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四十折 鬼手薜荔,集惡三冥
耿照在黑暗的林道間奔跑著。
他全身真氣鼓蕩,似將爆體,耳膜眼中脹出駭人血絲,視
力、聽力俱都失去作用,憑藉本能向前狂奔。
薛百藤的雷丹爆發,澎湃的雷勁一瞬間灌入全身筋脈,按理應將五臟六腑燒成焦炭,腔
子炸得星星火火,燃血而亡。
然而他一頭撞上耿照的胸口,奔騰的雷勁亟欲尋找一處出口,
便從頭頂百會穴直貫耿照胸前的檀中穴,竄入任脈。
外力一侵入體內,碧火功的先天胎息自行發動,不外乎是保護筋脈,又或化解雷勁。
但
紫度神掌與碧火神功原是同源,真氣的結構、生成等都極為相似,雷勁入體的一瞬間,碧火
功的護身氣勁難分敵我,竟被一舉突破,硬生生灌入耿照的任脈之中。
按說耿照的五臟六腑也應被雷勁所焚,卻因紫度掌與碧火功乃一體雙生,他的碧火真氣
已修練至首關心魔三日大限的境地,體內的筋脈、氣血已略具神功雛形,比之薛百藤的經脈
臟腑,更接近嶽宸風的身體;練有神掌之人,本就不受雷勁所傷,否則一運雷掌,豈不先燒
死了自己?
由於紫度掌、碧火功奇妙的同源特性,自薛百藤頭頂竄來的雷勁騙過了耿照的護身氣勁,
得以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但耿照練的碧火功卻也騙過了入侵的雷勁,燃血爆體的恐怖
特性消弭於無形,轉化成一股純粹而巨大的能量!
這雷勁出自嶽宸風之手,在薛百藤體內養了幾年,吸收白帝神君的氣血茁壯,威力何其
強大!
一入耿照體內,彷佛是巨漢爬進了小屋,雖是熟悉的自家房舍,總是不舒適也不合住,
索性動手擴建起來,直到能容下自己這龐然之軀為止--
耿照正逢碧火功的首關心魔,真氣在這三天裏急速成長,筋脈的拓展卻跟不上內息;而
明棧雪的破解之法,便是以其強大的根基,引導他體內的真氣作周天迴圈,加速易筋拓脈,
好比管子的容量不敷使用,便使口徑變粗變大,即使長度未變,也能容下更多的水。
此刻雷勁所為,正是如此。
但雷勁畢竟不具智識,粗暴地灌入體內,硬生生將筋脈撐擠開來,那痛苦猶入萬針入體、
又戳上軟麻痛筋,耿照幾乎疼暈過去,偏偏意識又閉之不起;朦朧間遁入虛靜之境,福至心
靈,自然而然使出了「轉化訣」。
那的心訣,連無比珍貴的先天胎息都能轉化吸收,相較之下,雷勁縱使狂
悍兇暴,不過是「量」上取勝,以「質」而言,遠不及先天胎息緻密精純。
耿照抱持著虛靜之心,在雷勁瘋狂撐擠筋絡的同時,也一點一點將其化去,轉為碧火真
氣。
起初進境緩慢,越到後來彼消我長,化消的速度越快,一個時辰後不但已將薛百藤的雷
丹悉數化去,更有小部分內力度入耿照體內,也被轉化為綿密厚實的碧火真氣。
耿照因禍得福,禍根卻未完全根除。
雷勁助他易筋拓脈是機緣巧合,但畢竟不是有知有識之物,在他體內橫衝直撞半天,與
其說開拓,倒不如說是破壞。
耿照全身筋脈有七八成發生劇變,便在這七八成筋絡之中,也不是每條都平均拓展,而
是雜亂無章,雷勁到哪兒,便撐擠到哪兒;若換了筋骨稍弱之人,早已吐血而亡。
易筋拓脈進行得七零八落,但耿照吸化雷丹與薛百藤的小部分內力後,碧火真氣益形壯
大,首關心魔非但未解,反而更加嚴重。
原本隻是內力運使不由心、進境停滯的小毛病,眼
下卻像沸滾已極的蓋鍋熱水,隨時都有谷爆丹田的危險。
千鈞一髮之際,耿照大喝一聲,擊碎了削薄的石牆,無視於漱玉節與何君盼前後夾擊,
如神龍般破頂而出,矯矢沒入夜空。
說來也巧,漱、何二女掌力皆非泛泛,聯手一擊,澎湃的碧火真氣應運相抗,得以發洩,
不知不覺減輕了體內的巨大壓力;跑著跑著,神智偶一恢復,才發現來到娑婆閣前。
那擁有綠黃魔眼的黑衣人從樹頂一躍而下,聲如夜梟。
「怎麼,今兒來得這麼早,是皮癢了想讓老子撓撓麼?
」
耿照腳步一停,真氣難洩,雄渾的碧火功勁走遍全身,卻在各處遭參差錯落的筋脈管壁
所阻,失控如洪水的真氣肆虐開來,居然持續衝擊、刨刮著造成阻礙的窄小脈結;易筋拓脈
的工作仍持續進行,這是身體為求自保的本能,隻是全不受耿照控制,並帶來更巨大的痛苦。
他抱頭低嚎著,腳闆一踏地面,青磚「喀啦!
」碎裂開來;胡亂踉蹌一陣,周身三尺之
內已無一塊完整的青石。
踏碎石闆的力量回饋回來,耿照本能運勁化去,才又稍稍減輕真氣
鼓縊的痛苦。
黑衣人邪眸微凜,冷笑道:「來示威麼?
」身形一動,忽至耿照身前,按著他的腦門往下
一撞,「砰!
」一聲頭臉著地,上半身陷入青石磚碎;塵埃未落,黑衣人驟起一腳,踢得耿照
淩空側翻幾圈,如破布袋般飛了出去,他卻點足縱身,如箭一般搶先占住了落點,「呼」的一
聲膝錘上頂,倏又雙肘槌落,耿照轟然陷入地面,這一回可是以頭臉肉身硬生生壓裂了幾塊
好磚。
黑衣人嘿嘿兩聲,蹲下來提起他的腦袋,五隻磷的枯瘦的修長指頭猶如鳥爪。
「這樣,可舒坦些了麼?
」
「不......不舒......坦......」
耿照眼睛都沒睜開,破碎的嘴角泛起一抹微弧,竟像在微笑。
「你......得再......再使力些......」
「混帳!
」黑衣人雙眼迸出綠芒,一腳將他踢飛出去。
耿照像一團爛肉般在地上翻滾彈動,黑衣人身形一分為多,獸撲般的殘影在周圍飛來竄
去,宛若群狼分食,每一掠必打得他身子離地,拳、腿、指、爪已難區分。
耿照雙手抱頭,
周身不住濺出血珠,染得一地黃沙紅漬,兀自笑聲不絕,痛叫道:
「舒......舒坦,真舒坦!
哈哈哈哈......」
他倒不是刻意激將,而是黑衣人的拳腿打在身上,奔騰的碧火真氣得到宣洩,比之皮肉
受苦,這樣的宣洩委實太舒服了。
正所謂「外侵內壯」,身體一受到打擊,真氣除了產生防禦
之外,也逐漸找到運行的規律,不再橫衝直撞,痛苦頓時減輕許多。
黑衣人越打越怒,眸光一瞬間由綠轉黃,右手四指屈成獸爪,逕往他腦門插落!
耿照臨危乍醒,忽地兩肘交錯,使出一路「榜牌手」,十指捧蓮、抵掌迴旋,憑空樹起一
面肘牆指盾,無雙剛力所至,硬生生將獸爪格開。
這「榜牌手」專辟一切虎狼豺豹諸惡獸者,黑衣人利爪受制,「咦」的一聲,立時變招,
也跟著肘腕一靠,旋指而出,改以一路「寶戟手」相應。
兩人以快打快,霎時漫天蓮蹤指影,
路數居然一模一樣。
耿照原本內力、武功均不及他,如今真氣鼓蕩,力量未必遜于黑衣人,而先前在密室中
與薛百藤一輪拆解,對這路手法的體悟更多,再加上攻他措手不及,一時間竟鬥得旗鼓相當。
兩人眨眼換過了十餘合,跋折羅手、金剛杵手、寶劍手、宮殿手、金輪手、寶缽手......
等變幻紛呈,若合符節,拆解得絲絲入扣,未有一壇可容針尖,像極了同門師?
兄弟套招對
練。
鬥到酣處,驀地黑衣人抽身後躍,舉手喝止:
「且慢!
這路功夫,是誰教你的?
你是武登庸的弟子,還是老和尚的傳人?
」
耿照耳中嗡嗡作響,腦筋一片混沌,黑衣人的問話隻聽了前半截,搖頭道:「不知道!
我......我在閣子裏學的。
」對打一停,真氣又逐漸積累,鼓脹胸臆,似將爆裂而出,痛苦得
抱頭跪地。
黑衣人獰笑道:「原來如此!
你也從羅漢圖與觀音像中悟出這部『薜荔鬼手』了麼?
好聰
明的小賊!
」,』
「薜......薜荔鬼手?
」
耿照喃喃重複,腦子還不太靈光。
原來娑婆閣二樓的羅漢圖中藏有玄機。
耿照頭一日見時還不覺如何,次日再仔細端詳,才發現每幀掛圖裏的羅漢手指腳踢,都
對著一尊千手千眼觀音像,無一例外。
他原本便是十分精細的性子,擅於平淡處發掘蹊蹺,
揀了其中一尊研究,終於破解秘密。
羅漢圖所指的千手千眼觀音,身後二十對共四十條手臂,是由四種不同的木質雕刻而成,
乍看與本體同是裸露木紋的油黃色,仔細端詳才發現有若幹色差。
這些羅漢圖標示的觀音,
左側二十隻手並非全是左臂,而是十對完整的雙臂,相同木質雕成的一對便是一式。
左側十式、右側十式,每尊千手觀音像左右二十式合將起來,即成一路完整的擒拿。
那觀音之手雕得精細,掌中有眼,或睜或閉,目向即為敵蹤;五指如蓮瓣開合,隻有手
肘以上的動作,才能藏在同一側的手臂中。
若是一般裨闔縱橫的拳掌套路,硬做成了千手觀
音之臂,看來必定極為怪異。
耿照端詳的那一尊,指掌如拂塵擺掃,手背揮灑、腕肘頂出,掌中之眼卻都刻成怒目形
狀,指紋深刻、指丘賁起,顯是柔中帶剛;身後靠近底座處,刻了小小的「白拂」二字,若
非有心檢視,等閒難以望見。
「原來,這一式便叫做『白拂手』!
果然如拂塵塵尾一般,纏卷
極精,連掃帶黏。
」
他花了一整晚的工夫,找出四十尊木質殊異的千手觀音像,把這四十路繁複精奧的「薜
荔鬼手」生吞活剝,硬生生記了下來。
原本想與明棧雪參詳,但一直沒找到機會,不想在密
室陰錯陽差得與薛百藤相印證,一輪攻守拆解下來,這無師自通的「薜荔鬼手」竟已粗具威
力。
黑衣人冷冷打量著他。
「該說是你運氣太壞,還是我運氣太好?
不過隨便找個人替我進去閣裏,老天爺竟送來
了這麼個天賦異稟的奇材!
我花一年才窺破觀音之秘,居然兩晚便教你看了出來。
」
「既然你有這本事,該把東西交出來啦!
」他擰笑道:
「還是要我殺了你,再從你身上搜?
」
耿照在閣樓唯一的發現便隻有藏在觀音像上的「薜荔鬼手」,別無其他,便是在清醒之際,
也隻能兩手一攤,何況此時?
搖頭道:「我......沒有......我不知道......」黑衣人冷笑一聲,呼
的一聲,揮爪撲將過去!
耿照本能以「薜荔鬼手」中的一路「不退金輪手」拆解,不料黑衣人動作飛快,一爪剛
被格住,左手又屈指成爪,在耿照肩上扯下一片帶血衣布!
他的攻勢變得極其狂野,毫無花巧、殘忍粗暴,卻非不具章法。
耿照一閃他便追擊,一
擋他便破壞,以速度拼速度、力量拼力量,一瞬間耿照盡落下風,連精妙無比的「薜荔鬼手」
也派不上用場。
更要命的是:改采獸爪攻擊之後,黑衣人便不再使用膝肘拳腳,而是直接劃破他的皮膚
肌肉。
耿照全身氣血澎湃,每一下都是血濺五步,就算憑藉過人的反應避開要害,這種攻擊
不啻放血,拖也拖死了他。
他畢竟實戰經驗不足,不多時「薜荔鬼手」已施展不出,門戶全潰、招不成招,連爛熟
的鐵線拳也不復初戰時的風光。
兩人便似一對街角鬥毆的地痞流氓,隻是動作更快,破壞力
更強;原始的撕扯在月光血霧間,有種妖異難言的殘酷之美。
黑衣人揮動利爪,攻擊持續了一刻鐘之久,鼻端嗅著混合沙土松木氣息的血味,耳中聽
著悶鈍的哼痛,體內獸血欲騰。
他許久沒嘗過這種興奮得全身戰慄的美妙快感了--這也是
他無法自製,動手淩虐這名小和尚的真正原因--任由快感彌漫之餘,不禁有些詫異:
「這小和尚好深厚的內力,便是打娘胎練功,怕不要練上三四十年!
這護體氣勁既非軒
轅紫氣也不是神璽聖功,小和尚不是武登庸的徒子徒孫......倘若是老和尚的傳人,更加不能
留!
」
有碧火真氣護身,黑衣人的獸爪難以取命,放血已無法滿足那雙透著青黃獰光的魔眼,
他右手一翻,四指逕往耿照的頭頂插落!
颼颼颼幾聲破空勁響,也不知是什麼物事打在周圍,砸得青磚迸碎,揚起漫天石粉。
黑
衣人如何不知這是障眼法?
但見來人碎石揚灰的手法,危急間先圖自保,連忙向後躍開,屈
爪守緊門戶。
漫天石粉之間,一抹窈窕儷影撲至,提起耿照卷塵而回,前庭到松林十餘丈的距離還不
夠她兩個起落,衣下粉光緻緻的修長玉腿沾地無聲,快到連身形、面孔都沒看清,隻餘那怵
目驚心的雪肌濃發,對映著沙塵難掩的極黑與極白。
黑衣人運功凝眸,青黃邪眼中的瞳仁倏地旋轉擴大,虹膜淡如琥珀,兩隻眼眶暴綻黃光,
視線能看清松林之外最近的一座禪院前庭,那隨風輕晃的松針之鱗。
但什麼都沒有。
來人儘管手提一名男子,仍在瞬息間掠出裏許,終於超過魔眼所能及。
他望著松樹幹上小半截的淡淡腳印,足趾渾圓小巧,併攏時卻覺足尖纖長,腳掌前端隻
留下一團圓圓的印子,恍若貓掌,可想見腳掌心的腴軟。
黑衣人想起前日追蹤小和尚時,曾
有一名不明之敵於暗處窺視,雙方比輕功比心計,終是他放棄摸清小和尚的底細,才教來人
無可乘之機。
如今想來,便是小和尚的這名同夥了。
(是女人!
)
黑衣人未履江湖久矣,在他當年橫行東海、威震江湖的時候,天下間似還沒有武功如此
之高的女流。
這兩個人......會不會和武登庸或老和尚有關?
那小和尚既能解破「薜荔鬼手」
之秘,應該也有找到東西的能耐......如今,是自己還能不能等的問題。
倘若小和尚已悟出找到那物事的關鍵,將何時來取?
他身邊那武功奇高的女子若一併前
來,自己有無把握殺人奪物?
黑衣人嘖了一聲,忽然笑出來。
好蠢的問題。
他已等了三十年,事到如今,還有哈不能等的?
--狼群狩獵前,最重要的就是耐心啊!
黑衣人雙手負後,踏著月色以及一地磚碎走入幽影,彷佛一頭領群之狼。
山風吹?
過樹
影輕搖,娑婆閣前什麼都沒有,彷佛不曾有人來過。
......
能救耿照的,自然也隻有明棧雪了。
她隱約猜到黑衣人的來歷,對其實力不無忌憚,不願挾著耿照與他動手,於是施展《天
羅經》裏的上乘輕功「懸網遊牆」,迅速離開現場。
「每回我一離開,你便要闖禍!
」明棧雪
又好氣又好笑,雙足不停,嘴上兀自叨念:「男人就是不安分,麻煩精!
你......咦,這是怎麼
回事?
」
「我......雷丹......嶽宸風......唔......」
「好了,別說話!
」
她運指如飛,連點他身上幾處大穴,不用搭他脈門,光從指尖強橫的反震力道便知狀況
糟糕至極,加緊速度掠向目的地。
耿照時暈時醒,再回過神時,明棧雪已挾著他躍入一處廣
間,室內似是極為寬闊,空氣冰涼。
「再忍耐一下,我待會便為你打通筋脈。
」
明棧雪隨手按了幾處機簧,寧靜的空間裏忽然響起一陣喀啦啦的機關開啟之聲,令人牙
酸的刺耳聲響掀起偌大回音,不但顯出空間之廣,也表示機關許久無人使用,機括潤滑漸失,
牽引起來格外辛苦。
她扶著耿照躍入另一處空間,聲音回蕩的空曠感倏然消失,但肌膚殘留的冰涼觸感還在,
與別院密室裏的感覺相類。
耿照體內彷佛有隻烘熱的火爐,渾身上下痛苦難當。
明棧雪閉起機關,讓他喉膝而坐,一手按著他頭頂百會穴,一手按著胸口的膻中穴,運
起碧火真氣徐徐灌入,導引著耿照混亂澎湃的內息,順勢衝開筋脈裏的崎嶇阻礙,接續完成
易筋拓脈的浩大工程。
也不知過了多久,耿照清醒過來,發覺自己置身一座石室,相比之下,迎賓別院的密室
不過是隻衣櫥。
這石室的規模與「東之天間」相若,四壁設有青瓷燈盞,俱都點亮。
地面經過悉心打掃,
一塵不染,角落裏堆放著乾淨的被褥蒲團,還有肉脯、乾糧、白酒等,連盛滿清水的圓甕都
有兩大壇,看來明棧雪準備周到,幾日內是不打算離開了。
「千算萬算,也算不到你又亂跑。
」見他神智清醒,明棧雪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咬
唇道:「要不要告訴我,你是怎麼把身體弄成這副德行的?
」
耿照面上一紅,將下午的事都說了,連娑婆閣的觀音像、薜荔鬼手等也都和盤托出,隻
略去了阿傻落在五帝窟之手一事。
明棧雪本還面帶笑容,聽到後來俏臉一沉:「你知不知道,貿然將紫度神掌的雷勁導入體
內,很可能會讓你五內俱焚,全身爆血而亡?
你若就這樣死了,豈非荒謬得緊?
」
耿照心中有愧,暗想:「相識至今,我總是替她惹麻煩。
」低聲道:「我下次不亂跑了。
對不起,明姑娘。
」明棧雪聽他一說,登時軟了心腸,見他鼻青臉腫、嘴唇白慘的模樣,原
本想教訓他的話全吞了回去,輕哼道:「對不起什麼?
把自己給弄死了,最對不起的是你自己。
」
頓了一頓,又道:
「這首關心魔,我也不知打通了沒。
你的筋脈固有拓展,但拓得參差不齊,偏生又吸化
了薛百藤的雷丹,真個是水道未浚,再遇洪滂。
「這兩天你我坐關不出,把你的筋脈悉數打通,直到能承受你眼下的內力為止。
如此不
但衝破二關,即使往後我不在你身邊,你也有足夠的根基應付心魔。
」
耿照點了點頭,環視四周,又問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
明棧雪神秘一笑,指著石壁:「你自己瞧瞧。
」壁上有道橫縫,長有尺許,寬約一指,耿
照心想:「這覘孔未免做得太張狂。
別說被人瞧見,萬一燭光透出去,豈非露了行藏?
」湊近
一瞧,不禁愕然。
覘孔外是一整片寬廣的青石地闆,除了紅柱青燈之外,竟是別無所有。
開闊的空間裏照
明充足,絲毫不覺是子夜時分。
耿照對占地廣衾的蓮覺寺建築群不算熟,這裏卻是幫廚時曾
走過的,吞了口唾沫,啞聲道:
「這裏是......是覺成阿羅漢殿?
」
明棧雪笑道:「如假包換,正是覺成阿羅漢殿!
」
覺成阿羅漢殿是蓮覺寺的主殿,挑高三層,雄偉壯闊,單論主殿規模,堪稱是東海道第
一。
大殿居中供著一座巨大的彌勒坐像,咧開嘴笑的佛頭幾乎頂到橫樑,坐佛背後則緊貼著
青石砌牆,連接大殿後進的廂房院舍。
耿照從覘孔往下瞧,幾能看見壇前的蒲團香燭,顯然密室基座甚高,才能有這樣的視野;
四下眺望縱橫尺距,喃喃道:「偌大的密室,豈能藏在牆壁夾層裏?
」
明棧雪掩嘴輕笑,卻掩不住眼角眉梢的得意洋洋:「聰明的小子!
我們現下不在牆壁夾
層,是在大佛肚子裏!
」耿照恍然大悟。
難怪密室較神壇為高,那道橫向的窺孔就藏在彌勒
佛的胸腹間,就算開得再寬,底下的信眾僧侶也看不見。
「明姑娘,你怎知覺成阿羅漢殿的大佛肚裏有密室?
」
「這學問可大啦。
」明棧雪笑道:「你說說看,除了一個『大』字,這尊彌勒與你平日所
見的寺廟佛像有什麼不同?
」
耿照日前匆匆自殿外走過,不過往裏頭瞟了一眼,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怪異處,但明棧雪
明知故問,意味答案之大、之明顯,連匆匆一瞥之人都不會錯過。
耿照苦思良久,擊掌道:「是
了!
這尊彌勒大佛身下,沒有蟠龍蓮座!
」
東海境內的神像都踞龍而坐,往往神佛身下的龍塑得比神像還大,乃因東境百姓拜的「龍
王大明神」,是昔日玉蠣王朝的帝神化身,為掩央土統治者的耳目,無論什麼神隻都塑成坐龍
的模樣,拜的是蟠龍座子而非神佛。
普天之下,也隻有東海一地有這樣獨特的風土。
「沒錯。
」明棧雪帶著嘉許的目光,點頭道:「不坐蟠龍的彌勒像,多半建于玉蠣王朝前
後,距今已近千年;而『覺成阿羅漢』這樣的名字,更是出自於緣覺、聲聞等小乘教團。
若
是由信奉大乘的央土僧團命名,該叫雷音或大雄寶殿之類才是。
」
耿照摸了摸光頭,怔然道:「這彌勒像是小乘教團所建,距今已近千年......那時東海的佛
門應該是大日蓮宗罷?
那又如何?
」
「你可知道,小乘僧團是不拜佛像的?
」明棧雪笑道:
「迄今在南陵盛行的小乘緣覺乘僧團,隻在神壇供奉日輪等信物。
大乘經典裏,彌勒被
尊為八大菩薩之一,又稱『阿逸多菩薩』;但在小乘經典之中,帝須彌勒以及阿逸多卻是佛的
兩位弟子,為佛看守門戶。
」
耿照心念一動,忽然明白過來。
「你的意思是,這尊彌勒坐佛非是神像,而是建築--更精確的說,應是某一建築的門
戶?
」
「孺子可教也!
」明棧雪拍手道:「這蓮覺寺中,凡近千年的古建築多半設有機關。
我在
法性院的一座小佛堂裏發現一處藏於照壁間、大小如書櫥般的隱密空間,連個人也塞不進去,
說是機關,更像一組試驗用的模型。
「我觀察佛堂的間架結構,便如覺成阿羅漢殿的縮影一般,具體而微,顯然是試驗用的
模型,便前來一試。
果不其然,機關位置相同,閑啟的方式相同,就連機括隱藏的地方也差
不多,我便這麼摸進了彌勒大佛的肚裏。
」
「這兩處機關......」耿照忍不住問:「寺中均無人知曉麼?
」
「從我掃出來的灰塵判斷,最少有幾百年沒人進去過啦!
你真該看看那絨毯厚的千年積
塵,怕能當成被褥來蓋。
我拼了命打掃,也足足花了兩夜。
」明棧雪微笑道:「況且,東海一
地能夠區分大小乘典籍的和尚,隻怕早已死絕了,剩下都與那顯義是一路貨,就算說給他們
聽,這些個草包也不信。
」
她說得輕鬆自若,耿照卻知要做出如此推斷,對佛學、土木,甚至東海的文史典章均有
廣泛的涉獵,更須具備第一流的膽識手眼,才能解破謎底;贈以「膽大心細」四字,那是半
點也不為過,佩服道:
「明姑娘,你不隻人美武功好,連學問也不簡單哪!
」
明棧雪笑陣一口,雙頰暈紅。
「呸,誰要你來討好?
明明是個老實人,淨學些油腔滑調!
」耿照也笑了起來。
她笑了一陣,曼聲道:「大日蓮宗極盛之時,在東海各地留下無數奇巧奧妙的寺院建築,
如那既樸拙單調、卻又繁複精巧的『十方轉經堂』,便是天下知名的偉構。
「古往今來,沒有任何一個朝代、任何一支宗派的人,比大日蓮宗更喜歡構造建築,設
置機關的;許多有數百年甚至千年歷史的蓮宗偉構,大到木石,小至機括,技術甚至還勝於
今時今日的頂尖工匠。
隻要一聽是蓮宗所遺,其中必有玄機--這是我師傳從前常掛在嘴邊
的一句話。
我讀佛經典籍,也是因為他。
」
耿照沒留心她話裏的淡淡蕭索,環顧四周,蹙眉道:「大日蓮宗之人製造這樣的密室機關,
到底為了什麼?
」
明棧雪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輕歎一口氣。
「我不知道。
總不會為了炫技罷?
說不定,這便是他們的修行法門之一,不停地創造各
種精巧複雜的東西,大到建築,小至螺鈿,從精工器具之中體悟佛法。
」
她一指溫涼的石闆地面。
「你瞧。
」
耿照仔細觀察,整間石室的鋪石壁闆刻滿了細小怪異的花紋,心念一動,從內袋取出那
薄薄的紫檀木片比對,符紋風格一緻,果然是相同之物。
(娑婆閣的詭異花紋、隱藏在千手觀音像中的「薜荔鬼手」......這一切,果然都與大日
蓮宗有關!
)
還有顯義......他想的是那名神秘殘忍的黑衣人。
耿照本以為他是為了討好即將東巡的琉璃佛子,這才聽從遲鳳鈞遲大人的建議,往娑婆
閣搜尋蓮宗八葉院的線索。
但黑衣人不但能使「薜荔鬼手」,也知道羅漢圖與觀音像的秘密,
若那人便是顯義,那麼他的來歷背景絕不簡單。
明棧雪彷佛看穿他的心思,輕輕一打他的手背,瞠道:「你給我聽清楚了,往後兩日之中,
你哪裡都不許去,除開每日外出解手兩次,便隻能乖乖待在這裏。
這兩天不隻對你極為重要,
蓮覺寺內更將掀起一場風波,躲在這裏正好,不必去蹚他人的渾水。
」
耿照聽出蹊蹺,濃眉一軒。
「是什麼風波,明姑娘?
」
明棧雪歎了口氣,搖頭苦笑。
「不說給你聽,隻怕你是不肯甘休啦。
乳臭未乾,忒也好事!
」
她說這話之時,臉上卻帶著一絲莫可奈何的情狀,耿照不知怎的覺得無比親切,罕有地
死皮賴臉起來,纏著她要聽。
明棧雪不置可否,從襟裏取出一條手絹,薄羅上溫溫甜甜的,
似還透著她襟懷裏那膩潤爽人的乳脂香。
耿照陡地想起那件鴉青色的肚兜來,黑黝黝的臉上不禁一紅。
她二人雙修數日,默契絕佳,明棧雪忽覺空氣燥熱起來,不用擡眼,便知他心頭掠過的
旖旎畫面,大羞之餘,急急脫口:「不是那......我穿著呢!
」說完才覺失言,更是羞不可抑,
索性闆著臉兒轉過頭去。
耿照沒想竟說到了她貼身穿的褻衣上頭,若非渾身無力,隻怕便要撲上前去,剝開她的
懷襟一探奧秘。
兩人相對無言,密室裏回蕩著噗通噗通的心跳聲。
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她將手絹攤平,絹上拓著一枚陰刻的壓印蝙蝠,寥寥幾筆,似是木
刻年畫裏常見的模樣,不知怎的被黑泥一透,益發襯得鬼氣森森,極是不祥。
「這是......」
「你可曾聽過七玄之一的『集惡道』?
」明棧雪斂起紅暈,罕見地嚴肅起來。
「江湖盛傳:『青蝠開道,烏馬追風,斬魔妖劍,白骨燈紅!
』這青蝠的陰刻記號,便是
鬼王駕臨的前導。
一股腥風血雨,已然吹向蓮覺寺來啦。
」
「集惡道」是七玄之中最兇猛殘暴的一支。
據說在這幫鬼怪遁跡江湖前,「集惡道」三字
能止孩童夜啼,令聞者喪膽。
究其宗門,典出佛家的輪回之說:地獄道、畜生道、餓鬼道、阿修羅道、人道、天道,
合稱「六道輪回」。
六道中以地獄、畜生、餓鬼三道最惡,此派中人以三惡道自居,故稱「集
惡道」,又叫「匯陰流」。
其手段的獰惡殘毒,連七玄中人都視之如妖魔,不願與他們往來。
而三道冥主之中,地獄道歷任冥主均承襲「『鬼王』陰宿冥」之號,數百年來統馭群鬼,
縱橫天下,在三道中實力最強,組織也最為嚴密。
直到三十年前,集惡道忽然淡出武林,有人說三道冥主被一名出身正道的絕頂高手挑了,
從此封閉了根據地背陰山棲亡穀,絕跡江湖;也有人說三道窩裏反,三位冥主拼了個魚死網
破,那一戰打得慘烈異常,最終群邪悉數陪葬,竟無一生還。
也有人說集惡道的三位冥主高瞻遠矚,預見妖刀即將為禍東海,不分正邪,將東境武林
的菁英一掃而空,搶先撒出了東海,在天下間的某一處培養勢力,等待一舉恢復、圖謀東海
的機會......
即使蹤跡全無,集惡道仍存在於江湖耳語之間,從來不曾消滅。
或許是因為人們無法相
信,如此恐怖妖異的組織會輕易地退出舞臺,寧可對眼角餘光裏偶一閃現的莫名鬼影抱持敬
畏懷疑,也不敢稍稍忘記那群曾經橫行天下的妖魔鬼怪。
而如今,「鬼王」陰宿冥的青蝠記號竟出現在佛門勝地蓮覺寺裏!
「鬼王、集惡道......他們為什麼要來這裏?
」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明棧雪搖搖頭,嚴肅地望著他:
「我隻知要為你打通二關。
除此之外,什麼都不幹我們的事!
」
......
距小和尚破牆而出,倏忽便過了兩日。
這段期間,漱玉節派出黃島眾人在蓮覺寺暗地搜索,連阿淨院裏裏外外也翻了好幾遍,
始終找不到那名偽裝成小和尚的渡口少年。
「冷北海、曹無斷!
你們是親眼見過那少年的,這
樣還找不著,豈不笑掉旁人大牙?
」薛百藤冷冷嘲諷。
「小人惶恐。
」冷北海淡淡回答。
他面孔本就青白,而曹無斷的左掌還裹著厚厚的藥布,臉上亦沒什麼血色,兩人都看不
出有什麼惶恐的樣子。
杜平川躬身道:「老神君息怒。
」悄悄使個眼色,冷、曹二人連袂退出
內室。
薛百藤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他休息兩日,經過充分調養,內力已回復舊時的六、七成;沒有了雷丹禁制,再休息三
五個月,不僅能盡復舊觀,說不定還能突破界限,迎來睽違已久的提升。
但此事萬不能被嶽
宸風知曉,薛百藤深居簡出、專心調養,除了三島首腦與冷北海等少數親信,眾人皆以為老
神君仍負傷在逃,不知何時才會再現身。
正與杜平川、何君盼閒聊,一抹修長素影掀簾而入,眾人盡皆起身,正是五帝窟之主漱
玉節。
「老神君感覺如何?
」
「生龍活虎!
」薛百藤嘿的一笑,活動臂膀。
「再教老夫調養一年,便能迎戰嶽宸風那個
王八蛋!
」
漱玉節忍不住露出微笑。
「是了,關於那耿姓少年的底細,不知老神君有什麼想法兒?
」
薛百藤沉吟道:「我聽說他是刀皇武登庸的弟子,當夜交手不覺怎的,但身上的內功很有
點鬼門道。
能得此人相助,紫度神掌也就沒什麼可怕了。
」
漱玉節點了點頭,蹙起姣好的柳眉,片刻才又輕輕舒展開來。
「若能找出人來,我自有辦法知道是不是武登庸前輩的傳人。
」
薛百藤疏眉一軒,饒富興緻,漱玉節卻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從袖裏取出一塊大紅方巾,
上頭以黑青膏泥拓印著一隻陰刻蝙蝠,交給薛百藤過目。
「青蝠開道,白骨燈紅!
」薛百藤目綻精光,猛然擡頭:
「這布片在哪兒找到的?
」
「約莫一刻鐘前,以金鏢射在院門上。
我調回一組『潛行都』在附近探查,充作?
警戒。
」
漱玉節回答。
薛百藤愀然色變,扼腕道:「遲了,平白賠上四條性命!
請宗主即刻下令,讓冷百海等各
自入屋戒備,切莫分散,勿在外頭走動一夜裏是魑魅魍魎橫行之刻,咱們是蛇,月下鬥不過
那些非人邪物。
」
漱玉節從未見過他如此凝重,瞬目即決,回頭吩咐弦子:「傳令下去,便照老神君之言。
另把少宗主及楚刀使一併帶來,不得有誤!
」弦子領命退出,不多時便帶了繃著一張臉的瓊
飛與楚嘯舟回來。
瓊飛一見薛百藤,一把撲進他懷裏,歡叫道:「爺爺!
」又磨又贈的好不親熱。
她的生父
乃是薛百藤的義子,也是唯一的衣缽傳人,不幸因十幾年前的一場內變而喪生,瓊飛正是其
遺腹女,自小便甚得薛百剩的寵愛,直將她慣上了天。
薛百藤摸摸她的頭頂,笑道:「少時不管聽見什麼動靜,都不許出去。
」擡望她身後的楚
嘯舟,眯起一雙怪眼:「小子!
你還能使刀麼?
」楚嘯舟回答:「能。
」
「很好!
」薛百藤冷笑道:「待會無論是什麼東西闖進內堂,你便出全力將它格殺,不許
有一絲遲疑。
」楚嘯舟體內的雷丹尚未成形,幾日內暫無八成功力的運使限制。
老神君怪眼一翻,也著斯文秀美的黃帝神君,冷冷道:「你也一樣。
不許離開內堂一步,
有人闖入,便使十成功力的『過山刀』打它,絕不能留手。
」瞥了杜平川一眼:「別拖累你家
神君。
」
「是,小人理會得。
」
他吩咐停當,沖漱玉節一欠身。
「貴客來時,就由我陪宗主出去迎接。
」
漱玉節瞭解老人的性格,但仍有些放心不下,輕啟朱唇:「老神君,便隻你我二人,這不
像是要迎戰哪。
」薛百藤冷笑:「若要尋釁,集惡道不會發鏢書來。
隻不過那幫人是禽獸、是
惡鬼,是邪魔外道,天生嗜血,就算本來無意,一見勢弱,當場翻臉也不奇怪;與其倉促迎
戰,不如示以空城,教他們摸不清底細,不敢動手。
」
老人咧嘴一笑,目光炯炯。
「宗主,狼群是最兇殘、但也是最卑怯的畜生,要善用其疑。
」
忽聽堂外一聲怪叫,一把尖銳刺耳、猶如鴉梟般的聲音喊道:「天地栗栗,日月昱昱,流
星趕退,群魔真現!
九幽十類、玄冥之主駕臨,爾等凡俗,滿身罪業,還不速速來見!
」抑
揚頓挫便如扯開嗓子扮戲文一般,回蕩在山間靜夜之中,隻覺詭異非常。
(來了!
)
漱玉節微微一凜,扶劍款擺而出,氣度雍容。
薛百藤緊跟在後,目中精芒隱現。
黑夜裏一盞豔如塗血的大紅燈籠懸在半空,飄飄忽忽地晃了過來,燈上繪著一隻張翼的
青色蝙蝠,隨燈籠上下起伏,宛若活物。
走得近了,才發現燈籠懸在一杆一丈來長的白骨杖上,擎著骨杖的卻是一名青面撩牙、
腰圍葉裙的赤足小鬼,面孔及裸露在外的肌膚全塗成碧油油的一片,明知是活人所扮,仍教
人不寒而慄。
青蝠血燈籠一路晃來,周圍次第亮起青色的磷磷鬼火,由遠而近、此起彼落,每一團鬼
火之後都現出一張猙獰鬼面,或青或赤,手裏拿著各式刑伽,分別是春、夏、秋、冬、拘、
鎖、刑、問八大陰差,以及含冤、負屈、大頭、大膽、精細、伶俐等六鬼,不住嘻笑尖叫,
發出令人膽寒的怪聲。
眾鬼簇擁著一匹瘦骨磷絢、宛若骸骨的烏馳追風馬,馬鞍上跨著一名頭戴漆紗撲頭、身
穿碧綠蟒衣,腰懸斬魔鋼劍、足蹬粉底皂靴,雙肩聳如駝峰的綠袍判官,一樣畫著猙獰的大
花臉,宛若跳大像的巫杷。
漱玉節低聲問:「那人,便是集惡道三冥之一的『鬼王』陰宿冥麼?
」
薛百藤冷笑道:「模樣沒錯,隻不知裏頭穿衣塗臉的是不是同一個。
」
那打著青蝠血燈籠的小鬼尖聲喊道:「鬼--王--駕臨!
爾一等一報上俗名!
」語氣拖
得又長又怪,卻斷在令人渾身不自在處。
薛百藤「嘿」的一聲,翻著怪眼冷笑:「陰宿冥,三十年不見,你卻認不得老夫了麼?
還
是老夫當年所見,是你的師傳或祖爺爺?
」眾小鬼咆哮起來,紛紛尖叫:
「放肆!
」
「大膽!
」
「無禮!
」
薛百藤正欲還口,漱玉節卻輕輕攔住,微一欠身,脆聲道:「妾身乃五帝窟之主『劍脊烏
梢』漱玉節,見過鬼王。
」
馬背上的綠袍判官大袖一揮,群鬼止住喧嘩。
隻聽他開口道:「本王--聖駕來此!
不欲
與貴派為難;特來拜山,此後各行各路,無--犯--秋--毫--」那戲文般的嗓子吊得
極好,餘音般繞悠轉,原本做作得近乎可笑的腔調,黑夜裏聽來卻令人渾身戰慄。
薛百藤本想掏出一把銅錢砸個響場,又或鼓掌叫好挖苦他一陣,末了卻不由自主地潛運
內力,蓄勢待發,彷佛這樣才能稍稍抵禦那尖嗓的逼迫侵襲。
漱玉節暗歎:「看來,那鬼先生的帖子也發到了集惡道的手裏。
往後的時日裏,還不知有
多少邪魔外道要聚集到阿蘭山來,恐怕這片佛門清靜之地,將再無寧日。
」她思索幾日,實
不知那撈什子「七玄大會」開在此間,究竟是何意,隻是萬萬想不到緊接在五帝窟之後來的,
竟會是消失已久的集惡道。
這些妖魔鬼怪也取得妖刀了麼?
落入其手中的,又是哪一把刀?
她定了定神,斂衽道:「貴我同屬七玄,在大會之前,自當和平共處。
」
鬼王陰宿冥點了點頭,笑道:「為表誠意,本王備有一份薄禮,請宗主笑納。
」這幾句不
用戲曲花腔,依然令人牙酸耳刺。
他手一揮,四枚熟瓜似的渾圓物事用草繩串成一串,「颼!
」
一聲飛入堂內,在地上滾得幾滾。
薛百藤點足停住,竟是四顆「潛行都」黑衣女郎的首級!
漱玉節雖有準備,一瞧仍是悲怒交迸,咬牙沉聲:「陰宿冥!
你這是來向五帝窟下戰帖
麼?
」
「不,本王是來賠禮的。
」滿臉油彩的地獄道冥主搖了搖頭,冷笑道:「意圖窺視本王者,
死!
你派這幾個女娃前來,本就是一條死路;是你手指冥途,借本王之手害死了這幾個小妮
子,非是本王想殺。
」
鬼王陰陰一笑。
「來而不往非禮也。
我身邊這些小鬼,你隨意揀四個殺了去;待會兒本王在山上辦的事,
不希望有五帝窟的人馬前來搗亂。
」陰宿冥掉轉馬頭,隨著鬼火慢慢走入黑暗:「你記好了,
漱玉節,本王不會每天都有這般好興緻。
你手底下人安生待在王舍院裏,可免殺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