

　　 宋玉枝跟着衆人一道福身告退，順帶扶了渾渾噩噩的宋玉錦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