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一年
一九八九年冬,西瓜和蔬菜都賣完了,這一年的收入,比去年多了二十八萬。
村裡的賬面上,由三百零六萬變成了五百七萬。
李村長又開始大動作了。
他要把村委辦公室給拆了,建五層的樓房。
一層做村委辦公室,二三四五層做小學。
同時,村裡所有新宅基地同時開工,每戶都建兩層半的小洋樓。
小洋樓,是八十年代的說法,李正國就這麼說。
其實,他是打算按照後世的别墅來建的。
村民已經很自覺了,李村長說啥就是啥。
李村長說:蓋樓房,各家各戶自己出錢,村民們投資給村裡的錢,是用作以後的大計劃的。
李村長說:每家先交一萬塊錢。
李村長說:邊蓋邊等今年的瓜錢和蔬菜錢。
村民忙回家拿錢。
李村長沒給他們收完了去,那是好事。
一萬塊,加上今年的錢,最多一萬六七,能蓋出兩層半小洋樓嗎?
他們不管,由李村長操心就行了,他們認真種植。
所以,春節一結束,他們就準備種植。
二月份就種植?
沒關系,燒炕暖溫室。
翻土曬土,整理整理就進入三月了,正合适。
購買材料前,李正國說要先查賬。
查會計和出納的賬。
去年,新會計周成斌就給他出了不小的纰漏。
周成斌是季縣長推薦來的,剛畢業的年輕人。
年輕人面對大量的金額來往有些緊張。
也幸虧楊會計出錢時,核對仔細,對各種賬目來往做到心中有數,給挽回了幾萬塊的損失。
村長要查賬,周成斌緊張地站在村長辦公桌前。
李正國仔細核對了後。
再看楊會計的現金餘額。
然後又快速地翻看賬本,很快就指出一處,
“周會計,這裡,又出現了小數點的錯誤,一個錯誤反複犯,我有些懷疑你的能力了。
”
轟的一下,周成斌的臉紅了,“李村長,對不起,對不起,我,我馬上改。
”
李正國把賬本一推,對楊會計說:“你再教教他,這個娃兒太腼腆了。
”
楊會計“……”
腼腆個屁,明明是個活潑的年輕人,一到李村長面前,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
不過,李村長身上的氣勢越來越重,确實令毛頭小子緊張。
被賬目拖了兩天,正月十八,李正國才出去采購材料。
村裡又來了新的108個工人,由去年的老108帶領。
這些,都不用李村長親自管理,他的助理張石頭就能處理了。
新一年的種植開始了。
新計劃也開始了。
庫山裡又忙碌起來。
李敏趁着陷入繁忙之前,去看張芳草。
前年冬和去年的春冬兩次探望,張父張母就跟着李敏去看了,張芳草不見。
今年,老兩口還要跟去。
李敏沒拒絕,去不去是張家父母的自由,見不見是張芳草的自由。
她太忙,隻能春冬各看一次,把村裡的變化告訴張芳草。
這次,張芳草仍然不見父母,見到了李敏,她笑得很開心。
“李敏,我能出去了。
”
李敏驚訝,“你不是還有九年嗎?
”
張芳草揉着隐隐作痛的腹部,“我得了胃癌,已經辦理好保外就醫了。
過幾天,我就能回去看看了。
”
胃癌?
李敏臉色變得蒼白,“你不怕?
”
張芳草點頭,“誰不怕死呢?
可是在這裡熬着,生不如死。
得了癌症,我還能出去見見陽光,感受一點點的自由。
”
李敏壓低聲音,“你?
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
“呵呵呵。
”
張芳草輕笑出聲,“李敏,你是幸福的。
隻有幸福的人才會長不大,才會這麼幼稚。
”
“我至于為了能出去,讓自己得了癌症嗎?
這不是感冒,說得就得,說好就好。
”
李敏撇撇嘴,“你的态度,太讓人起疑了。
我哪裡幸福了?
等你回去看看,看我們忙碌的日子,就知道大家有多累了。
”
張芳草的臉上都是羨慕,眼裡都是淚,“我甯願勞累,也比在這裡好。
我想看看不一樣的庫山裡。
”
面對張芳草無聲的淚,李敏投降,“去看去看。
不僅庫山裡不一樣了,庫山裡的村民也不一樣了,你的家人也不一樣了。
”
張芳草搖頭,“世上沒有後悔藥,他們後悔了,不代表我必須原諒。
”
“犯了錯,是要付出代價的,就像我。
所以,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他們。
”
……
田靜知道張芳草得了胃癌後,隻能歎息。
她幫不上忙,一個趙小芳就夠她受的。
她不是救世主。
在村民忙得天昏地暗的時候,張芳草站在庫河外岸,貪婪地看着周圍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色。
見她打算踩着大石塊過河,陪同她的縣派出所女民警拽住她。
“那不是有橋嗎?
”
張芳草搖頭,“你從那橋上過,我的身體,我的身份,都不适合走那橋。
”
“我想在這河裡遊一圈行嗎?
你放心,我還想享受最後的自由和陽光。
”
女民警有什麼不放心的?
跟了幾天,這個犯人從不給她添亂。
隻是,“天氣涼,你的身體免疫力低下,說不定一個感冒就沒了,你還是忍忍,等天熱了,再來遊。
”
張芳草擡頭看天,她還能等到天熱嗎?
可是,不能把這來之不易的短暫自由給毀了。
所以她聽話,“也好,等兩個月就能遊了。
”
女民警陪着她一起踩大石塊過河,“以前,你們就是這樣進出村子的嗎?
”
“對啊。
”
張芳草點頭,“要是漲水的時候,我們隻能遊泳出村的。
可是換洗衣物又少,我們就盡量不出村。
”
“而且,出村要有五十裡路才能到鎮上,出村做什麼?
然後,就呆在村裡呆傻了。
”
女民警悄悄歎口氣,很多犯人都是真正地坐牢了,才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進了村,張芳草仍然盡量踩在村路邊。
村委辦公室後面那棟兩層的樓房,吸引了她的目光。
這個,就是李敏說的四合院吧?
一層的花很美。
金黃金黃的油菜花,是春天來了的象征。
移開目光,她繼續朝西走,家家戶戶都是鐵将軍把門。
她打量着這些沒有變化的院子,這些太熟悉了,她從小就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聽李敏說,即使蓋小洋樓,這些老院子也不着急拆。
路過診所,張芳草探頭看了看,是個陌生的男人。
楊大夫不在了嗎?
她轉身要走,就看到西邊走來一個背着背簍的老頭。
她站在原地等着老頭走過來,“楊大夫。
”
楊大夫眯着眼睛打量着,“你是?
”
“我是張芳草。
”
“張芳草?
”
楊大夫驚訝地睜大了老花眼,“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
“我生病了,保外就醫。
”
“生病了?
來來,找我師侄兼徒弟看看。
”
張芳草搖頭,“沒治了。
”
“胡說八道,進來。
”
楊大夫伸手就拽,“你給我進來。
”
張芳草拒絕,“别費精力了,我身上髒。
”
“你不知道醫者就喜歡疑難雜症嗎?
你身上哪裡髒了?
”
楊大夫可不會放過她,對着診所裡喊:“袁滿,快點,我給你逮着了一個病人。
”
這幾年,村民們連個頭疼腦熱的都沒有。
好不容易逮着一個自投羅網的,楊大夫怎麼可能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