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南，天氣越來越熱。

　　 三日後，兩人才進到涼州境内，洪水已經退了不少，道路上泥濘不堪。

　　 涼州地勢低窪，許多村落都建在山腳，靠北邊的情況還好，越往南，越糟糕。

　　 道路兩邊，随處可見被洪水沖來的衣物、草木，還有泡得發脹發臭的家禽家畜，偶爾也能看到人的屍體。

　　 顧西風強忍着不适，将馬車趕得更快了。

　　 路清緊皺着眉看着車窗外的景象，這次洪訊，比想象中的嚴重。

　　 等過了臭氣熏天的地段，路清才敢開口說話，“顧西風，咱們直接去涼州城嗎？
”

　　 “嗯，先去看看情況，反正去蝴蝶谷也要經過涼州。
”

　　 “哦。
”

　　 漸漸地，道路兩旁出現了人，越往前走人越多，看着都是逃荒的災民。

　　 見着馬車，所有人都駐足觀望，一個個都面黃肌瘦，雙目空洞，直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景象，讓路清想到兩年前清水郡的旱災，那時逃荒的人，餓的時間比他們長，看着比他們還慘。

　　 洪災下，林子裡還能找到墊肚子的，而旱災，就真的是沒有吃喝。

　　 看他們這樣，大概也是好幾天沒東西了吧。

　　 “顧西風……”路清抱着孩子，輕聲喚着前面的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

　　 “那能不能……”

　　 路清才問出口，就遭男人無情地拒絕。

　　 “不行，前面人太多，咱們的糧食不多，想幫也幫不過來，沒準還會把自己帖進去。
”

　　 顧西風太清楚，饑餓下的人會做出怎樣的舉動。

　　 可到底還是于心不忍，又道：“咱們差不多能到長水縣了，到時候去縣裡看看。
”

　　 此時，顧西風也未細想，若長水縣有辦法，大家又怎會頂着烈日，漫無目的地逃荒？

　　 “嗯。
”路清抱着湯圓，愁眉不展。

　　 大概是因為自己淋過雨，所以，看到别人淋雨就想替他們撐傘吧。

　　 天還未黑，兩人就趕到了長水縣外，隻是……再也無法前行。

　　 “顧西風，怎麼了？
”

　　 “情況不妙。
”顧西風勒住了馬。

　　 路清心一沉，掀開簾子鑽出馬車，隻見前方，十幾個男人站在路中間，雙眼放光地盯向他們，就像餓極了的野獸看到鮮美的食物。

　　 而路的左右兩邊，或坐或躺，有兩三百人，也用同樣的眼神盯着他們。

　　 這些人一個個含胸駝背，眼窩深陷，一看就知道是餓的。

　　 晚風帶着暑氣，卻讓人忍不住打寒顫。

　　 顧西風真正在意的不是路邊的災民，而是前方，大開的城門。

　　 城門是開着的，這麼多人卻不進去，顯然不正常。

　　 一個抱着孩子的婦人沖出來，對着兩人跪了下去，“老爺，夫人，求求你們給點吃的吧，孩子已經三天沒進食了，求求你們，救救可憐的孩子……”

　　 路清緊張地抱着湯圓，生怕那些餓極了的人，沖過來搶孩子，她求助地看向顧西風。

　　 男人冷着臉，聲音沒有任何感情，“我們也沒有吃的。
”

　　 婦人似乎沒聽進去，還在一個勁地磕頭。

　　 他們穿得這麼好，一看就不是本地的，那麼大的馬車，裡頭一定有吃的。

　　 看到這個場面，顧西風又心酸又慌，怕大家圍上來哄搶，隻能把馬車簾拉開，“真的什麼都沒有。
”

　　 磕頭的女人伸長脖子往裡看，馬車裡果然是空的，頓時眼中燃起的一點希望滅了。

　　 周圍的人目光也從他們身上移開。

　　 “桀桀……”攔路的一個男人怪笑兩聲，“沒有吃的就把馬留下。
”

　　 他一出聲，才移開目光的衆人，又刷刷刷地看過來。

　　 攔路的男人們都附和着那人的話，惡狠狠地叫他們把馬留下。

　　 路清凝眸看着衆人，她本還想着，可以力所能及地幫災民，可還未進城，就先被人盯上了。

　　 這時，許多人顫顫巍巍地朝他們走來，跪在他們跟前，都想要他們的馬來救命。

　　 馬，自然不可能給的，沒有馬，他們便去不了涼州城。

　　 但這麼多人攔路，寸步難行，進退不得。

　　 路清鑽進馬車，借着遮擋從空間拿了一把大刀出來，指着跪在馬車前的人，殺氣騰騰，“讓開！
”

　　 衆人擡起木讷的眼，看着她手上的刀。

　　 路清冷眼掃視了一圈，“讓開！
誰再攔路我砍誰！
”

　　 縱使她有大刀，這種時候也吓唬不到人。

　　 大家都餓得快沒命了，此刻隻能盯着這匹馬，不然，再餓兩天，都得死。

　　 見吓不退這些人，路清把刀扛在肩膀上，一副不好惹的痞态，想搶馬的人也餓退縮了。

　　 路清看向衆人，大聲道：“你們沒有吃的，為何不去找縣太爺求助？
”

　　 人群中，有人冷笑，“呵，那些當官的，何曾管過百姓死活？
一發洪水，人家就躲在屋裡不出來。
”

　　 有人說：“縣城也受災了，被淹了好幾天，大水才退下去，那縣太爺死在哪裡都不知道。
”

　　 路清皺眉眺望着大開的城門，這才明白過來，為何大家都聚在此處。

　　 她又問：“周邊山林綠油油的，怎麼也能找到吃的，你們為何在此處守着，不去找吃的？
”

　　 一個六旬老者嗤笑，“能吃的早就被搜羅光了，不少人都被毒草、毒蛇、毒蕈給毒死了，半個月沒見糧食，朝廷也沒有任何消息。
再無人赈災，怕是真的隻能進深山去喂野獸了。
”

　　 說着說着，老者又嗤笑起來，似乎在感歎命運的不公。

　　 路清皺眉，“許多人都逃荒去了，你們為何不去？
沿途在山上也能找到吃的，總能活下去。
”

　　 那老者又笑了，說年輕人想得太美好，長期沒有食物，地裡的作物全被沖跑了，光是靠山上的雜草樹皮，又能活多久？

　　 路清不說話了。

　　 她懂災民的絕望，所以，無法勸下去。

　　 此時，被沖垮的城門裡，一顆腦袋鬼鬼祟祟地探出來，見大家夥都被什麼東西吸引了，他轉頭就跑。

　　 不一會兒，一群五六人，拿着大刀，護着一個長着八撇小胡子穿着破舊衣服的男人溜出了城。

　　 幾人以為總算能成功逃離，才微微松了一口氣，就聽到有人大喊了一句：“狗縣令出來了！
”

　　 下一秒，所以人，嘩啦啦地全往另一邊湧去。

　　 顧西風急忙趁機将馬車趕進了城。

　　 進到城裡，兩人都傻眼了。

　　 街道兩邊的鋪子，門窗被砸得稀巴爛，滿街都是石頭木頭，還有從屋裡沖出來的衣服家什。

　　 這模樣，堪比末世。

　　 顧西風把馬車趕到偏僻的巷子，搬了破門闆擋住，至于馬兒，自然是不離手地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