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淩雲三才 第四十一折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且慢!
」
五島之主淡淡一笑,垂眸道:「鬼王絕跡江湖久已,興許不知:妾身也好,五帝窟也罷,
一向不管他門他派之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便是集惡道在蓮覺寺之中翻天覆地,也與本
門無關。
鬼王千錯萬錯,獨獨不該殺了我手底下人。
」語聲溫婉,籠發的烏紗長曳到地,襯
與一身白衣如雪,便如觀音一般。
漱玉節已非妙齡少女,但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卻不及那霜雪精淬之後如冰魄般醉
人的綽約。
她垂著一雙剪水杏眸,隨手掠了掠髮髻,籠雪似的雲紗袖管滑落肘底,幾隻杯口
粗細的掐金鐲子叮啷啷一碰,潤白修長的腕子竟比手鐲更加纖巧。
玉人溫雅,吐露的清音卻是一派宗主的威嚴,絲毫不容輕慢。
鬼王勒馬回頭,陰眸微乜,寒光森然,片刻方冷笑:「本王已說啦,殺人償命,最是容易
不過。
」綠袍大袖一舞:「殺人者誰?
」
身後,四盞碧油油的幽冥鬼火飄出行伍,提燈之人白靴白袍,頭戴氈笠、腰系褡膊(行
旅時用的長方形布袋,兩端開口可貯物,多系在腰間當腰帶,或搭在肩膊上),俱都是微帶青
慘的一色白。
四人頭臉均密密纏著白布條,直至頸間襟內,連一絲可供視物的眼縫都不留,
模樣十分詭異。
陰宿冥看也不看一眼,隨口道:「你四人且將性命,還與漱宗主!
」
白衣人一齊抽刀,橫頸抹去,鮮血仰天噴出,隨風飄落如紅霧。
四盞白骨提燈內的碧磷
鬼火旋即熄滅,隨著白衣白笠的無面主人一同倒落塵土。
死士漱玉節看多了,她親自訓練的黑島精銳「潛行都」雖清一色是女子,危急時亦能慷
慨一死,絕不退縮。
但要死得如這四名白衣人般整齊劃一、波瀾不驚,連瞬息間的猶豫也無,
恐怕是人都不易做到。
「那是集惡三道之中,地獄道獨有的鬼卒,名喚「白麵傷司」。
」薛百勝微湊近她耳畔,
低道:「奪五感、去心欲,剝皮除面,將人折磨到了極處,意志崩潰麻木不仁,便成這等不死
不活的怪物,供其奴役驅策。
」說罷踏前一步,縱聲長笑:
「這種東西再死一百個、一千個、也不抵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陰宿冥,你這「鬼王」比
起你那不知是師尊、父兄還是祖爺爺的先人來,可說是小氣家家;打腫臉充胖子,卻端出這
等寒磣菜色,豈非笑煞人也!
」
眾小鬼聽他對鬼王出言不遜,紛紛鼓噪起來,夜風裏一陣嘶呱尖嘯,此起彼落,宛若魑
魅夜行。
薛百勝怪眼一吊,抱胸冷笑,隻等那「鬼王」應付。
瘦馬背上,陰宿冥卻隻一笑,聳了聳駝峰般的雙肩,淡然道:「薛老神君此言差矣!
數百
年來,世上便隻有一個「鬼王」陰宿冥,超脫六道,不入輪回,及至老神君與宗主百年後,
鬼王陰宿冥仍長存於世,絕不消滅。
」袍袖一舞。
「兩位暫別!
來日七玄大會上,本王恭候大駕!
」
數不清的鬼火簇擁著瘦骨嶙峋的烏騅馬朝院外行去,將穿出洞門的一瞬間,忽聽一聲爆
響,一道極長極快的風壓掃過,四名臉塗油彩的小鬼腳下一踉蹌,還來不及開口,鬥大的頭
顱迎風一歪,撲簌簌地滾落地面。
長風呼嘯著蕩盡大半個院落,所經處群鬼辟易,碧磷鬼火搖散一地,十分狼狽。
風索似
的長鞭餘勢不停,鱗角相疊的鞭梢??怪響,昂奮如蛇,朝鬼王陰宿冥卷去!
長逾三丈的響尾鞭完全展開、居高臨下一掃,勢極重而極銳,鞭梢所帶拍沒有百餘斤的
巨力,鞭風偏又鋒利無匹;一旦擊實了,連賤馬都攔腰掃成兩截,更何況是人?
薛百勝料不
到頃刻之間以至這等逼命時刻,阻值不及,暗中提勁運功,待長鞭一擊中的,便要搶先狙殺
鬼王身旁六鬼。
老謀深算的白帝神君餘光一瞥,見漱玉節身姿不動,凜秀如梅,玉一般的白皙柔荑卻悄
悄按上腰間的「玄母」長柄,冷笑之餘,亦不免微露贊許:「事到臨頭,整日拜佛的柔弱婦人
也有吞噬狼群之心!
」內堂中一人悄悄穿出,閃至門邊,手按劍柄蓄勢待發,卻是弦子。
眼看避無可避,連人帶馬將被鞭風掃成兩截,陰宿冥不慌不忙,掣出腰間的降魔青鋼劍
橫裏揮出,連著鐵鞘迎風一擊,憑空「啪啦」一聲,震得眾人氣血翻湧,功力稍低的都不禁
退了一步,還有自口唇、耳鼻溢出血珠的。
鱗皮響尾鞭被那青鋼劍一抽,竟而倒甩回去,當中毫無轉折消停,千鈞巨力瞬間消弭無
形,颼颼一陣旋繞疾響,才又纏回主人臂間。
一人悄立在屋脊上,冷然道:「索命求償,應由敝門親收,不勞鬼王費心!
」
陰宿冥還劍於腰,駐馬擡頭,忽然開口:「你是何人?
」那人冷道:「黃帝神君座下、土
神島四使之一,人稱「奎蛇」冷北海便是。
」
陰宿冥點頭:「好本事!
本王記住你了。
」遙遙沖漱玉節一頷首,笑道:「宗主座下,果
無虛士!
待此間事了,本王再行領教。
請。
」
群鬼拾起鬼火青燈,簇擁著地獄道的冥主策馬而出,轉頭一陣山風忽來,不隻是前頭引
路的青蝠血燈籠應聲熄滅,就連浮在虛空中的碧磷鬼火也都消失不見,黑暗中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不留,仿佛适才的群鬼尖嚎隻是一場駭人噩夢,真假難分。
冷北海躍下房頂,青白的瘦臉上神色淡漠,低著頭徑朝黃島諸人處走來,模樣極不顯眼,
當真是稍一閃神便要錯失其所在,若非親眼目睹,隨也料不到方才是此人露了一手「迎風斷
手」的絕技,為五帝窟挽回顏面。
杜平川知神君一向不好殺生,湊近何君盼耳邊:「此際需好生慰問,切莫寒了家臣之心。
」
何君盼「嗯」了一聲,若有所思,並未介面。
冷北海走到她跟前,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雙手按膝,低道:「小人未得神君的指示,
擅自出手,請神君責罰。
」也不看漱、薛二人一眼,仿佛滿堂之上,隻有何君盼是自己的主
人。
漱玉節神色自若,仍是一派優雅,溫婉的姣好玉容看不出喜怒,倒是撤入內堂的幾名潛
行都女衛忿忿不平,怒上峨眉。
杜平川正盤算如何與宗主交代,渾沒料到冷北海竟有這麼一著,趨前一扯他衣袖,低聲
道:「快快起來!
宗主在此,莫要添亂。
」冷北海面無表情,竟來個相應不理。
早在嶽宸風控制五島前,漱玉節便飽受「得位不正」的流蜚所苦,各島在臺面下鬥得烏
煙瘴氣,才給了外人可乘之機。
嶽宸風來了之後,漱玉節也拿不出解決的法子,隻能帶頭「忍
辱負重」,像冷北海這樣心有不服者,四島中所在多有。
這回伏擊耿照一行的任務,就屬土神
島損失最慘,四位敕使之一的曹無斷左手成殘,一身藝葉廢去大半,在五裏鋪、龍口渡頭折
損的也都是黃島的人馬,身為帝門之主的漱玉節卻姍姍來遲。
冷北海不滿已極,悶了幾日,
終於在今晚爆發。
杜平川暗歎:「在這當口,你鬧什麼意氣!
」心知勸他不住,面上不動聲色,趁宗主一垂
眸,擡頭望了薛百勝一眼。
須知嶽宸風貪得無厭,別說是十名血統純正的美貌處女,再獻上一百名他也不嫌多。
那
紅島的符赤錦,昔日也是從夫守節、規規矩矩的嫁婦,嶽宸風硬是用強霸佔了她,五帝窟的
一眾高手也隻能眼巴巴看著,誰也阻止不了。
倘若得罪了漱玉節,難保她不會獻出何君盼,做為鞏固其宗主寶座的祭品,換取嶽宸風
的加倍信賴。
雖說此例一開,少主漱瓊飛、乃自漱玉節自身都有危險,證諸其過往的厲害手
段,這點卻不能不防。
大敵當前,決計不能閃失鬥!
這就是杜平川牢牢把持的原則,一貫如此。
隻可惜冷北海之心熱,便與他鞭梢、臉面的冷厲同樣極端,毫無遏抑。
薛百勝垂著稀疏的銀眉,正要開口緩頰,忽聽一把銀鈴般的清脆喉音:「你知不知道,自
己錯在哪裡?
」細語喁喁,不緊不慢,竟是何君盼。
冷北海一愣,以為神君沒聽清,又重複
一次:「小人未得神君指示,擅自出手......」
「不是這樣的。
」
見冷北海愕然擡頭,何君盼頓了頓,正色道:「你的忠義,毋庸置疑。
但你鞭揮鬼王之時,
可有想過萬一得手,將會是什麼樣的局面?
」眾人聞言一怔,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屏息以
待。
何君盼這才省起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小臉不禁一紅,定了定神,細聲道:「依我猜想,縱
使失去首腦,集惡道之人也一定不會一哄而散,為了替鬼王報仇,勢必奮力反攻;倘若鬼王
僥倖未死,也將拼命還擊......」
「無論結果如何,緊接下來,必定是一場惡戰。
」
眾人盡皆無語。
冷北海口唇微動,卻沒有說話,隻是睜大眼睛,慘白的面色益發青冷。
何君盼道:「鬼王離去之後,我才發現隻有宗主、薛公公,還有弦子做好了迎戰的準備,
連我自己都傻了好久,不知所措。
倘若鬼王不幸中你一鞭,惡戰驟起,本門最終是贏是輸,
又或要犧牲多少人馬,實男逆料。
這,才是你所犯的最大錯誤。
」
冷北海聽得汗流浹背,俯首貼地:「小人......小人知錯。
」
何君盼點了點頭,緩緩道:「念在你回護了本門的臉面,又為宗主心愛的弟子們復仇,本
該責罰你在「吞鹿閣」面壁三年,但你將為本門立一大功,兩相折抵,便改罰一年。
」回顧
杜平川道:
「這樣,會不會罰的太輕了?
我見宗譜上說「愈際者服」,是指逾越本分的人最多罰近三
年,便與守孝服喪一般,是麼?
」
杜平川躬身道:「神君判刑量度,有本有據,屬下等心悅誠服。
」
何君盼展顏一笑,不覺縮了縮粉雕玉琢似的修長鵝頸,終於洩漏出一絲少女的天真,旋
即收斂神容,嫋嫋趨前施禮:「我禦下不嚴,幾釀大禍,請宗主責罰。
」漱玉節笑道:「你處
置得很好,何罪之有?
是了,方才說冷敕使將為本門立一大功,是指什麼?
」
何君盼道:「冷北海精擅「守風散息」的奇功,與鬼王對過一招,便知其武功特性,下次
相遇,也好準備。
」
薛百勝喜道:「如此甚好!
冷北海,你若能助老夫透析那鬼王的武功深淺,合該是大功一
件。
」見何君盼抿著紅菱似的唇瓣淺淺一笑,眸中略過一絲慧黠靈芒,忽然醒悟:「莫非她早
已看穿,我有意激哪去陰宿冥出手未果?
這個丫頭,還真不能小看了她!
」
冷北海領命起身,將适才一交擊間所測得的陰陽動靜、奇正剛柔等細說分明,並向薛百
勝出示收鞭而回時,臂上被餘勁震出的瘀痕。
漱玉節見老神君神色出奇凝重,未敢驚擾,半
響才問:「怎麼?
可曾看出什麼端倪?
」
薛百勝沉吟道:「方才那一劍,他用的是鎮門神功《役鬼令》裏的一試「山河闆蕩開玄冥」。
這招三十年前我在當時的陰宿冥手裏見識過,以掌法施展,威力決計勝過降魔寶劍的劍鞘,
顯然他等了整晚,便是在等這個機會,要向老夫證明他是貨真價實的地獄道冥主陰宿冥。
」
「這就叫欲蓋彌彰。
」漱玉節淡然一笑。
「所以,這個鬼王是個假的?
」
「不,恐怕是真的。
」薛百勝指著冷北海臂上的瘀痕,娓娓解釋道:
「《役鬼令》是極為剛猛的武功,至陽至烈,毫無花巧,才能鎮得住集惡三道裏的那些個
魑魅魍魎、妖魔鬼怪,威加於群邪之上。
他一劍蕩回百餘斤的鞭勁,修為就算不及當年的鬼
王陰宿冥,起碼也有七八成火候。
若是單打獨鬥,宗主與老夫都未必能討得了好。
」
漱玉節也知他姜桂之性,好勝要強,決計不會無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不由得沉
吟起來,片刻才道:「鬼王既然是真,光是他手中的地獄一道便極不好惹,更況且還有狼首、
惡佛未出,萬一......萬一角這些個妖魔鬼怪盯上了,那才不叫冤枉。
」
薛百勝「哼」的一聲,卻未反駁,隻說:「非是此時之敵也,未必便不能敵。
」
「老神君高見。
」
漱玉節順著他的話頭,凝著一雙妙目環視眾人,朗聲清道:「打今日起,沒有我的號令,
不許任何人出這王舍院一步。
各島人馬須妥善編制,至少兩人一組,切莫單獨行動;遇集惡
道徒眾,須先行回避,勿惹事端。
如有違者,絕不輕饒!
」瞥了瓊飛一眼,森然道:「便是各
島神君敕使、甚至少主,都不能例外。
」
此話一出,眾人面面相覷,一時竟鴉雀無聲,現場好不尷尬。
那「鬼王」陰宿冥的鎮門神功《役鬼令》再厲害,也不過便與冷北海鬥個旗鼓相當;「奎
蛇」固然是黃島有數的高手,論武功卻還遠不及四島神君之能,真要殺將起來,五帝窟未必
就輸給了集惡道,豈有一味龜縮忍讓的道理?
漱玉節神色自若,含笑不語,倒是瓊飛按奈不住,搶白道:「娘!
那撈什子鬼王再狠,也
狠不過嶽宸風。
嶽宸風握有辟神丹也就罷了,憑什麼我們連那些裝神弄鬼的東西也怕!
這不
是教人瞧扁了麼?
」
漱玉節料不到竟是自己的寶貝女兒搶先發難,笑容一凝,睜眼輕叱:「說過你多少次了,
不得直呼主人的名諱,你總是不聽!
」瓊飛被罵得委屈,性子一來,怒道:「他又不在這裏,
怎麼說不得?
他若沒有九霄辟神丹,誰怕他來!
」
漱玉節不想與她瞎纏夾,忘了周圍一匝,朗聲道:「你們都是這樣看的?
我帝門怕了集惡
道群鬼,這才龜縮不出,是麼?
」眾人無語。
她收回了冷冽的目光,回頭微笑:「君盼,你也
是這麼想的?
」
何君盼想了一想,搖頭道:「鬼王若有十足把握對付五帝窟,毋須殺人還頭,無端打草驚
蛇。
他今夜前來,其實隻是虛張聲勢;摸樣越是張狂,代表心中越不踏實,殺人威嚇不過是
假像。
此為兵法中的「示假引真」,疑兵之計。
」
「宗主命眾人一徑示弱,嚴守不出,鬼王以為計謀得逞,必定開始鬆懈;屆時,我等便
能探知集惡道一幹人的實力虛實,進可輕取、退可自保,這便是兵法中所謂的「能而示之不
能,用而示之不用」。
依我看,這是上上之策。
」眾人恍然大悟,盡皆嘆服。
漱玉節微微一笑,命各島人員分配停當,各自散去,毫升歇息。
冷北海硬接了一記至剛至猛的「山河闆蕩開玄冥」,鞭勁悉數反彈回來,震傷了五臟六腑,
起身時腳下微一踉蹌,幾乎站立不穩,齒縫間及時咬住一口鮮血;驀地一條結實的臂膀橫裏
伸出來,穩穩將他挽住,來人面冷如鐵,波瀾不興,黝黑的肌膚亦如冷鐵一般,正是「鐵線
蛇」杜平川。
「嘖,管什麼閒事!
」
面色青白的瘦削漢子揮臂一掙,撥開扶持,一抹殷虹溢出嘴角,曝雪般的倒三角臉上益
發白慘。
「好生配神君走去!
你是上過幾日學堂的,不比我們這些粗鄙之人。
咱們用性命伺奉
神君,你得用腦子。
」
杜平川面無表情,語氣仍是一貫的不卑不亢。
「我的腦子,已比不上神君啦。
也該是時候,用性命來侍候神君了。
」
「是麼?
嘖嘖。
目光如炬、手腕靈活的鐵線蛇,不想也有這一天哪!
」
兩人並肩而望,何君盼窈窕的背影正與漱玉節、薛百勝相偕,一齊步入後進,左右侍從
隻敢遠遠環繞三人,不敢走到足以聽清三人談話的距離;那是神君與島民之間無可逾越的差
距,象徵著至高無上的權威。
冷北海眯眼看著,忽然一笑。
「怎麼,被罰面壁一年很歡喜麼?
」杜平川些乜了他一眼,冷冷說道。
「不,是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直到今天才明白過來。
」
冷北海「呸」的吐出一大口血污,伸手一抹嘴角,大笑道:「原來黃島早已有了一位稱職
的主人,我卻老當她是個小女孩兒。
你和我、島內和島外......這十幾年的辛苦,總算不枉啦!
」
彌勒腹中,耿照與明棧雪二人正盤膝而坐、四掌相抵,用功到了緊要之處。
明棧雪催動功力,持續幫助耿照易經拓脈,打通了兩關心魔,不知不覺已過了兩個時辰。
兩人全身氣脈相接,明棧雪的內息如溫水般淌過耿照周身經脈,以她對碧火神功瞭若指
掌,修為更遠遠超過了耿照,此番打通關障,可說是循序漸進,一切都在明棧雪的掌控之下。
耿照隻覺渾身氣滾如沸,汗出如漿,衣衫幹了又濕、濕了又幹,精神卻越來越暢旺,絲毫不
見疲憊。
也不知過了多久,明棧雪緩緩撤去內力,低聲道:「歇會兒。
」耿照會意,將內息逐一收
聚丹田之中,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睜開眼睛。
明棧雪幼嫩軟滑的右掌心扔與他的左掌相貼,
左手捏了個如意法訣,隨意擱在膝上,閉目垂頸、嬌軀放鬆,宛若假寐。
耿照不敢驚擾,也學她捏訣盤膝。
半個時辰之後,明棧雪才睜開美眸,促狹似的一笑,
勾著白嫩的尾指輕刮臉蛋兒道:「學人精!
你知道我在做什麼?
亂學一氣。
」
耿照黝黑的面上一紅,伸手摸了摸光頭,訥訥道:「我見姑娘打坐,也......也學著打坐。
」
「來,教你個乖。
」明棧雪笑著說:「你可知道,要精進拳掌器械等外門功夫,什麼法子
最快最有效?
」
耿照笑道:「我幼時與一位長輩砍柴戲耍著玩兒,多砍多練也就是了。
」明棧雪搖頭:「這
麼老實巴交的答案,也隻有你能答得出來。
錯了!
」耿照連猜幾次她都大搖螓首,揮手道:「錯
了、錯了,你這人忒也無趣,聽得人差點打起瞌睡來。
」稍頓了一頓,笑得神神秘秘的:
「連拳腳器械、攻守拆解,最有效的法子就是「想」。
」
「想......想?
」耿照不由得一愣。
「對,用腦子想。
」
明棧雪伸出纖細修長的左手食指,輕點額際。
「尋常門派修習內功,除了打坐吐納等入門基礎,首先要學的便是「存想」想像「氣」
在體內諸穴諸經脈間運行;想得久了,便能生出感應,真正察覺到體內之氣。
」
「你學的碧火神功是內家至寶,收效極快,短短數日間便能感應內息,換了別家的內功,
最快也要存想個三年五載,才能察覺體內氣息的流動。
內息如此玄奧之物,都須依賴存想才
能連得,外家的拳腳武功如何不能?
」
「存想」的功夫耿照是初聞,他所領悟的「入虛靜」境界,便是存想、內視的極高之境。
隻是萬料不到,坐著冥想也能增進拳腳外門,聽明棧雪之意,收效竟還在日夜勤練之上,實
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明棧雪道:「你可會夢見自己整夜被人追趕,明明是夢,醒來後卻是全身疼痛,仿佛真跑
了一夜?
」耿照點頭。
明棧雪笑道:「那你可知道,人在睡眠中發夢,無論夢境多麼漫長,實
際不過是眼珠轉得幾轉,片刻即逝?
」
耿照聽得一愣一愣的,搖了搖頭。
「四肢百骸,由心主之。
這裏的「心」,便是你思考、感覺、發夢之處;心間一瞬,足以
令你在夢中跑上一整夜,明明你徹夜未動,肌肉骨骼所累積的痛楚、所鍛煉的程度,卻勝過
你踏踏實實跑上一整夜--如許捷徑,你緣何不要?
」
耿照聽她說得似模似樣,仍覺得有幾分不真實,忍不住問:「按姑娘之說,若有一個不懂
武功的人,整天想像自己修習武功,想得時日久了,難道也能「想」出一身高明的功夫?
」
明棧雪笑道:「對,也不對。
常人無法靠空想練就武藝,是因為想的東西不對,身體就算
依想像的發生了改變,那也是無用之變。
倘若你將拳腳套路熟練了,並且一一記起拆解對練
的感覺,於虛靜之間存想一遍,身體就會依招式所演發生改變;這樣的變化,即是有用之變。
如一命居住在高山上的,不斷存想自己潛入深海,倘若他有過如水的經驗,熟知身體在
水中的五感變化,如此存想了十餘年之後,縱使他不會再碰一碰海水,也能練就一身高明的
深淺之術。
蓋因身體為存想所改變,猶勝過討海十數年的漁人。
」
「但若他對泅水一無所知,所想無益真正的潛水,那麼,縱使身體已在不知不覺間被改
變,當然還是不懂水性。
這種以內修外的法門,便叫做「思見身中」。
」
耿照若有所悟,一時無語。
明棧雪續道:「真正的高手練到了極處,往往難覓一名旗鼓相當的好對手。
正所謂「不進
則退」,為了維持巔峰、突破境界,便以「思見身中」之法自我修習;對敵不限時光、場域,
一身可戰萬馬千軍,往來極冷極熱之境,出入極險極惡之間;畢生所敵隨時光再現,拳掌器
械、內息外功,均可於方寸之間反復為之......如此,才能精益求精,更上層樓。
」
耿照聽得悠然神往,正要開口,忽見覘孔外燈火一暗,刮進一陣森冷陰風,偌大的覺成
阿羅漢殿裏碧磷磷的一片,無數鬼火擁著一杆白骨紅燈飄蕩如魂,回蕩著「喀答喀答」的馬
蹄響,一名肩如駝峰、油彩塗面的綠袍判官策馬入殿,腰胯一柄鐵鞘青鋼劍,晃搖的模樣充
滿著森森鬼氣,令人不寒而慄。
「明姑娘!
」耿照轉頭低呼,明棧雪玉指抿唇,示意他噤聲,姣好的櫻唇無聲翕動:「集
惡道!
是「鬼王」陰宿冥!
」
殿外傳來一陣嘶嘎怪叫,一把令人牙疼的刺耳嗓音道:「天地栗栗,日月旻旻,流星趕退,
群魔真現!
九幽十類、玄冥之主駕臨,爾等凡俗,滿身罪孽,還不速速來見!
」
耿照定睛一瞧,果然前邊的白骨紅燈之上繪著一頭猙獰青蝠,大張的惡口畔濺出一滴殷
紅血珠,獠牙尖銳、黑翼箕張,與絹上的陰刻拓印相仿佛。
數不清的鬼火湧入殿中,在彌勒像前分列左右,驀地綠焰沖天,原本拳頭大小的幽冥鬼
火都成了燎天之炬,碧瑩瑩如燒化青璃的詭麗焰色不改,益發璀璨,將整座大殿裏照得青芒
熠熠,群鬼俱都現出了身形。
綠袍補腳的「鬼王」陰宿冥駐馬居間,威風凜凜,寬大的袍袖一舞,喝道:「因果業報,
森羅殿前;降魔劍下,儆--惡--除--奸」牽著烏騅追風馬的大頭鬼上前兩步,扯開嗓
門大喊:「鬼--王--升殿,罪--魂--拘前!
」
油彩塗身的諸「鬼」們怪叫起來,六龜之一的含冤鬼跳腳而出,展開手中金卷,搖頭晃
腦、大聲唱名,眾6小鬼們用整串鐵鏈拉著一幹僧人魚貫入殿,個個神情茫然,如中迷煙,
連步履都踩不甚穩,卻都是法性院裏的蘭衣弟子,為首的正是衡如。
隻聽含冤鬼道:「爾等罪魂,自報前愆,如有隱瞞,屍骨無存!
」一旁負屈鬼抖手中紅羅,
恒如便搖頭晃腦,夢囈似的喃喃自語起來,目光呆滯,宛若活屍。
耿照識得恒如,初時見他落入集惡道之手,多少有些不忍,甚至動過出手相救的年頭,
豈料越聽越是心驚;恒如所說,都是某年某月誘姦越城某富商之妻、如何與師兄弟們「賜子」
前來祈孕的婦人等等,顯然這是寺中行之有年的勾當,如字輩弟子人人有份,司空見慣。
偶爾含冤鬼打斷他的喃喃低語,或問他現居何職、如何行事等細節,恒如一一回答,毫
不隱瞞。
等他交代完畢,鬼王一揮袍袖,冷道:「比丘幹犯淫戒,當處剝衣亭寒冰地獄之刑!
」
刑、問二差齊聲唱喏,擡來一隻覆滿厚霜的釘鐵木箱,以二色哭喪棒翻開箱蓋,箱中滾出一
大蓬濃烈霜氣,殿中氣溫驟寒。
拘、鎖兩名陰差押著恒如湊近那大木箱,寒氣撲面而至,什麼迷藥也都解了,搖了搖混
沌的腦袋,突然發現情況不對,驚叫:「你們做甚......」話沒說完,面孔已被按入箱中。
隻聽「嘶」的一聲寒煙飛竄,陰差們雙雙鬆手,恒如猛擡起頭了,驚叫道:「你們是誰?
為什麼抓我?
這是何處......」冰飆散去,赫見他整張臉皮早已不見,露出血汩汩的鮮紅肌肉;
原本挺直的鼻樑處隻餘兩枚血肉模糊的孔洞,失去了眼瞼的眼窟裏骨碌碌地轉著兩顆黃白眼
球,說話之間面頰的肌束還不住地抽動著!
耿照看得心尖一抽,幾欲作嘔,卻見含冤鬼把手一招,喚來一名布條裹臉、白衣白笠的
鬼卒。
那白衣鬼卒脫下氈笠,解下面上的雪白布條,同樣露出一張無皮之臉,隻是傷口痊癒
已久,被剝去臉皮的裸肌呈現一片凹凸斑駁的黯淡赭紅,恍若夾黴微腐的陳年鹵肉。
白衣鬼卒走到木箱前,雙手扶著箱緣一埋頭,又是「嘶」的一聲冰銷煙竄,再擡頭時卻
已覆上一張新鮮面皮,雖然神情呆闆、肌色微青,卻依稀是恒如的模樣。
而真正的恒如這時
才開始疼痛起來,不禁跪地慘叫;大頭鬼隨手一揮,「喀啦!
」將他的脖頸扭斷,命人拖到殿
後丟棄。
「那是傳說中的至寒之物,名曰『冰獄』,又稱『鑿混沌』。
而那白衣白笠的則是地獄冥
主的貼身死士,名喚『白麵傷司』。
」明棧雪目不轉睛的窺視著,一邊小聲解釋。
耿照看得不寒而慄,忽然心念一動,低聲問:「他們......為什麼要奪走恒如的臉皮?
」明
棧雪嘴角微抿,冷笑道:「還能怎地?
移花接木,換日偷天。
」
大殿之上,鬼王的審問持續進行。
這批蘭衣弟子的下場全都一樣,被摁上「鑿混沌」奪
走面皮,身份便由白麵傷司頂替。
其中幾人被剝去臉皮之後並未慘呼,而是直接暈死了過去,
反倒因此保住了一命,被小鬼擡入偏殿。
耿照本想開口詢問,驀地靈光一閃,頓時明白起來:「暈過去的人,說不定是擡去炮製成
『白麵傷司』,用以補充新血。
」眼看法性院的蘭衣弟子全由鬼卒頂替,泰半都成了斷頸的無
臉屍,小鬼們終於用七八條杯口粗的鐵鏈拉進最後一人--來人身形魁梧、體魄強健,賁起
如鐵的肌肉幾乎鼓爆袈裟紅褂,虯髯鷹目,容貌威武,正是法性院首座顯義和尚。
顯義眉目低垂,似也中了迷魂藥物,盤膝坐在青石地闆上,渾身上下均被異常粗大的鐵
鏈捆得嚴實。
含冤鬼轉身行禮,恭敬呈稟:「大王,此人是法性院首座,姦淫婦女、橫徵暴斂
之事,自是這廝領的頭,這便不用問了罷?
」
「慢!
」陰宿冥揮舞袖袍,沉聲道:「此人本王親自審問。
用過『平等幡』之後,你等且
先退下。
」扶著鞍頭一躍下馬,扶劍走到了顯義面前。
負屈鬼朝著顯義面上一抖紅羅,掀起
一層薄薄的胭脂粉霧;顯義渾身一震,口中唔唔有聲。
鬼王有令,群鬼不敢有違背,紛紛退出殿門,連大頭鬼也牽著如骨架般枯瘦的烏騅追風
馬、刑問二差擡著冰獄鐵箱,俱都出得阿羅漢殿。
鎖著顯義的七八條鐵鏈被牢牢固定在柱上,
每條都蹦成筆直一線。
陰宿冥扶劍趨近,躬身低問:「本王問你,蓮覺寺中可有隱秘的囚牢地窖?
」
顯義面無表情,片刻才搖頭:「沒......沒有。
」
陰宿冥咄咄逼人:「是沒有,還是你不知道?
」
顯義頓了一頓,低聲道:「我......我不知道。
」
鬼王冷哼一聲,顯然對這樣的答復極不滿意,但考慮到在「平等幡」的迷魂奇效之下,
斷無敷衍塞責、刻意隱瞞之理,一定是自己的問題問得不對;略一思索,繼續問道:「就你所
知,蓮覺寺內可曾囚禁過什麼人,又或是限制過什麼人的行動,令其不得自由?
」
顯義搖頭晃腦,便如酒醉一般,嘴裏咕噥一陣,才道:「有......有一個人。
」
彌勒腹中,耿照與明棧雪對望一眼,心念一同:「難道鬼王竟是來尋人的?
」果然陰宿冥
聞言大喜,又急急追問:「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誰?
」
「知......知道。
」
「那人是誰?
現在何處?
」
「那人在法性院。
他是......」越說越迷糊,語音逐漸低了下去。
「你說什麼?
」
陰宿冥扶劍傾耳,李敖衣又趨近些個,冷不防顯義一聲斷喝,猛將七八條縛身的粗鐵鏈
一齊震斷,毛茸茸的黝黑鐵臂夾著破裂的袈裟、迸碎的鐵鏈「呼!
」輪掃而出;陰宿冥手挎
劍柄,腰後的鐵鞘斜斜指天,危急間不及拔出,雙掌忙往身前一併,被掃得倒飛出去,直至
飛兩丈開外方才落地。
顯義上身赤裸,霍然而起,腕間還纏著半截殘鏈,直如巨靈鐵塔,神威凜凜。
「那個人,就是老子給軟禁起來的法琛老禿驢!
他老得腦子都糊塗啦,整日張嘴呆坐,
淌著口水,便是喂上狗屎、餿水也照吃不誤,一雙腳已踏進了棺材!
」他全身罡氣流轉,黝
黑的膚色下隱隱透出紅光,放聲獰笑:
「你要找的,就是這等癡呆的老東西麼?
」
殿外群鬼見狀,便要蜂擁而入,卻被陰宿冥揮手阻止。
他低頭吐出一口血唾,雪白的袍
袖一抹嘴角,左頰下半邊的油彩被袖布抹花一片,露出青白如紙的肌膚,旋又覆上一層血染
殘紅。
鬼王咧嘴一笑,不再完整的繪面臉譜失了神秘詭異,卻多了幾分狠厲。
「好霸道的硬功!
」
他索性不舞袖了,將袍袖捋到肘間,沖著顯義一豎大拇指,半截白臂細如燒淨的牛脛長
骨,與駝肩拱背的畸零身形毫不相稱,卻益發詭異。
「人說赤尖山『十五飛虎』中,以老八『黑虎』鮮於霸海的武功最高,一身『火雲橫練』
內外兼修,號稱西南無敵。
若非鎮南將軍府號召南陵諸封國發兵鎮壓,赤尖山到今日仍不免
為『十五飛虎』所盤踞,姦淫擄掠、燒殺搜刮等無所不為,是為南陵一惡。
」
顯義獰笑道:「老子亡命東海十餘年,改頭換面,躲避官軍追殺。
不想今日,竟能再聽到
『十五飛虎』的萬兒。
既然漏了底,說不得,隻好通通將你們殺了,依據後患。
」口裏說得
無奈,神情卻是躍躍欲試,竟頗有幾分癮頭發作、終得紓解的興奮模樣。
陰宿冥不覺失笑。
「我地獄一道傾巢而出,精銳盡皆在此,你......想要『通通殺了』麼?
」
顯義哈哈大笑。
「你既查了老子的底細,可曾聽過:『黑虎』鮮於霸海在赤尖山下潑血崗一役,獨自一人
斬殺了兩百名官軍?
單打獨鬥,你還不夠老子過把癮!
」呼的一拳,直搗陰宿冥面門!
他這一拳來得毫無徵兆,雖是偷襲,卻是全力施為,比起震斷鐵鏈的潛勁運化,不知強
上多少倍。
耿照隔著覘孔望出去,即使相隔甚遠,都覺勁風壓面,暗自心驚:「明姑娘說得對,
這人果然是棘手角色!
」
誰知鬼王卻不閃不避,仿佛為報适才一擊之仇,也是攢著一隻捋高大袖的右拳正擊而出。
顯義足足高了他一個頭有餘,拳頭大如瓦缽量鬥,相比之下,鬼王之拳不過一枚鵝卵石大小,
渾圓青白的模樣也相差仿佛;兩人全面相接,「啪!
」一聲勁風爆裂,顯義突然一震,面露痛
苦之色,整個人向後倒飛出去,摔了個四仰八叉,抱著右掌蜷縮顫抖,再也無力起身。
「記住,我不是兩百名南陵官軍。
」鬼王甩了甩手掌,傲然一笑,冷冷說道:「我乃九幽
十類之主,統領集惡三道的『鬼王』陰宿冥!
」
他這式「山河闆蕩開玄冥」雖是掌法,以拳頭使將出去,依然剛猛無雙,難以抵擋。
顯
義整條臂骨被枕得粉碎,綿爛如軟蟲,傲視十五飛虎的護身硬門『火雲橫練』被他一拳擊破;
餘勁所及,連丹田氣海也被毀去,就算不死,此生也成了武功盡失的廢人。
陰宿冥看著他顫抖呻吟的慘狀,有如看著一條掙紮的蛆蟲。
「你既然無法提供我要的情報,留你何用?
」緩緩提掌,運起「役鬼令」的至陽罡氣。
這回他使的是正宗心訣,非是家劍鞘或圈式而為之的變體;便隻一瞬,尖長的五指之間
金靄浮動、陽氣大盛,掌心如綻初陽,在綠焰映照的大殿中看來,直如華光萬道,沛然莫之
能禦。
殿外群鬼無不閉眼低頭、五體投地,發出敬畏痛苦的嗚嗚哀鳴。
「且慢!
」
一條黑衣勁裝、黑巾包頭的高瘦人影由梁間躍下,陰宿冥不由凜起:「此人何時到來,我
竟無有知覺!
」心知來人乃平生罕見的大敵,連忙撤去鎮門神功「役鬼令」的先天罡勁,以
免群鬼受制于陽氣動彈不得,反成了任人宰割的魚肉。
「你是何人?
」他小心打量著黑衣怪客,手按降魔青鋼劍,冷笑:「竟敢在本王面前喊阻?
」
黑衣人雙手抱胸,冷冷一笑。
「此人身上還藏有若幹秘密,恐與赤煉堂、浦商等有所牽連,
殺了未免可惜。
留他一命,慢慢拷問,才能發揮此人最大的價值。
」說著緩緩擡頭,射來兩
道入刀似劍的怪異目光,幾乎令人無法逼視。
「況且,他對你並非毫無貢獻。
他終於還是帶你找到了我。
」
陰宿冥強自定了定神,悍然回望,這才發現黑衣人有雙妖異的眼眸,眸色似黃似綠,閃
爍著獰惡的光芒,仿佛充滿了惡意的譏笑與嘲弄,又有一絲野獸般的冷靜和殘忍,忽然想起
一個人來,不禁失聲脫口:「原來是你,『照蜮狼眼』聶冥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