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家主手中的翡翠手串,落在了地上,整個人的神情也突然變得緊張了起來,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忍不住來回踱步。
不對,不對,不對……
這些事情,都透着明顯的不對。
溫家殺害蕭洛安,被蕭洛郃發現,溫永澤和蕭洛辰被問責追查,溫家将這筆賬算在了蕭洛郃和崔家的頭上,對崔家開始了瘋狂的報複。
而他們崔家,在這個節骨眼上,想要将溫家整垮,也采取了許多措施。
現在,蕭洛辰被殺,溫家自然也會認為是崔家和蕭洛郃所為,溫、崔兩家矛盾升級,厮殺會更加激烈。
尤其是現如今兩邊仰仗全無,更會激起心中最底部的怒火,要拼個魚死網破。
從此以後,溫、崔兩家不說蕩然無存,卻也會元氣大傷,再無崛起之可能。
若問這樣的局面,是誰最想看到的,隻怕唯有一人了!
崔家家主的腦中浮現出來了一個身影,面色也在這一瞬間變得蒼白無比……
“快快快……”崔家家主慌忙招呼人,“快派人将崔家嫡系旁支資質尚可的男丁……”
“不好了,家主!
”有人急匆匆地沖了過來,大聲道,“大量侍從圍住了此處!
”
完了完了,都完了。
崔家,要在他的手中,完了!
崔家家主的身形搖晃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家主!
”
“家主……”
崔家宅院中,此時亂成了一團。
二皇子蕭洛郃殺害大皇子蕭洛辰,意圖斬草除根,助自己登上太子之位的消息,很快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就在所有人都因為此事震驚無比,不知道該如何評判之時,彈劾溫、崔兩家的奏折,如同雪花一般,落在了皇上書案之上。
結黨營私,貪污腐敗,私占鹽池,強占民田,殺良冒功……
罪行累累,令人發指。
在最後一塊遮羞布被扯下來之後,所有人都認清了溫、崔兩個名門世家的真面目,對此唾棄謾罵不休。
有許多情緒激動,為天下為己任的學子義憤填膺,分别在各處貢院門口集結,紛紛寫下針對溫、崔兩家的認罪書。
溫、崔兩家成為了衆人口誅筆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而皇上在一聲聲要問罪溫、崔兩家的呼喊之中,根據調查出來的兩家罪行,分别對其定了罪。
二皇子蕭洛郃,弑殺兄長,十惡不赦,貶為庶人,囚禁在原府邸中,無诏不得有任何人探望。
賢德妃,教子不善,勾連外戚,與崔家沆瀣一氣,褫奪封号,貶為庶人,幽禁冷宮。
崔氏一族,凡嫡出一脈及三代以内的旁支,十五歲以上斬首,女眷幼兒流放嶺南,永世不得入京。
淑貴妃,褫奪封号,貶為庶人,幽禁冷宮。
溫氏一族,凡嫡出一脈及三代以内的旁支,十五歲以上斬首,女眷幼兒流放嶺南,永世不得入京……
處決來的雷厲風行,如夏日時突然來的狂風驟雨,滂沱傾瀉,沖刷掉浮在世間的一切塵土。
待這場暴雨過後,便是另外一幅清新秀麗的景色。
雨過天晴,世間似換了一副新顔,許多人對溫、崔兩家被處決之事津津樂道,歌頌當朝皇帝的賢德果決。
甚至有接頭說書的将這些事情變成了書,每日在茶館街頭繪聲繪色,引來掌聲陣陣。
有人歡喜有人愁。
百姓們對此喜笑顔開,但素日與溫、崔兩家往來密切之人,此時則是被吏部和刑部聯合起來調查,終日誠惶誠恐,不知道自己命運如何。
每日皆有人被帶走下獄,輕則免去官職,終生不得入京,重則人頭落地,滿門抄斬。
一時之間,整個京城,蒙上了一層不被尋常百姓察覺的肅穆之色。
刑場上,因為每日皆有行刑之人,地面已被殷紅的血浸泡成了黑紫色,在日光的照耀之下,顯得駭人無比。
此時此刻,崔家家主與溫家家主溫永澤都還在天牢之中。
原本,二人應該如同溫、崔兩族其他人一并被判處斬首,但皇上下了令,念及二人年事已高,不忍加以極性,隻将二人關押在天牢之中,每日吃喝不缺,直至徹底老去。
這樣的恩典,許多人皆是稱贊皇帝仁善,對于這樣的人竟是也能夠寬容至此。
崔家家主卻是冷笑不已,甚至面對獄卒送來的飯食時,嗤之以鼻,甚至無動于衷。
獄卒看不下去,瞪了眼睛,“愛吃不吃!
還隻當自己是從前那個人前顯耀的崔家家主呢?
你現在根本就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也就是皇帝寬仁,留的你的一條性命,終日還好吃好喝地待着,如若不然,早該五馬分屍了,竟是還不知足,不知道感念皇上,當真是豬狗不如!
”
感念皇上?
皇上仁心善行,好心留得他的性命?
呵……
不過就是讓他在這暗無天日的牢獄之中一點一點地等死,看着後輩們一個個地受死,無能為力且懊惱無比。
這樣的折磨,可以說是比殺了他還要難受可怕。
他甯願被五馬分屍,也不要這苟活于世,眼睜睜地看着崔家一點一點地從這世上消失!
崔家家主惱怒不已,狠狠地瞪了獄卒一眼,“無知的蠢貨,根本就是什麼都不懂,也在老夫面前胡說八道!
”
獄卒見他這個時候還在嘴硬,也懶得跟他辯解太多,隻将那些飯食胡亂地放了進去,冷哼一聲,擡腳離去。
“善惡不分,活該到這一步!
”
聲音幽幽地飄了過來,氣得崔家家主将飯食盡數都打翻在了地上。
“到了這個時候,崔家家主竟是還有與不相幹的人置氣的力氣嗎?
”隔壁監牢的溫永澤忍不住“啧”了一聲。
“至少不像你一般,到了這個地步,竟然還無動于衷!
”崔家家主怒吼了一聲。
“事已至此,回天乏力,再如何心有不甘,也是無可奈何。
”溫永澤冷哼了一聲,“但若是仔細想上一想,能夠每日看到你這老匹夫終日苦悶難過,也不失是一種難得的樂趣。
”
“畢竟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比看到仇人一點一點垮台更令人開心愉悅之事了!
”
溫家的垮塌縱然讓他心痛無比,但能看到崔家與溫家落得同樣的地步,那他的心中,也能安慰許多。
“無知蠢貨!
”崔家家主滿臉鄙夷,“你當真以為溫家到了這步田地,是我們崔家害的嗎?
”
“要不然呢,你難道要說是我們溫家咎由自取?
”溫永澤扯了嘴角。
“溫家有你這樣蠢笨的家主,也難怪會落得如此地步!
”崔家家主冷笑不已,“現如今溫家與崔家兩敗俱傷,從此蕩然無存,你可曾想過,最得益的人會是誰?
”
會是誰?
論理來說,是三皇子蕭洛安。
但蕭洛安已經死了。
不對,等等……
溫永澤猛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說……”
“現在才想明白?
”崔家家主嗤笑,“倒也不算晚,至少臨死之前,做了一個明白鬼!
”
自古以來,君王床榻,不容他人酣睡。
他們世家勢強,永遠都是君王最不想看到。
奈何世家盤根錯節,想要清理,所費精力頗多,更需要一個強有力的由頭,處置的由頭稍微站不住腳,便難以服衆,甚至會引來世家的報複。
但若是挑起兩家的争鬥,讓溫、崔兩家鬥個你死我活,那麼皇上便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不費吹灰之力地清理剩下的殘局,從此以後高枕無憂,坐享平穩江山。
想通了這一層,溫永澤的眼睛又瞪大了一圈。
從頭到尾,這都是一個極大的圈套。
但是,這個圈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從溫家想要解決掉蕭洛安一行人,馬六急功近利,将蕭洛安的玉璧帶了回來,而他又因為一時興起,将玉璧留了下來?
是了,若非是皇上,誰又能有将玉璧從溫家宅院中偷出,又在宮宴席間,将玉璧挂在蕭洛辰身上的能力?
而當時的蕭洛郃,因為迫不及待地想要扳倒溫家和蕭洛辰,在眼尖發現這件事後,迫不及待地揭露了出來。
溫家自然而然也就認定這是崔家的陰謀,繼而對崔家展開報複。
而崔家想要置溫家于死地,也想着先下手為強。
兩家鬥的兩敗俱傷,民心盡失,慘淡收場,而皇上切切實實地坐收了整個漁翁之利,從此以後不必擔憂世家對他皇位的威脅。
這招的确是高!
也的确是狠……
狠到将自己的兩個兒子都盡數推了出來,當做他棋盤上的棋子,隻為達到他最終的目的。
而他們溫、崔兩家,自認為世家強大,能夠左右朝綱,甚至想要幹預皇位,将全天下當做他們博弈的棋盤,最終卻成為了旁人手中的棋子而已。
還真是報應啊……
溫永澤眼睛中漸漸浮起了鮮紅之色,整個人亦是擡起頭,放聲大笑了起來。
笑得張狂,笑得恣意,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止不住地拍打自己的大腿。
隻是那眼淚,并非是透明,而是殷紅的血色,一顆一顆盡數都滴在了他白色的囚服上,看起來觸目驚心。
片刻之後,溫永澤笑聲戛然而止,原本癱坐地上的身軀,也緩緩地向一旁倒去。
嘭!
仿佛是一個沉重的麻袋,掉落在了地上,片刻後再無任何動靜。
崔家家主愣了一愣,閉上了眼睛。
這個時候,能追随整個族人而去,何嘗不是一件幸事?
而他,往後面對的,是無盡的恐懼……
日頭漸漸升高,到了最當空。
溫立言和溫立新兩兄弟看着時辰将近,再互相看了一眼,面露苦澀。
這樣的局面是他們不曾想過的。
他們期盼着這是一場夢,再睜開眼之時,看到的仍舊是兒孫滿堂,繁榮昌盛的溫家。
隻可惜,他們沒有再睜開眼的機會了。
一旁的劊子手在唰唰的磨着刀,鋒利無比的刀刃在日光下泛着陰森森的寒光,預示着他們的性命到了盡頭。
有人端着放着兩杯酒的托盤向他們走了過來。
行刑前的規矩,飲酒為别,酒水下肚,劊子手便要将他們二人的頭顱砍下。
溫立言和溫立新皆是吸了一口氣,不忍吐出。
吸着這口氣,兩個人擡眼,要再望這世間一眼。
從人群中,兩個人皆是看到了一個人。
陸啟言。
器宇軒昂地立着,雙目微垂,似有睥睨天下之感,更似透着十足的憐憫,憐憫他們溫家此時的悲慘。
很顯然,陸啟言此時來,是來看笑話的。
看他們的笑話,看溫家的笑話……
溫立新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一部分是因為即将身首異處,而更大一部分原因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當初他曾訝異為何當初來找尋陸啟言之時,陸啟言羅列了溫家對待陸家的惡行,滿心憤怒,卻并不曾當場要了他的性命,現在看來,是因為陸啟言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當初并不曾動他,是因為如果他死了,溫家沒有像他這般主持大局對待崔家,且如此雷厲風行之人。
那溫家對付崔家的動作,便不會如此之大,而溫家和崔家兩敗俱傷的局面,也不會像現如今這般徹底。
陸啟言放虎歸山,為的便是讓他跟崔家鬥個魚死網破,而他在一旁看盡了笑話。
隻可惜,陸啟言你算計的這般精明,卻不曾想過,即便溫家往後不在了,他布的局還在。
到這件事情被抖落出來的時候,便是你陸啟言無可辯駁,如他們一般,身首異處之時。
咱們且走着瞧!
溫立新兇狠的目光投向陸啟言,卻被走過來的劊子手擋住。
一口烈酒噴在了大刀之上,劊子手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大刀,重重落下。
頭顱像蹴鞠一般,在地上滾了許久才停止,從脖頸傷口處噴出的血仍舊汩汩流出,淌了一片。
在場的許多人忍不住驚呼了一聲,捂住了眼睛。
陸啟言淡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轉身離去。
翻身上馬,陸啟言往家而去。
臨近元宵節,京城張燈結彩,十分熱鬧,街頭上售賣花燈的攤位和鋪子極多,陸啟言駐足,挑選良久之後,選上了幾個做工十分精巧的燈籠,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