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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第184章

妖刀記 默默猴 9752 2024-04-26 15:20

  第百八二折幹元倒轉,忍葷巨靈

   鬼先生從未如此刻這般,痛恨自己的即興發揮。

   他現在一聽到「規勸」二字,便有股殺人的衝動,尤其對方明顯衝自己而來,

  砸場的意圖赤裸裸地毫不掩飾。
「鬼王於此若有意見,」盡管如此,他仍必須強

  作大方,從容笑道:「但說不妨。
隻是一樣的規矩,各人以一次為限,以免幹擾

  大會進行。

   陰宿冥哈哈一笑,手扶降魔青鋼劍,一拍圍欄翻身越過,輕輕巧巧落於廣場

  之上,揚聲道:「既然如此,本座也不客氣啦!
喂,大奶妖婦……呃,我是說遊

  屍門的,本座對妳手裏這柄幽凝刀有點想法,我勸妳,還是別插上去了唄?

   符赤錦先前聞聲便已停步,編貝般的皓齒輕咬紅唇,視線由下而上,越過前

  頭的玉斛珠,朝鬼先生投以釁色,吃定他未敢在人前聲張,將擄人勒贖的勾當當

  眾抖出,此際索性揚起一抹唇勾,眢目狠笑,「潑剌!
」霍然轉身,立換過一張

  燦笑嬌靨,瞇眼怡然道:

   「好啊好啊,我最喜歡聽大人物說話啦。
鬼王的話忒有道理,那我還是考慮

  一下好了。
」眾人麵麵相覷,忍不住想:「陰宿冥到底說了什麼理,難不成隻有

  我沒聽出來?

   媚兒忍著笑,暗忖:「好妳個大奶妖婦,存心氣死鬼先生麼?
」見那廝臉都

  歪了,大為解氣,正想上前同她一搭一唱、再說幾句刻薄話,驀地符赤錦麵色微

  變,檀口輕啟、美陣圓瞠,彷佛白日見鬼,卻發不出絲毫聲響,身子微顫,雄偉

  傲人的綿軟奶脯抖出成片雪浪,媚兒不由得臉色沉落,咬牙暗罵:

   「好端端的來甚下馬威?
奶子便隻妳有麼?
」想起自己的鬼王身份,論雙丸

  挺碩、肌膚勝雪,未必較這妖婦稍遜幾籌,卻不好當眾晃搖,與她一爭雄長。

  罵著妖婦卑鄙,符赤錦卻再度轉身,捧著刀匣,顫巍巍地走上方塔。
本候於階上

  的玉斛珠微微讓過,待她往上走去,才隨後拾級。

   這下連媚兒都看出了問題。

   (大奶妖婦走路的模樣……同「玉屍」好像!

   那種足下飄忽、身軀卻不住輕顫,猶如附魔,又彷佛不停與所附之物對抗的

  怪異之感,媚兒在今日以前從未見過。
她心念一動,飛快上前幾步,擡頭見鬼先

  生胸有成竹、諱莫如深的詭笑,又拿不準他到底使了什麼手段,連心機百出、鬼

  靈精似的大奶妖婦都著了道,頓時猶豫起來,目光自然而然瞟往天羅香的方向。

   染紅霞見得有異,微微探身,卻被姥姥按住了肩頭,不讓輕舉妄動,隻能約

  略搖頭,讓她切莫衝動。

   「切!
對手都使妖法了,那老妖怪……怎地還不出來?
」媚兒不禁咬牙。

   「妳這丫頭,老在長輩背後說這種話,當心以後老公不疼妳喔!
」一縷銀鈴

  般的笑語竄入顱中,近得彷佛咬耳朵說話,幾能想見其人瞇眼掩嘴的模樣。

   「……誰、誰有老公了?

   媚兒雙頰脹紅,若非塗著厚厚油彩,這下隻怕要露餡。

   她急切出口,才想起四周全都是人,偏生山腹內空間廣袤,石英圓穹之下,

  不住回蕩著尖亢的「老公老公老公……」,久久未絕,十幾雙滿是狐疑的怪異眼

  神,紛紛聚焦於廣場中央,就連鬼先生臉上的得色都為之一凝,愣道:

   「什麼老公?
鬼王有話,不妨明說,何必打什麼啞謎?

   媚兒明白是中了「傳音入密」的招,至於那人是怎麼猜中心思的,反正是連

  夢都能侵入的老妖怪……算了,還是別想,省得她眞能聽見。
況且能讓狐異門混

  蛋露出這種表情,也非全無收獲,看著都値!
媚兒豁出去了,興許是仗有老……

  呃,有高人撐腰,硬著頭皮揚聲道:

   「據本座所知,這位符姑娘她……她……可是有老公的!
你讓個婦道人家上

  去插什麼插什麼的,難道不用先問問她老公?
」說得大義凜然,擲地有聲,全場

  瞬間

   靜默,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饒是鬼先生聰明絕頂,也愣了一下,沒弄懂前言後語之間的關連,倒是聶冥

  途一聽樂壞了,啞聲笑道:「依妳這麼說,五帝窟的美人兒宗主以前也是有老公

  的,一會兒她若也要上去插什麼插什麼的,卻要問誰?

   媚兒沒好氣道:「寡婦就甭問啦,難不成狼首懂降神?

   「那位符姑娘也是死了老公的。
」聶冥途好心提醒她。
「說不定胤門主他懂

  降神,一次來倆,都不耽誤。

   媚兒本欲搶白「小和尙又還沒死」,一想不對:「小和尙才不是她老公!

  要敢是……教他死得骨頭不剩!
」卻聽聶冥途幸災樂禍道:「不信妳問漱宗主。

   全場焦點倏又轉回漱玉節身上,盡管荒謬至極,她也隻能拘謹地一頷首,鎮

  定開口:「本門符神君以前成過親的,不幸良人早逝。
」忽覺在盟會這般重要場

  合,居然得回答這等三姑六婆的問題,令人莫名地臉臊。

   「妳瞧瞧,多方便?
全是寡婦!
」聶冥途好心地替所有人下了結論,衝媚兒

  叫道:「再插什麼插什麼的,總沒問題了罷?

   本來就沒有問題!
鬼先生強抑怒氣,實不想令莊嚴肅穆的場麵,淪為一群渾

  人纏夾不休的酒樓閑桌,對玉斛珠一使眼色,嬌小豐盈的玉人低垂濃睫,恍如假

  寐,符赤錦渾身一顫,踮著足尖,飄飄晃晃地上到第一層,至白玉刀座前才停步,

  取刀在手,「啪!
」失神似的把匣子一扔,倒轉刀柄,將那柄形狀姣好的柳葉眉

  刀一撗而入。

   霎時間,三柄妖刀齊聲共鳴,第三座刀台四周青芒轉赤,幽凝終於歸位。

   符赤錦似在共鳴聲中,短暫取回了自主權,身子癱軟,及時以藕臂撐住,瓊

  鼻香腮沁出點點密汗,浸透鬢絲,咬牙側首道:「超詣眞功!
你……你是怎麼…

  …」語聲忽止嬌軀一僵,錯愕、憤怒俱凝於蒼白雪靨,說不出的淒婉動人。

   鬼先生作勢欲掐她嬌腴渾圓的豐臀一把,見她動彈不得,眸底透出驚怒之色,

  總算略掃鬱悶,怡然道:「符神君,妳在反抗我之前,怕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啦。

  我能對付妳的法子,遠比妳想得更多,也要可怕得多。
」挨近她背後,確定她能

  清楚感受溫澤、體味,伴隨而來的侵略性,以及全然無法反抗的無助感,以僅二

  人能聽見的氣聲輕道:

   「我們先來試個較溫和的腳本好了。
待會兒妳會主動向陰宿冥尋釁,考驗下

  妳倆同盟堅貞的程度,最終能留下誰的命。
妳若不幸死了,妳小師父就會接著來

  替妳報仇,不過明端操縱打鬥的本事不太好,紫靈眼或也難逃一死。

   「到得那時,毋須我費心操控,白額煞肯定要下場拚命啦。
我猜……鬼王車

  輪戰不利,擋不住發狂的獸人,這回該換他死了。
白額煞亦不能毫發無傷,我會

  安排人手在穀外等他,七玄大會結束之際,便是遊屍門自世上徹底除名之時。

   符赤錦渾身顫抖,明明五感俱在,卻像隔了層無形厚膜,整個人彷佛被浸入

  深水裏,無法擡腿舉臂,遑論開口示警。
先前場中詼諧胡鬧的氣氛,早隨符赤錦

  一步步走上階台,而煙消霧散。

   誰都知道鬼先生動了手腳,卻誰也看不出他是如何辦到。
若這種怪異的手法

  用在自己身上的話……靜默無聲的現場,彌漫著異樣的危機感,凝重的氣氛正緩

  緩向上堆棧,不知何時將承受不住,轟然傾落。

   鬼先生再度以威懾全場的鋒銳眼神,一一掃過每張麵孔,朗聲笑道:「遊屍

  門雖明確表達了意向,到底沒有響應鬼王的『規勸』,此非立法之本意;若其他

  宗脈所提異見,皆可輕易忽視的話,『規勸』雲雲,不過笑話而已。
不知鬼王之

  意,以為如何?

   媚兒心想:「他不知使了什麼法子,將大奶妖婦押為人質,這樣下去,不免

  綁手綁腳。
得想法子把她弄下來!
」她本無所懼,緊了緊寬大的環腰玉犀帶,昂

  然上前。

   「就怕你不問!
姓符的,本座忒有誠意,前來規勸於妳,妳屁也不吭,揣了

  刀就往上頭去,是看不起我集惡道麼?
滾下來!
本座與妳大戰三百回合,手底下

  見眞章!

   「說得好!
」鬼先生撫掌笑道:

   「鬼王豪氣,直衝雲霄!
然刀劍無眼,咱們還是化幹戈為玉帛罷。
符姑娘,

  妳遊屍門雖支持結盟,但此際盟約未成,在下既無調解之權,也不好有什麼偏袒,

  望妳與鬼王好生談談,總得教眾人都服氣才行。

   媚兒雙手抱胸,冷笑不止,生生將句「聽你在放屁」咬碎在喉底,才未迸出

  齒隙。

   她見下階之際,玉斛珠始終於符赤錦身後兩尺處,差不多是伸出一截小臂的

  距離,料大奶妖婦必受其所製,當然不會眞打,鬼先生肯定找什麼名目虛晃一招,

  將人押回,索性徑至階下等她,伺機逼退玉斛珠。

   誰知離地尙有十數階,玉斛珠卻不走了,駐足侍立,便似靜候小姐歸來的安

  分婢女。
媚兒見符赤錦獨個兒走近,更不猶豫,袍袖一翻,出手如電,一把攫住

  她的左腕,低喝:「……走!
」足尖蹬地,便要拉她出險境。

   符赤錦雖有驕人的豐臀盛乳,身子卻頗輕盈,被拉得離地飛出,落地時雙足

  交錯,如雁平沙。
「輕功不壞嘛!
」媚兒略微寬心,欲一氣掠過廣場,返回遊屍

  門據處,驀聽「鏗!
」一聲激越龍吟,腰間重量頓輕,降魔青鋼劍已遭符赤錦擎

  出,寒銳直迫身軀,重袍圍腰亦難稍止。

   她本能鬆手,擰身斜讓,一片豪光由下往上一撩,「嚓」的一響,削下袍襴

  一角,符赤錦連人帶劍,和身撲來,唰唰唰連環三式,照準的都是心口、咽喉、

  腹間等要害!

   「喂……妳做……快住手!

   降魔劍鋒銳無匹,足與妖刀匹敵,符赤錦劍勢連綿,雖說不上什麼法度,卻

  占先手之便,咬死不讓,招招都攻要害,竟未中絕,迫得媚兒狼狽不堪,卻始終

  找不到調整體勢的空子,遑論反擊。

   「大……大奶妖婦!
妳發什麼癲……停手啊!

   兩人一進一退,如影隨形,降魔劍青芒閃處,不住飄飛裂帛殘衣,恍如蝶湧,

  吃眼越過大半個廣場,又回到望台這廂。

   媚兒始終居於劣勢,而且情況極其不妙,可說是險象環生,但恁誰都看得出,

  她的武功實在符赤錦之上,唯困於手無寸鐵,而降魔青鋼劍又太過鋒銳,若要無

  血奪之,出手必傷持劍者,兩人終是難以並存。

   媚兒兩隻袍袖盡皆完蛋,前襴後裾亦不遑多讓,能用以灌勁、揮開劍刃的部

  分幾近於無,眼看便到短兵相接的局麵。
符赤錦II或說運使超詣眞功的翠明端

  ——並不擅劍法,然而這具身軀根骨絕佳,肌肉柔軟而有力,反應機敏;任何招

  數,翠明端動念即可使出,曉暢之至,比運用自己的身體還要得心應手。

   翠明端心性不同常人,不擅與人應對,卻有著超乎尋常的專注和毅力,一旦

  意誌集中,往往能發揮出驚人的效果。
媚兒唯恐折了「大奶妖婦」,本沒有還手

  傷人的念頭,翠明端隻攻不守,恰恰避開不擅應對的罩門,而專心攻擊的結果,

  幾乎將堂堂鬼王逼入死地。

   媚兒退無可退,百忙中單掌擊地,掌勁犁開一條七八尺長的深溝,激得鋪石

  碎裂,應手濺飛,「符赤錦」被大蓬亂石砸得轉頭擰腰,攻勢為之一挫;媚兒把

  握機會,提起役鬼令神功,本欲中宮直進,並掌轟她胸膛,最好轟得她回劍自守,

  這一式「山河闆蕩開玄冥」的威力,足以打得她虎口迸裂,長劍脫手,轉念又想:

   「不行!
妖婦奶子雖大,萬一教她胸肋斷裂,倒插髒腑,那可……可惡,這

  雙沒用的奶子,隻有大而已!
」良機稍縱即逝,咬牙擊在符赤錦身前兩尺地麵,

  鋪石如硝藥炸裂,猛將符赤錦掀飛,但畢竟非首當其衝,劍尖一帶,在媚兒左上

  臂拉了道長長口子,濃漬渲透綠蟒袍。

   媚兒低哼一聲,倒退兩步拉開功架,終能勻過一口眞氣來,腹間陽丹發動,

  神采奕奕,周身眞氣流轉,頗有淵淳嶽峙之勢,若是尋常長劍,隔空運勁一撞,

  幾把都盡能斷了,無奈對上降魔青鋼劍這等神兵,卻無此摧枯拉朽的好處。
卻聽

  她揚聲道:

   「喂!
再不停手,要動眞格的啦!
」眾人當她是恫嚇符赤錦,隻染紅霞明白:

  她是說給自己這邊的人聽,如無外力介入,停止這場毫無意義的爭鬥,為求自保,

  兩人之間必有I名要倒下。

   ——符姑娘到底是怎麼了?

   ——前輩……為什麼還不出手?

   (不行!
不能……不能再等了!

   戴著蛛網覆眼巾的高眺女郎肩膀微動,正欲發聲,對麵一抹瘦小身影已躍下

  高台,擎出背上利刃,「鏘!
」架住飛撲而來的符赤錦,刀口與降魔劍刃碰出耀

  目火花,竟無絲毫缺卷,卻是五帝窟的白帝神君薛百滕!

   「錦……」老人猶豫一霎,眸光倏凝,低喝道:

   「符姑娘!
再打下去,將有性命之憂,快住手!
」雙臂運勁,以食塵將她往

  後一送,逼退開來。
翠明端再不通世練,也知拿刀的對手不同於赤手空拳,不是

  悶著頭猛刺就能取勝;況且,主人並沒有下令讓她殺了這個猴兒似的小老頭。

   嬌腴的白衣少婦拄劍而起,卻未擺出防禦架勢,空茫的視線徑投塔頂,詭異

  得難測深淺,一時間薛百膳、陰宿冥未敢輕近,試圖從她全無道理的舉措中,瞧

  出點兒端倪來。

   鬼先生居高臨下,從老人枯痩如鐵的身形,一路看到他手上的長柄刀,忍著

  不豫,含笑道:「老神君忽入場中,莫非有什麼見教?

   薛百膳哼的一聲,翻著怪眼,冷笑:

   「我對你那『規勸』什麼的無聊把戲沒甚興趣,你這些花樣,我也看夠了,

  不想再奉陪。
我始終知道你不是你阿爹,拿活人同死人比,也沒什麼意思,可惜

  你自己不知道,你和你爹差得遠了,連模仿他的資質也沒有,隻能搞些花俏把式。

  七玄同盟也好,狐異門也罷,交到你這種人手裏,就是『完蛋』兩字。
你弟弟比

  你象樣多了,起碼是條漢子。
」刀指符赤錦,冷道:

   「我老人家年月有限,不想浪費辰光,我要帶這女娃娃走,若遊屍門沒意見

  的話。
以後有閣下的什麼事,都毋須叫上我。
」眸光微擡,見台上白額煞壓低笠

  沿,扭過頭去,衝他擺了擺手,應是答允之意。

   鬼先生白挨一陣數落,句句刺耳,全是他不愛聽的,怒火中燒,卻不好當眾

  破臉,徒顯量狹,強抑殺心,笑道:「神君指教,在下必定銘記在心,殫精竭慮,

  以求改進。
神君去意堅決,我也不敢攔阻,一會兒我讓屬下為您帶路。
請。
」抱

  拳一拱,餘光卻膘向漱玉節。

   毋須多此一舉,漱玉節亦知是挺身的時候,清了清嗓,俯首開聲。

   「老神君離去不妨,還請留下食塵。
待此間諸事議畢,妾身再出穀與老神君

  會合。

   薛百塍默然良久,擡頭喟歎道:「宗主,妳就忒想合並七玄,由五島之主的

  身份,降為所謂盟主的馬前卒,放著宗祠不顧,甘為野心家驅策麼?
」蒼涼痦啞

  的語聲裏聽不出憤怒或憎恨,隻覺說不盡的寥落。

   漱玉節淡淡一笑。
「老神君所說,此際並未發生,妾身敢擔保以後也不會。

   薛百膳疏眉緊蹙,一指方塔上的鬼先生:「妳瞧好了,這等樣人,便與那嶽

  賊一般無二,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符家丫頭是傻了,才會引狼入室,釀成巨災。

  宗主聰明絕頂,機關算盡,豈能再犯這樣的錯誤?
」說到「機關算盡」四字時,

  切齒之甚,喉底如奔雷滾動,唇齒間彷佛都能嚼出星火渣子來,不知怎的,卻未

  予人憤怒之感,而是無比沉痛。

   漱玉節自知他口裏的「符家丫頭」,指的是符若蘭而非符赤錦,料想祭血魔

  君既與鬼先生是一路,棄兒嶺上調虎離山,借機對薛百媵說了些什麼,也不奇怪

  ;對照老人再現時滿臉不豫,怕是東窗事發,難以善了,才有以食塵刀相托的舉

  動,一方麵是安撫,另一方麵,亦是徑行試探。

   薛百膳性格雖古怪,行事卻是磊落光明,決心要反,決計不受漱玉節賣好。

  要是拒接食塵,那是翻臉不認人的意思了,漱玉節反倒頭疼;肯背食塵刀,自當

  不會違背宗主之命——這點看人的眼力,漱玉節自忖還是有的。

   隻是到這節骨眼上,她也不得不懷疑起薛百膳的用心,隻怕所托非人,反將

  把柄交到了對頭的手裏。
萬一薛百膳堅拒交出食塵,甚至打算攜刀返還五島,乃

  至奪回瓊飛、另立正統的話……

   嫻雅的美婦人微搖螓首,定了定神,從容笑道:「老神君,江湖勢力,合縱

  連橫,本是常事,因此背上『數典忘祖』罪名者,恕妾身識見淺薄,實未聞見。

  胤門主自擁基業,決計不是嶽賊可比,妾身亦非符若蘭,老神君若欲先回金神島,

  妾身日後必親自登門,向老神君稟報今日所議。
至於食塵,毋須神君再為妾身背

  負。

   薛百媵仰天哈哈一聲,麵上卻無笑意,冷哼道:「說來說去,妳是擔心老夫

  吞了這柄刀麼?
妳放心,隻消妳說一句,無論是要將食塵插將上去,抑或攜離此

  間,老夫都無二話。

   「妳我之間的舊帳,待回到自家門裏,再行清算。
老夫乃金神島之神君代行,

  非是帝窟宗主,本不能越俎代庖,決定食塵刀的去向。
」漱玉節容色稍霽,餘光

  掠向遠方鬼先生,見他緊繃的麵上也略放鬆了些,正要開口,忽聽薛百媵揚聲道:

   「……不過胤家小子方才說了,在場的七玄要人,個個都有一次規勸的機會。

  老夫想借機請教宗主:妳是讚成七玄同盟呢,還是反對?
聽了宗主的答複,我才

  知用不用得上這個『規勸』……你該要後悔,方才沒爽快地讓老夫帶人離開。

  最末兩句,卻是對鬼先生所說。

   他與漱玉節眉來眼去,全沒逃過老神君犀利毒辣、慣見風浪的懾人目光。

   在老人看來,漱玉節此舉,直與出賣帝窟無異:分明與胤家小子一路的祭血

  魔君,能拿瓊飛的安危脅迫自己,何以認為兩人分走兩路後,這幫宵小沒拿別的

  好處或罩門,對漱玉節軟硬兼施,威脅利誘?

   這就是他倆之間最大的不同。
薛百膳在心中暗歎。

   白島是不能收買、無法裹脅的,便以瓊飛的性命也不能,但漱玉節顯非如此。

  她之所以力抗嶽宸風,蓋因嶽賊隻想將她變作床笫間一具供他淫樂、千嬌百媚的

  誘人胴體,漱玉節的野心絕不容許它發生;但在鬼先生的野心藍圖裏,她卻自以

  為看到了機會。

   迷惑聰明人最好的辦法,不是使她變笨,而是變得盲目。

   祭血魔君向他透露的秘密縱使為眞,能不能一舉拔掉漱玉節,使她失去既有

  的一切,尙在未定之天;老人對宗主的狡猾、心計頗有信心,她總能找到借口從

  容脫身,或透過匪夷所思的利益交換,令醜聞的傷害減至最低。

   所謂「脅迫」,不過是漱玉節替自己找的借口罷了,她早一頭栽入這場野心

  遊戲,盲目競逐更高的權力——若眞有的話。
如果胤家小子看透了這一點,以此

  為陷阱,誘她泥足深陷而不自知,那麼手段確實是高;若他以為漱玉節是屈服於

  陳年臭史,才不得不俯首帖耳的話,那他本質上就是個蠢蛋。

   (該死的老匹夫!

   鬼先生遙望老人投來的眼神,那赤裸裸毫不遮掩的輕蔑令他狂怒已極,須得

  攢緊拳頭,才不緻失態色變。

   他以更加苛烈的目光戳刺著白衫烏紗的美婦人,除了給予壓力,要她立即解

  決這枚燙手山芋之外,一邊開始認眞考慮起來,當此間一切塵埃落定,他穩坐七

  玄之主的寶座之後,要怎生對她豐熟欲滴的嬌美身子施加懲罰,權作對薛百滕這

  老混蛋的連坐。

   漱玉節自不知他心中計較,俏臉含春,依舊一派從容,擎出腰間的細劍玄母,

  一躍而下,筍芯兒似的緞麵鞋尖輕巧落地,宛若仙子淩波,旋過魚尾似的大蓬裙

  襬背紗,微笑道:「老神君既然問了,妾身自不能不答。
我帝窟五島,讚成七玄

  結成同盟,共存共榮,共禦外侮!

   薛百膳雖不意外,畢竟難掩失望,橫刀當胸,立開門戶,歎道:「宗主這個

  回答,至少不能代表我金神島。
老夫今日,甘冒『以下犯上』的罪名,須規勸宗

  主,懇請宗主收回成命!

   漱玉節笑道:「這些年來與老神君攜手抗賊,都忘了上回切磋武技,是什麼

  時候啦。
該有……十幾年了罷?
」笑意溫煦,口吻親昵,誰都不懷疑她在自家院

  裏,與感情甚篤的長輩喂招印證時,定然是這番光景。

   然而,經祭血魔君揭秘後,薛百膳驀地想起在江邊圍殺嶽賊時、以「靈蛇萬

  古唯一珠」貫穿其胸的覆麵女子,當時便覺身形眼熟,似非生人,此際更無疑義。

  若激玉節已得肖龍形眞傳,使得完整的「天姿惡劍」,帝字絕學為其所克,此番

  必是他平生最兇險的一戰。

   也罷。
就將我……還有瓊飛、帝門的命運交給上天吧!
願吾祖有靈,不欲亡

  卻五帝窟。
老人喃喃低誦,擺開禦敵的架勢。
他將操使百兵之術化入指法,非屬

  帝門的上乘刀法也練過幾套,盼能擋住天姿惡劍的蜂刺,再伺機以「蛇虺百足」

  近身奪劍,去其爪牙。

   忽聽身畔一人叫道:「喂,五帝窟的老頭兒!
不如咱們換對手打罷,你覺得

  怎樣?
」卻是鬼王陰宿冥。

   媚兒見他對大奶妖婦頗有回護之意,同鬼先生談條件,也沒忘要攜她脫險,

  再加上帝窟聖器堪敵降魔青鋼劍,可免她與符赤錦自相殘殺,非分出個死活不可。

  漱玉節她在阿蘭山見過幾回,照麵間瞧不出武功深淺,料想並不好鬥,但起碼役

  鬼令神功能全力施為,總比縛手縛腳好。

   薛百滕亦知陰宿冥處處對寶寶錦兒留手,雖不明就裏,倒是頗承她的情,不

  由得惡感大消,難得並未冷言冷語,搖了搖頭。
「她畢竟是本門宗主,也不能教

  你傷了。
好意心領,尊駕自個兒小心。

   「……那問你借把刀子,估計也不成罷?

   「怎麼你們集惡道的,專門練嘴皮子麼?
老夫忝為神君,守護聖器有責,刀

  在人在,刀亡人亡!
」耐心終究是一家夥用完了。
這幫集惡道的殺才!
不務正業,

  看來隻會說相聲了。

   媚兒欣賞這老頭兒的硬氣,也不怎麼惱火,小聲嘟囔著「就是問問而已,說

  不定多帶了一把」之類,忽見一幢烏影^^天而降,轟然踏地,將場中對峙的兩組

  四人都震得向後躍開,讓出居中一條大道來。
來人背負彎刀,僧袍獵獵,魁偉身

  軀如巨靈鐵塔,赫是持有妖刀赤眼的南冥惡佛!

   「哈哈哈,說錯話了吧你!
」斷垣煙囂間,聶冥途幸災樂禍,若非身子尙不

  能行動自如,隻怕要拍起手來。
「薛老兒,你將集惡三冥全罵了進去,老狼的好

  兄弟南冥看不過眼,來尋你晦氣啦。

   這話但教有點腦子的,恁誰也沒當眞.

   方塔之上,鬼先生心中一凜,初次露出動搖之色,連始終踞於天裂玉座之後、

  全神調息的祭血魔君,都微微側首,雖無進一步行動,顯對惡佛的反應格外上心,

  絲毫不敢大意。

   依原本的謀劃,須按部就班,一一將六柄聖器歸位後,再合眾人之力,迫使

  武力絕強的惡佛就範;萬不得已時,拉上那些個受脅的棋子當墊背,總能以命塡

  之,連帶除掉些不安分的隱患,怎麼算都不蝕本。

   豈料計劃從一開始就出了問題,同買了「平安符」的聶冥途窩裏反,差點賠

  上祭血魔君;翠明端雖製住了符赤錦,將幽凝刀歸位,紫靈眼卻被搶回,從陰宿

  冥的反應看來,居然和符赤錦是一邊的,饒是鬼先生聰明絕頂,也沒想透這兩人

  是幾時搭上的線。

   魔君錯估了薛老兒的執拗別扭,他雖愛惜孫女,顯然五帝窟的宗脈存續更在

  私情之前,好在他多買了張護符,將漱玉節控製在手,否則五帝窟這著棋,又要

  白落在空處……

   就在這頭痛不已的當口,此行最大的假想敵南冥惡佛,居然就這麼下到場中。

  這廝若鐵了心搗亂,隻能教天羅香以人海戰術擋一擋了I鬼先生飛快在腦中預演

  了一遍,拜「思見身中」所賜,耗時不過一霎眼,從容道:

   「惡佛有什麼見教,要不先待漱宗主、符姑娘等,解決了眼前的爭端,眾人

  才好專心聆聽?
」他打死都不肯再提「規勸」二字。
若時光能倒回,他肯定一掌

  把說出這混賬法子的自己打暈,聶冥途要吠,由他亂吠便了。

   惡佛緩緩擡頭,沉聲道:「遊屍門所持,已在台上;漱宗主說了,五帝窟支

  持同盟。
兩家的意向清楚明白,若有爭議,那也是它們的事。
還是你定要先問了

  其餘兩家,留我到最後?

   鬼先生被叫破用心,總不好繼續堅持,徒顯蹊蹺,隻好硬著頭皮道:「原來

  惡佛是要表明意向。
不知惡佛是支持同盟呢,還是反對?
」遙遙望向抵狩雲,待

  惡佛口出反悖,便要她提出規勸,偕染紅霞與天羅香人馬下場,至少在漱玉節、

  明端兩邊尙未底定之前,莫讓這瘋漢打亂盤勢。

   惡佛瞥他一眼,濃眉下的險惡眸光看得鬼先生心裏發毛,旋即邁開大步,一

  路往方塔行來,速度看似不快,然而他身形魁梧,雙腿極長,由望台底走上方塔

  的時間,竟用不到先前諸人的一半。

   在鬼先生看來,這鬼神般的昂藏巨漢簡直是倏忽消失,下一霎眼,刺滿鬼子

  黥紋的光頭便從階下冒出來,及至近處,才覺此獠較遠望時更加高大,光是形體

  上的壓力,即迫得人難以喘息,遑論內外功練至極處,鋼體透出的森森寒意。

   他不覺運起十成功力,以防山一般的兇獸暴起傷人,連祭血魔君都抱傷起身,

  不敢再倚座閉目,以免應變不及。

   惡佛一一自三座刀台前行過,鬼先生嚴防他出手奪刀,更有甚者,其目標非

  隻一柄,而是將三把妖刀一並帶走,才須登上塔來。
卻見惡佛停在空空如也的第

  四座刀台前,擎出背上赤眼,沉聲喝道:

   「我讚成七玄同盟,以此為證!
」倒轉刀柄,悍然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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