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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第39章

妖刀記 默默猴 13690 2024-04-26 15:20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四十折 鬼手薜荔,集惡三冥

   耿照在黑暗的林道間奔跑著。
他全身真氣鼓蕩,似將爆體,耳膜眼中脹出駭人血絲,視

  力、聽力俱都失去作用,憑藉本能向前狂奔。

   薛百藤的雷丹爆發,澎湃的雷勁一瞬間灌入全身筋脈,按理應將五臟六腑燒成焦炭,腔

  子炸得星星火火,燃血而亡。
然而他一頭撞上耿照的胸口,奔騰的雷勁亟欲尋找一處出口,

  便從頭頂百會穴直貫耿照胸前的檀中穴,竄入任脈。

   外力一侵入體內,碧火功的先天胎息自行發動,不外乎是保護筋脈,又或化解雷勁。

  紫度神掌與碧火神功原是同源,真氣的結構、生成等都極為相似,雷勁入體的一瞬間,碧火

  功的護身氣勁難分敵我,竟被一舉突破,硬生生灌入耿照的任脈之中。

   按說耿照的五臟六腑也應被雷勁所焚,卻因紫度掌與碧火功乃一體雙生,他的碧火真氣

  已修練至首關心魔三日大限的境地,體內的筋脈、氣血已略具神功雛形,比之薛百藤的經脈

  臟腑,更接近嶽宸風的身體;練有神掌之人,本就不受雷勁所傷,否則一運雷掌,豈不先燒

  死了自己?

   由於紫度掌、碧火功奇妙的同源特性,自薛百藤頭頂竄來的雷勁騙過了耿照的護身氣勁,

  得以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但耿照練的碧火功卻也騙過了入侵的雷勁,燃血爆體的恐怖

  特性消弭於無形,轉化成一股純粹而巨大的能量!

   這雷勁出自嶽宸風之手,在薛百藤體內養了幾年,吸收白帝神君的氣血茁壯,威力何其

  強大!
一入耿照體內,彷佛是巨漢爬進了小屋,雖是熟悉的自家房舍,總是不舒適也不合住,

  索性動手擴建起來,直到能容下自己這龐然之軀為止--

   耿照正逢碧火功的首關心魔,真氣在這三天裏急速成長,筋脈的拓展卻跟不上內息;而

  明棧雪的破解之法,便是以其強大的根基,引導他體內的真氣作周天迴圈,加速易筋拓脈,

  好比管子的容量不敷使用,便使口徑變粗變大,即使長度未變,也能容下更多的水。

   此刻雷勁所為,正是如此。

   但雷勁畢竟不具智識,粗暴地灌入體內,硬生生將筋脈撐擠開來,那痛苦猶入萬針入體、

  又戳上軟麻痛筋,耿照幾乎疼暈過去,偏偏意識又閉之不起;朦朧間遁入虛靜之境,福至心

  靈,自然而然使出了「轉化訣」。

   那的心訣,連無比珍貴的先天胎息都能轉化吸收,相較之下,雷勁縱使狂

  悍兇暴,不過是「量」上取勝,以「質」而言,遠不及先天胎息緻密精純。

   耿照抱持著虛靜之心,在雷勁瘋狂撐擠筋絡的同時,也一點一點將其化去,轉為碧火真

  氣。
起初進境緩慢,越到後來彼消我長,化消的速度越快,一個時辰後不但已將薛百藤的雷

  丹悉數化去,更有小部分內力度入耿照體內,也被轉化為綿密厚實的碧火真氣。

   耿照因禍得福,禍根卻未完全根除。

   雷勁助他易筋拓脈是機緣巧合,但畢竟不是有知有識之物,在他體內橫衝直撞半天,與

  其說開拓,倒不如說是破壞。

   耿照全身筋脈有七八成發生劇變,便在這七八成筋絡之中,也不是每條都平均拓展,而

  是雜亂無章,雷勁到哪兒,便撐擠到哪兒;若換了筋骨稍弱之人,早已吐血而亡。

   易筋拓脈進行得七零八落,但耿照吸化雷丹與薛百藤的小部分內力後,碧火真氣益形壯

  大,首關心魔非但未解,反而更加嚴重。
原本隻是內力運使不由心、進境停滯的小毛病,眼

  下卻像沸滾已極的蓋鍋熱水,隨時都有谷爆丹田的危險。

   千鈞一髮之際,耿照大喝一聲,擊碎了削薄的石牆,無視於漱玉節與何君盼前後夾擊,

  如神龍般破頂而出,矯矢沒入夜空。

   說來也巧,漱、何二女掌力皆非泛泛,聯手一擊,澎湃的碧火真氣應運相抗,得以發洩,

  不知不覺減輕了體內的巨大壓力;跑著跑著,神智偶一恢復,才發現來到娑婆閣前。

   那擁有綠黃魔眼的黑衣人從樹頂一躍而下,聲如夜梟。

   「怎麼,今兒來得這麼早,是皮癢了想讓老子撓撓麼?

   耿照腳步一停,真氣難洩,雄渾的碧火功勁走遍全身,卻在各處遭參差錯落的筋脈管壁

  所阻,失控如洪水的真氣肆虐開來,居然持續衝擊、刨刮著造成阻礙的窄小脈結;易筋拓脈

  的工作仍持續進行,這是身體為求自保的本能,隻是全不受耿照控制,並帶來更巨大的痛苦。

   他抱頭低嚎著,腳闆一踏地面,青磚「喀啦!
」碎裂開來;胡亂踉蹌一陣,周身三尺之

  內已無一塊完整的青石。
踏碎石闆的力量回饋回來,耿照本能運勁化去,才又稍稍減輕真氣

  鼓縊的痛苦。

   黑衣人邪眸微凜,冷笑道:「來示威麼?
」身形一動,忽至耿照身前,按著他的腦門往下

  一撞,「砰!
」一聲頭臉著地,上半身陷入青石磚碎;塵埃未落,黑衣人驟起一腳,踢得耿照

  淩空側翻幾圈,如破布袋般飛了出去,他卻點足縱身,如箭一般搶先占住了落點,「呼」的一

  聲膝錘上頂,倏又雙肘槌落,耿照轟然陷入地面,這一回可是以頭臉肉身硬生生壓裂了幾塊

  好磚。

   黑衣人嘿嘿兩聲,蹲下來提起他的腦袋,五隻磷的枯瘦的修長指頭猶如鳥爪。

   「這樣,可舒坦些了麼?

   「不......不舒......坦......」

   耿照眼睛都沒睜開,破碎的嘴角泛起一抹微弧,竟像在微笑。

   「你......得再......再使力些......」

   「混帳!
」黑衣人雙眼迸出綠芒,一腳將他踢飛出去。

   耿照像一團爛肉般在地上翻滾彈動,黑衣人身形一分為多,獸撲般的殘影在周圍飛來竄

  去,宛若群狼分食,每一掠必打得他身子離地,拳、腿、指、爪已難區分。
耿照雙手抱頭,

  周身不住濺出血珠,染得一地黃沙紅漬,兀自笑聲不絕,痛叫道:

   「舒......舒坦,真舒坦!
哈哈哈哈......」

   他倒不是刻意激將,而是黑衣人的拳腿打在身上,奔騰的碧火真氣得到宣洩,比之皮肉

  受苦,這樣的宣洩委實太舒服了。
正所謂「外侵內壯」,身體一受到打擊,真氣除了產生防禦

  之外,也逐漸找到運行的規律,不再橫衝直撞,痛苦頓時減輕許多。

   黑衣人越打越怒,眸光一瞬間由綠轉黃,右手四指屈成獸爪,逕往他腦門插落!

   耿照臨危乍醒,忽地兩肘交錯,使出一路「榜牌手」,十指捧蓮、抵掌迴旋,憑空樹起一

  面肘牆指盾,無雙剛力所至,硬生生將獸爪格開。

   這「榜牌手」專辟一切虎狼豺豹諸惡獸者,黑衣人利爪受制,「咦」的一聲,立時變招,

  也跟著肘腕一靠,旋指而出,改以一路「寶戟手」相應。
兩人以快打快,霎時漫天蓮蹤指影,

  路數居然一模一樣。

   耿照原本內力、武功均不及他,如今真氣鼓蕩,力量未必遜于黑衣人,而先前在密室中

  與薛百藤一輪拆解,對這路手法的體悟更多,再加上攻他措手不及,一時間竟鬥得旗鼓相當。

   兩人眨眼換過了十餘合,跋折羅手、金剛杵手、寶劍手、宮殿手、金輪手、寶缽手......

  等變幻紛呈,若合符節,拆解得絲絲入扣,未有一壇可容針尖,像極了同門師?
兄弟套招對

  練。
鬥到酣處,驀地黑衣人抽身後躍,舉手喝止:

   「且慢!
這路功夫,是誰教你的?
你是武登庸的弟子,還是老和尚的傳人?

   耿照耳中嗡嗡作響,腦筋一片混沌,黑衣人的問話隻聽了前半截,搖頭道:「不知道!

  我......我在閣子裏學的。
」對打一停,真氣又逐漸積累,鼓脹胸臆,似將爆裂而出,痛苦得

  抱頭跪地。

   黑衣人獰笑道:「原來如此!
你也從羅漢圖與觀音像中悟出這部『薜荔鬼手』了麼?
好聰

  明的小賊!
」,』

   「薜......薜荔鬼手?

   耿照喃喃重複,腦子還不太靈光。

   原來娑婆閣二樓的羅漢圖中藏有玄機。

   耿照頭一日見時還不覺如何,次日再仔細端詳,才發現每幀掛圖裏的羅漢手指腳踢,都

  對著一尊千手千眼觀音像,無一例外。
他原本便是十分精細的性子,擅於平淡處發掘蹊蹺,

  揀了其中一尊研究,終於破解秘密。

   羅漢圖所指的千手千眼觀音,身後二十對共四十條手臂,是由四種不同的木質雕刻而成,

  乍看與本體同是裸露木紋的油黃色,仔細端詳才發現有若幹色差。
這些羅漢圖標示的觀音,

  左側二十隻手並非全是左臂,而是十對完整的雙臂,相同木質雕成的一對便是一式。

   左側十式、右側十式,每尊千手觀音像左右二十式合將起來,即成一路完整的擒拿。

   那觀音之手雕得精細,掌中有眼,或睜或閉,目向即為敵蹤;五指如蓮瓣開合,隻有手

  肘以上的動作,才能藏在同一側的手臂中。
若是一般裨闔縱橫的拳掌套路,硬做成了千手觀

  音之臂,看來必定極為怪異。

   耿照端詳的那一尊,指掌如拂塵擺掃,手背揮灑、腕肘頂出,掌中之眼卻都刻成怒目形

  狀,指紋深刻、指丘賁起,顯是柔中帶剛;身後靠近底座處,刻了小小的「白拂」二字,若

  非有心檢視,等閒難以望見。
「原來,這一式便叫做『白拂手』!
果然如拂塵塵尾一般,纏卷

  極精,連掃帶黏。

   他花了一整晚的工夫,找出四十尊木質殊異的千手觀音像,把這四十路繁複精奧的「薜

  荔鬼手」生吞活剝,硬生生記了下來。
原本想與明棧雪參詳,但一直沒找到機會,不想在密

  室陰錯陽差得與薛百藤相印證,一輪攻守拆解下來,這無師自通的「薜荔鬼手」竟已粗具威

  力。

   黑衣人冷冷打量著他。

   「該說是你運氣太壞,還是我運氣太好?
不過隨便找個人替我進去閣裏,老天爺竟送來

  了這麼個天賦異稟的奇材!
我花一年才窺破觀音之秘,居然兩晚便教你看了出來。

   「既然你有這本事,該把東西交出來啦!
」他擰笑道:

   「還是要我殺了你,再從你身上搜?

   耿照在閣樓唯一的發現便隻有藏在觀音像上的「薜荔鬼手」,別無其他,便是在清醒之際,

  也隻能兩手一攤,何況此時?
搖頭道:「我......沒有......我不知道......」黑衣人冷笑一聲,呼

  的一聲,揮爪撲將過去!

   耿照本能以「薜荔鬼手」中的一路「不退金輪手」拆解,不料黑衣人動作飛快,一爪剛

  被格住,左手又屈指成爪,在耿照肩上扯下一片帶血衣布!

   他的攻勢變得極其狂野,毫無花巧、殘忍粗暴,卻非不具章法。
耿照一閃他便追擊,一

  擋他便破壞,以速度拼速度、力量拼力量,一瞬間耿照盡落下風,連精妙無比的「薜荔鬼手」

  也派不上用場。

   更要命的是:改采獸爪攻擊之後,黑衣人便不再使用膝肘拳腳,而是直接劃破他的皮膚

  肌肉。
耿照全身氣血澎湃,每一下都是血濺五步,就算憑藉過人的反應避開要害,這種攻擊

  不啻放血,拖也拖死了他。

   他畢竟實戰經驗不足,不多時「薜荔鬼手」已施展不出,門戶全潰、招不成招,連爛熟

  的鐵線拳也不復初戰時的風光。
兩人便似一對街角鬥毆的地痞流氓,隻是動作更快,破壞力

  更強;原始的撕扯在月光血霧間,有種妖異難言的殘酷之美。

   黑衣人揮動利爪,攻擊持續了一刻鐘之久,鼻端嗅著混合沙土松木氣息的血味,耳中聽

  著悶鈍的哼痛,體內獸血欲騰。
他許久沒嘗過這種興奮得全身戰慄的美妙快感了--這也是

  他無法自製,動手淩虐這名小和尚的真正原因--任由快感彌漫之餘,不禁有些詫異:

   「這小和尚好深厚的內力,便是打娘胎練功,怕不要練上三四十年!
這護體氣勁既非軒

  轅紫氣也不是神璽聖功,小和尚不是武登庸的徒子徒孫......倘若是老和尚的傳人,更加不能

  留!

   有碧火真氣護身,黑衣人的獸爪難以取命,放血已無法滿足那雙透著青黃獰光的魔眼,

  他右手一翻,四指逕往耿照的頭頂插落!

   颼颼颼幾聲破空勁響,也不知是什麼物事打在周圍,砸得青磚迸碎,揚起漫天石粉。

  衣人如何不知這是障眼法?
但見來人碎石揚灰的手法,危急間先圖自保,連忙向後躍開,屈

  爪守緊門戶。

   漫天石粉之間,一抹窈窕儷影撲至,提起耿照卷塵而回,前庭到松林十餘丈的距離還不

  夠她兩個起落,衣下粉光緻緻的修長玉腿沾地無聲,快到連身形、面孔都沒看清,隻餘那怵

  目驚心的雪肌濃發,對映著沙塵難掩的極黑與極白。

   黑衣人運功凝眸,青黃邪眼中的瞳仁倏地旋轉擴大,虹膜淡如琥珀,兩隻眼眶暴綻黃光,

  視線能看清松林之外最近的一座禪院前庭,那隨風輕晃的松針之鱗。
但什麼都沒有。

   來人儘管手提一名男子,仍在瞬息間掠出裏許,終於超過魔眼所能及。

   他望著松樹幹上小半截的淡淡腳印,足趾渾圓小巧,併攏時卻覺足尖纖長,腳掌前端隻

  留下一團圓圓的印子,恍若貓掌,可想見腳掌心的腴軟。
黑衣人想起前日追蹤小和尚時,曾

  有一名不明之敵於暗處窺視,雙方比輕功比心計,終是他放棄摸清小和尚的底細,才教來人

  無可乘之機。

   如今想來,便是小和尚的這名同夥了。

   (是女人!

   黑衣人未履江湖久矣,在他當年橫行東海、威震江湖的時候,天下間似還沒有武功如此

  之高的女流。
這兩個人......會不會和武登庸或老和尚有關?
那小和尚既能解破「薜荔鬼手」

  之秘,應該也有找到東西的能耐......如今,是自己還能不能等的問題。

   倘若小和尚已悟出找到那物事的關鍵,將何時來取?
他身邊那武功奇高的女子若一併前

  來,自己有無把握殺人奪物?

   黑衣人嘖了一聲,忽然笑出來。

   好蠢的問題。
他已等了三十年,事到如今,還有哈不能等的?

   --狼群狩獵前,最重要的就是耐心啊!

   黑衣人雙手負後,踏著月色以及一地磚碎走入幽影,彷佛一頭領群之狼。
山風吹?
過樹

  影輕搖,娑婆閣前什麼都沒有,彷佛不曾有人來過。

   ......

   能救耿照的,自然也隻有明棧雪了。

   她隱約猜到黑衣人的來歷,對其實力不無忌憚,不願挾著耿照與他動手,於是施展《天

  羅經》裏的上乘輕功「懸網遊牆」,迅速離開現場。
「每回我一離開,你便要闖禍!
」明棧雪

  又好氣又好笑,雙足不停,嘴上兀自叨念:「男人就是不安分,麻煩精!
你......咦,這是怎麼

  回事?

   「我......雷丹......嶽宸風......唔......」

   「好了,別說話!

   她運指如飛,連點他身上幾處大穴,不用搭他脈門,光從指尖強橫的反震力道便知狀況

  糟糕至極,加緊速度掠向目的地。
耿照時暈時醒,再回過神時,明棧雪已挾著他躍入一處廣

  間,室內似是極為寬闊,空氣冰涼。

   「再忍耐一下,我待會便為你打通筋脈。

   明棧雪隨手按了幾處機簧,寧靜的空間裏忽然響起一陣喀啦啦的機關開啟之聲,令人牙

  酸的刺耳聲響掀起偌大回音,不但顯出空間之廣,也表示機關許久無人使用,機括潤滑漸失,

  牽引起來格外辛苦。

   她扶著耿照躍入另一處空間,聲音回蕩的空曠感倏然消失,但肌膚殘留的冰涼觸感還在,

  與別院密室裏的感覺相類。
耿照體內彷佛有隻烘熱的火爐,渾身上下痛苦難當。

   明棧雪閉起機關,讓他喉膝而坐,一手按著他頭頂百會穴,一手按著胸口的膻中穴,運

  起碧火真氣徐徐灌入,導引著耿照混亂澎湃的內息,順勢衝開筋脈裏的崎嶇阻礙,接續完成

  易筋拓脈的浩大工程。

   也不知過了多久,耿照清醒過來,發覺自己置身一座石室,相比之下,迎賓別院的密室

  不過是隻衣櫥。

   這石室的規模與「東之天間」相若,四壁設有青瓷燈盞,俱都點亮。
地面經過悉心打掃,

  一塵不染,角落裏堆放著乾淨的被褥蒲團,還有肉脯、乾糧、白酒等,連盛滿清水的圓甕都

  有兩大壇,看來明棧雪準備周到,幾日內是不打算離開了。

   「千算萬算,也算不到你又亂跑。
」見他神智清醒,明棧雪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咬

  唇道:「要不要告訴我,你是怎麼把身體弄成這副德行的?

   耿照面上一紅,將下午的事都說了,連娑婆閣的觀音像、薜荔鬼手等也都和盤托出,隻

  略去了阿傻落在五帝窟之手一事。

   明棧雪本還面帶笑容,聽到後來俏臉一沉:「你知不知道,貿然將紫度神掌的雷勁導入體

  內,很可能會讓你五內俱焚,全身爆血而亡?
你若就這樣死了,豈非荒謬得緊?

   耿照心中有愧,暗想:「相識至今,我總是替她惹麻煩。
」低聲道:「我下次不亂跑了。

  對不起,明姑娘。
」明棧雪聽他一說,登時軟了心腸,見他鼻青臉腫、嘴唇白慘的模樣,原

  本想教訓他的話全吞了回去,輕哼道:「對不起什麼?
把自己給弄死了,最對不起的是你自己。

  頓了一頓,又道:

   「這首關心魔,我也不知打通了沒。
你的筋脈固有拓展,但拓得參差不齊,偏生又吸化

  了薛百藤的雷丹,真個是水道未浚,再遇洪滂。

   「這兩天你我坐關不出,把你的筋脈悉數打通,直到能承受你眼下的內力為止。
如此不

  但衝破二關,即使往後我不在你身邊,你也有足夠的根基應付心魔。

   耿照點了點頭,環視四周,又問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明棧雪神秘一笑,指著石壁:「你自己瞧瞧。
」壁上有道橫縫,長有尺許,寬約一指,耿

  照心想:「這覘孔未免做得太張狂。
別說被人瞧見,萬一燭光透出去,豈非露了行藏?
」湊近

  一瞧,不禁愕然。

   覘孔外是一整片寬廣的青石地闆,除了紅柱青燈之外,竟是別無所有。
開闊的空間裏照

  明充足,絲毫不覺是子夜時分。
耿照對占地廣衾的蓮覺寺建築群不算熟,這裏卻是幫廚時曾

  走過的,吞了口唾沫,啞聲道:

   「這裏是......是覺成阿羅漢殿?

   明棧雪笑道:「如假包換,正是覺成阿羅漢殿!

   覺成阿羅漢殿是蓮覺寺的主殿,挑高三層,雄偉壯闊,單論主殿規模,堪稱是東海道第

  一。
大殿居中供著一座巨大的彌勒坐像,咧開嘴笑的佛頭幾乎頂到橫樑,坐佛背後則緊貼著

  青石砌牆,連接大殿後進的廂房院舍。

   耿照從覘孔往下瞧,幾能看見壇前的蒲團香燭,顯然密室基座甚高,才能有這樣的視野;

  四下眺望縱橫尺距,喃喃道:「偌大的密室,豈能藏在牆壁夾層裏?

   明棧雪掩嘴輕笑,卻掩不住眼角眉梢的得意洋洋:「聰明的小子!
我們現下不在牆壁夾

  層,是在大佛肚子裏!
」耿照恍然大悟。
難怪密室較神壇為高,那道橫向的窺孔就藏在彌勒

  佛的胸腹間,就算開得再寬,底下的信眾僧侶也看不見。

   「明姑娘,你怎知覺成阿羅漢殿的大佛肚裏有密室?

   「這學問可大啦。
」明棧雪笑道:「你說說看,除了一個『大』字,這尊彌勒與你平日所

  見的寺廟佛像有什麼不同?

   耿照日前匆匆自殿外走過,不過往裏頭瞟了一眼,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怪異處,但明棧雪

  明知故問,意味答案之大、之明顯,連匆匆一瞥之人都不會錯過。
耿照苦思良久,擊掌道:「是

  了!
這尊彌勒大佛身下,沒有蟠龍蓮座!

   東海境內的神像都踞龍而坐,往往神佛身下的龍塑得比神像還大,乃因東境百姓拜的「龍

  王大明神」,是昔日玉蠣王朝的帝神化身,為掩央土統治者的耳目,無論什麼神隻都塑成坐龍

  的模樣,拜的是蟠龍座子而非神佛。
普天之下,也隻有東海一地有這樣獨特的風土。

   「沒錯。
」明棧雪帶著嘉許的目光,點頭道:「不坐蟠龍的彌勒像,多半建于玉蠣王朝前

  後,距今已近千年;而『覺成阿羅漢』這樣的名字,更是出自於緣覺、聲聞等小乘教團。

  是由信奉大乘的央土僧團命名,該叫雷音或大雄寶殿之類才是。

   耿照摸了摸光頭,怔然道:「這彌勒像是小乘教團所建,距今已近千年......那時東海的佛

  門應該是大日蓮宗罷?
那又如何?

   「你可知道,小乘僧團是不拜佛像的?
」明棧雪笑道:

   「迄今在南陵盛行的小乘緣覺乘僧團,隻在神壇供奉日輪等信物。
大乘經典裏,彌勒被

  尊為八大菩薩之一,又稱『阿逸多菩薩』;但在小乘經典之中,帝須彌勒以及阿逸多卻是佛的

  兩位弟子,為佛看守門戶。

   耿照心念一動,忽然明白過來。

   「你的意思是,這尊彌勒坐佛非是神像,而是建築--更精確的說,應是某一建築的門

  戶?

   「孺子可教也!
」明棧雪拍手道:「這蓮覺寺中,凡近千年的古建築多半設有機關。
我在

  法性院的一座小佛堂裏發現一處藏於照壁間、大小如書櫥般的隱密空間,連個人也塞不進去,

  說是機關,更像一組試驗用的模型。

   「我觀察佛堂的間架結構,便如覺成阿羅漢殿的縮影一般,具體而微,顯然是試驗用的

  模型,便前來一試。
果不其然,機關位置相同,閑啟的方式相同,就連機括隱藏的地方也差

  不多,我便這麼摸進了彌勒大佛的肚裏。

   「這兩處機關......」耿照忍不住問:「寺中均無人知曉麼?

   「從我掃出來的灰塵判斷,最少有幾百年沒人進去過啦!
你真該看看那絨毯厚的千年積

  塵,怕能當成被褥來蓋。
我拼了命打掃,也足足花了兩夜。
」明棧雪微笑道:「況且,東海一

  地能夠區分大小乘典籍的和尚,隻怕早已死絕了,剩下都與那顯義是一路貨,就算說給他們

  聽,這些個草包也不信。

   她說得輕鬆自若,耿照卻知要做出如此推斷,對佛學、土木,甚至東海的文史典章均有

  廣泛的涉獵,更須具備第一流的膽識手眼,才能解破謎底;贈以「膽大心細」四字,那是半

  點也不為過,佩服道:

   「明姑娘,你不隻人美武功好,連學問也不簡單哪!

   明棧雪笑陣一口,雙頰暈紅。

   「呸,誰要你來討好?
明明是個老實人,淨學些油腔滑調!
」耿照也笑了起來。

   她笑了一陣,曼聲道:「大日蓮宗極盛之時,在東海各地留下無數奇巧奧妙的寺院建築,

  如那既樸拙單調、卻又繁複精巧的『十方轉經堂』,便是天下知名的偉構。

   「古往今來,沒有任何一個朝代、任何一支宗派的人,比大日蓮宗更喜歡構造建築,設

  置機關的;許多有數百年甚至千年歷史的蓮宗偉構,大到木石,小至機括,技術甚至還勝於

  今時今日的頂尖工匠。
隻要一聽是蓮宗所遺,其中必有玄機--這是我師傳從前常掛在嘴邊

  的一句話。
我讀佛經典籍,也是因為他。

   耿照沒留心她話裏的淡淡蕭索,環顧四周,蹙眉道:「大日蓮宗之人製造這樣的密室機關,

  到底為了什麼?

   明棧雪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輕歎一口氣。

   「我不知道。
總不會為了炫技罷?
說不定,這便是他們的修行法門之一,不停地創造各

  種精巧複雜的東西,大到建築,小至螺鈿,從精工器具之中體悟佛法。

   她一指溫涼的石闆地面。
「你瞧。

   耿照仔細觀察,整間石室的鋪石壁闆刻滿了細小怪異的花紋,心念一動,從內袋取出那

  薄薄的紫檀木片比對,符紋風格一緻,果然是相同之物。

   (娑婆閣的詭異花紋、隱藏在千手觀音像中的「薜荔鬼手」......這一切,果然都與大日

  蓮宗有關!

   還有顯義......他想的是那名神秘殘忍的黑衣人。

   耿照本以為他是為了討好即將東巡的琉璃佛子,這才聽從遲鳳鈞遲大人的建議,往娑婆

  閣搜尋蓮宗八葉院的線索。
但黑衣人不但能使「薜荔鬼手」,也知道羅漢圖與觀音像的秘密,

  若那人便是顯義,那麼他的來歷背景絕不簡單。

   明棧雪彷佛看穿他的心思,輕輕一打他的手背,瞠道:「你給我聽清楚了,往後兩日之中,

  你哪裡都不許去,除開每日外出解手兩次,便隻能乖乖待在這裏。
這兩天不隻對你極為重要,

  蓮覺寺內更將掀起一場風波,躲在這裏正好,不必去蹚他人的渾水。

   耿照聽出蹊蹺,濃眉一軒。

   「是什麼風波,明姑娘?

   明棧雪歎了口氣,搖頭苦笑。

   「不說給你聽,隻怕你是不肯甘休啦。
乳臭未乾,忒也好事!

   她說這話之時,臉上卻帶著一絲莫可奈何的情狀,耿照不知怎的覺得無比親切,罕有地

  死皮賴臉起來,纏著她要聽。
明棧雪不置可否,從襟裏取出一條手絹,薄羅上溫溫甜甜的,

  似還透著她襟懷裏那膩潤爽人的乳脂香。

   耿照陡地想起那件鴉青色的肚兜來,黑黝黝的臉上不禁一紅。

   她二人雙修數日,默契絕佳,明棧雪忽覺空氣燥熱起來,不用擡眼,便知他心頭掠過的

  旖旎畫面,大羞之餘,急急脫口:「不是那......我穿著呢!
」說完才覺失言,更是羞不可抑,

  索性闆著臉兒轉過頭去。

   耿照沒想竟說到了她貼身穿的褻衣上頭,若非渾身無力,隻怕便要撲上前去,剝開她的

  懷襟一探奧秘。
兩人相對無言,密室裏回蕩著噗通噗通的心跳聲。

   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她將手絹攤平,絹上拓著一枚陰刻的壓印蝙蝠,寥寥幾筆,似是木

  刻年畫裏常見的模樣,不知怎的被黑泥一透,益發襯得鬼氣森森,極是不祥。

   「這是......」

   「你可曾聽過七玄之一的『集惡道』?
」明棧雪斂起紅暈,罕見地嚴肅起來。

   「江湖盛傳:『青蝠開道,烏馬追風,斬魔妖劍,白骨燈紅!
』這青蝠的陰刻記號,便是

  鬼王駕臨的前導。
一股腥風血雨,已然吹向蓮覺寺來啦。

   「集惡道」是七玄之中最兇猛殘暴的一支。
據說在這幫鬼怪遁跡江湖前,「集惡道」三字

  能止孩童夜啼,令聞者喪膽。

   究其宗門,典出佛家的輪回之說:地獄道、畜生道、餓鬼道、阿修羅道、人道、天道,

  合稱「六道輪回」。
六道中以地獄、畜生、餓鬼三道最惡,此派中人以三惡道自居,故稱「集

  惡道」,又叫「匯陰流」。
其手段的獰惡殘毒,連七玄中人都視之如妖魔,不願與他們往來。

   而三道冥主之中,地獄道歷任冥主均承襲「『鬼王』陰宿冥」之號,數百年來統馭群鬼,

  縱橫天下,在三道中實力最強,組織也最為嚴密。

   直到三十年前,集惡道忽然淡出武林,有人說三道冥主被一名出身正道的絕頂高手挑了,

  從此封閉了根據地背陰山棲亡穀,絕跡江湖;也有人說三道窩裏反,三位冥主拼了個魚死網

  破,那一戰打得慘烈異常,最終群邪悉數陪葬,竟無一生還。

   也有人說集惡道的三位冥主高瞻遠矚,預見妖刀即將為禍東海,不分正邪,將東境武林

  的菁英一掃而空,搶先撒出了東海,在天下間的某一處培養勢力,等待一舉恢復、圖謀東海

  的機會......

   即使蹤跡全無,集惡道仍存在於江湖耳語之間,從來不曾消滅。
或許是因為人們無法相

  信,如此恐怖妖異的組織會輕易地退出舞臺,寧可對眼角餘光裏偶一閃現的莫名鬼影抱持敬

  畏懷疑,也不敢稍稍忘記那群曾經橫行天下的妖魔鬼怪。

   而如今,「鬼王」陰宿冥的青蝠記號竟出現在佛門勝地蓮覺寺裏!

   「鬼王、集惡道......他們為什麼要來這裏?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明棧雪搖搖頭,嚴肅地望著他:

   「我隻知要為你打通二關。
除此之外,什麼都不幹我們的事!

   ......

   距小和尚破牆而出,倏忽便過了兩日。

   這段期間,漱玉節派出黃島眾人在蓮覺寺暗地搜索,連阿淨院裏裏外外也翻了好幾遍,

  始終找不到那名偽裝成小和尚的渡口少年。
「冷北海、曹無斷!
你們是親眼見過那少年的,這

  樣還找不著,豈不笑掉旁人大牙?
」薛百藤冷冷嘲諷。

   「小人惶恐。
」冷北海淡淡回答。

   他面孔本就青白,而曹無斷的左掌還裹著厚厚的藥布,臉上亦沒什麼血色,兩人都看不

  出有什麼惶恐的樣子。
杜平川躬身道:「老神君息怒。
」悄悄使個眼色,冷、曹二人連袂退出

  內室。

   薛百藤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他休息兩日,經過充分調養,內力已回復舊時的六、七成;沒有了雷丹禁制,再休息三

  五個月,不僅能盡復舊觀,說不定還能突破界限,迎來睽違已久的提升。
但此事萬不能被嶽

  宸風知曉,薛百藤深居簡出、專心調養,除了三島首腦與冷北海等少數親信,眾人皆以為老

  神君仍負傷在逃,不知何時才會再現身。

   正與杜平川、何君盼閒聊,一抹修長素影掀簾而入,眾人盡皆起身,正是五帝窟之主漱

  玉節。

   「老神君感覺如何?

   「生龍活虎!
」薛百藤嘿的一笑,活動臂膀。
「再教老夫調養一年,便能迎戰嶽宸風那個

  王八蛋!

   漱玉節忍不住露出微笑。

   「是了,關於那耿姓少年的底細,不知老神君有什麼想法兒?

   薛百藤沉吟道:「我聽說他是刀皇武登庸的弟子,當夜交手不覺怎的,但身上的內功很有

  點鬼門道。
能得此人相助,紫度神掌也就沒什麼可怕了。

   漱玉節點了點頭,蹙起姣好的柳眉,片刻才又輕輕舒展開來。

   「若能找出人來,我自有辦法知道是不是武登庸前輩的傳人。

   薛百藤疏眉一軒,饒富興緻,漱玉節卻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從袖裏取出一塊大紅方巾,

  上頭以黑青膏泥拓印著一隻陰刻蝙蝠,交給薛百藤過目。

   「青蝠開道,白骨燈紅!
」薛百藤目綻精光,猛然擡頭:

   「這布片在哪兒找到的?

   「約莫一刻鐘前,以金鏢射在院門上。
我調回一組『潛行都』在附近探查,充作?
警戒。

  漱玉節回答。

   薛百藤愀然色變,扼腕道:「遲了,平白賠上四條性命!
請宗主即刻下令,讓冷百海等各

  自入屋戒備,切莫分散,勿在外頭走動一夜裏是魑魅魍魎橫行之刻,咱們是蛇,月下鬥不過

  那些非人邪物。

   漱玉節從未見過他如此凝重,瞬目即決,回頭吩咐弦子:「傳令下去,便照老神君之言。

  另把少宗主及楚刀使一併帶來,不得有誤!
」弦子領命退出,不多時便帶了繃著一張臉的瓊

  飛與楚嘯舟回來。

   瓊飛一見薛百藤,一把撲進他懷裏,歡叫道:「爺爺!
」又磨又贈的好不親熱。
她的生父

  乃是薛百藤的義子,也是唯一的衣缽傳人,不幸因十幾年前的一場內變而喪生,瓊飛正是其

  遺腹女,自小便甚得薛百剩的寵愛,直將她慣上了天。

   薛百藤摸摸她的頭頂,笑道:「少時不管聽見什麼動靜,都不許出去。
」擡望她身後的楚

  嘯舟,眯起一雙怪眼:「小子!
你還能使刀麼?
」楚嘯舟回答:「能。

   「很好!
」薛百藤冷笑道:「待會無論是什麼東西闖進內堂,你便出全力將它格殺,不許

  有一絲遲疑。
」楚嘯舟體內的雷丹尚未成形,幾日內暫無八成功力的運使限制。

   老神君怪眼一翻,也著斯文秀美的黃帝神君,冷冷道:「你也一樣。
不許離開內堂一步,

  有人闖入,便使十成功力的『過山刀』打它,絕不能留手。
」瞥了杜平川一眼:「別拖累你家

  神君。

   「是,小人理會得。

   他吩咐停當,沖漱玉節一欠身。
「貴客來時,就由我陪宗主出去迎接。

   漱玉節瞭解老人的性格,但仍有些放心不下,輕啟朱唇:「老神君,便隻你我二人,這不

  像是要迎戰哪。
」薛百藤冷笑:「若要尋釁,集惡道不會發鏢書來。
隻不過那幫人是禽獸、是

  惡鬼,是邪魔外道,天生嗜血,就算本來無意,一見勢弱,當場翻臉也不奇怪;與其倉促迎

  戰,不如示以空城,教他們摸不清底細,不敢動手。

   老人咧嘴一笑,目光炯炯。

   「宗主,狼群是最兇殘、但也是最卑怯的畜生,要善用其疑。

   忽聽堂外一聲怪叫,一把尖銳刺耳、猶如鴉梟般的聲音喊道:「天地栗栗,日月昱昱,流

  星趕退,群魔真現!
九幽十類、玄冥之主駕臨,爾等凡俗,滿身罪業,還不速速來見!
」抑

  揚頓挫便如扯開嗓子扮戲文一般,回蕩在山間靜夜之中,隻覺詭異非常。

   (來了!

   漱玉節微微一凜,扶劍款擺而出,氣度雍容。
薛百藤緊跟在後,目中精芒隱現。

   黑夜裏一盞豔如塗血的大紅燈籠懸在半空,飄飄忽忽地晃了過來,燈上繪著一隻張翼的

  青色蝙蝠,隨燈籠上下起伏,宛若活物。

   走得近了,才發現燈籠懸在一杆一丈來長的白骨杖上,擎著骨杖的卻是一名青面撩牙、

  腰圍葉裙的赤足小鬼,面孔及裸露在外的肌膚全塗成碧油油的一片,明知是活人所扮,仍教

  人不寒而慄。

   青蝠血燈籠一路晃來,周圍次第亮起青色的磷磷鬼火,由遠而近、此起彼落,每一團鬼

  火之後都現出一張猙獰鬼面,或青或赤,手裏拿著各式刑伽,分別是春、夏、秋、冬、拘、

  鎖、刑、問八大陰差,以及含冤、負屈、大頭、大膽、精細、伶俐等六鬼,不住嘻笑尖叫,

  發出令人膽寒的怪聲。

   眾鬼簇擁著一匹瘦骨磷絢、宛若骸骨的烏馳追風馬,馬鞍上跨著一名頭戴漆紗撲頭、身

  穿碧綠蟒衣,腰懸斬魔鋼劍、足蹬粉底皂靴,雙肩聳如駝峰的綠袍判官,一樣畫著猙獰的大

  花臉,宛若跳大像的巫杷。

   漱玉節低聲問:「那人,便是集惡道三冥之一的『鬼王』陰宿冥麼?

   薛百藤冷笑道:「模樣沒錯,隻不知裏頭穿衣塗臉的是不是同一個。

   那打著青蝠血燈籠的小鬼尖聲喊道:「鬼--王--駕臨!
爾一等一報上俗名!
」語氣拖

  得又長又怪,卻斷在令人渾身不自在處。

   薛百藤「嘿」的一聲,翻著怪眼冷笑:「陰宿冥,三十年不見,你卻認不得老夫了麼?

  是老夫當年所見,是你的師傳或祖爺爺?
」眾小鬼咆哮起來,紛紛尖叫:

   「放肆!

   「大膽!

   「無禮!

   薛百藤正欲還口,漱玉節卻輕輕攔住,微一欠身,脆聲道:「妾身乃五帝窟之主『劍脊烏

  梢』漱玉節,見過鬼王。

   馬背上的綠袍判官大袖一揮,群鬼止住喧嘩。
隻聽他開口道:「本王--聖駕來此!
不欲

  與貴派為難;特來拜山,此後各行各路,無--犯--秋--毫--」那戲文般的嗓子吊得

  極好,餘音般繞悠轉,原本做作得近乎可笑的腔調,黑夜裏聽來卻令人渾身戰慄。

   薛百藤本想掏出一把銅錢砸個響場,又或鼓掌叫好挖苦他一陣,末了卻不由自主地潛運

  內力,蓄勢待發,彷佛這樣才能稍稍抵禦那尖嗓的逼迫侵襲。

   漱玉節暗歎:「看來,那鬼先生的帖子也發到了集惡道的手裏。
往後的時日裏,還不知有

  多少邪魔外道要聚集到阿蘭山來,恐怕這片佛門清靜之地,將再無寧日。
」她思索幾日,實

  不知那撈什子「七玄大會」開在此間,究竟是何意,隻是萬萬想不到緊接在五帝窟之後來的,

  竟會是消失已久的集惡道。

   這些妖魔鬼怪也取得妖刀了麼?
落入其手中的,又是哪一把刀?

   她定了定神,斂衽道:「貴我同屬七玄,在大會之前,自當和平共處。

   鬼王陰宿冥點了點頭,笑道:「為表誠意,本王備有一份薄禮,請宗主笑納。
」這幾句不

  用戲曲花腔,依然令人牙酸耳刺。
他手一揮,四枚熟瓜似的渾圓物事用草繩串成一串,「颼!

  一聲飛入堂內,在地上滾得幾滾。

   薛百藤點足停住,竟是四顆「潛行都」黑衣女郎的首級!

   漱玉節雖有準備,一瞧仍是悲怒交迸,咬牙沉聲:「陰宿冥!
你這是來向五帝窟下戰帖

  麼?

   「不,本王是來賠禮的。
」滿臉油彩的地獄道冥主搖了搖頭,冷笑道:「意圖窺視本王者,

  死!
你派這幾個女娃前來,本就是一條死路;是你手指冥途,借本王之手害死了這幾個小妮

  子,非是本王想殺。

   鬼王陰陰一笑。

   「來而不往非禮也。
我身邊這些小鬼,你隨意揀四個殺了去;待會兒本王在山上辦的事,

  不希望有五帝窟的人馬前來搗亂。
」陰宿冥掉轉馬頭,隨著鬼火慢慢走入黑暗:「你記好了,

  漱玉節,本王不會每天都有這般好興緻。
你手底下人安生待在王舍院裏,可免殺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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