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八一折群邪之首,洞燭虛境
龍皇密室中,耿照與明棧雪就著神奇的懾影鏡投,將鬼先生與祭血魔君間的
對話,聽了個一字不漏,雖有「平安符」之類難解其意的切口,兩人的合作關係
倒是不難理解。
耿照想起三乘論法的現場,那戴著麵具與邵三爺快劍比鬥,將場麵弄得大亂
的黑衣怪客。
漱玉節在大會之上,曾遞紙條與耿照,上書:「黑衣鬼麵者,祭血
魔君也。
」按染紅霞所述,那廝所戴確是「空林夜鬼」的麵具無誤,兩相對照,
再無疑義。
「果然是他!
這廝……亦是『姑射』中人!
」
空林夜鬼的麵具為橫疏影所持,祭血魔君在論法大會上戴的,斷不能是她手
裏那副;扮作空林夜鬼,多半是為掩人耳目,又或混淆視聽。
按先前李蔓狂所說,兩名潛入嘯揚堡盜取「天佛血」的黒衣蒙麵人,其中一
名身形矮胖的,麵上所戴,正是「下鴻鵠」的木刻鬼麵;對照橫疏影之例,此人
極有可能不是正牌的下鴻鵠。
耿照親身遭遇過「古木鳶」,無論身形、武功,皆與祭血魔君相差甚遠,自
非一人;「深溪虎」乃是鬼先生,這就更沒有問題了。
「高柳蟬」據說是古木鳶
之親信,受信任的程度,遠遠超過其他姑射成員,雖未見過其眞麵目,但依橫疏
影的觀察,此人言談持重、思慮深遠,麵具雖有變化喉音之能,卻無法抹去滄桑
的口吻,推斷是一名年老的男子,與祭血魔君的形象頗有扞格。
這麼說來,這人……該是姑射裏的「巫峽猿」了。
此事亦與爭取明棧雪的支持有關,耿照並不瞞她,扼要地將已知的姑射情報
說了,特別點出「牽腸絲」乃赤眼刀上所用的秘藥,要她日後行走江湖,須得加
倍提防,隻隱去橫疏影的部分未提。
「按你所說……」明棧雪橫坐在他膝上,手托香腮,若有所思。
「連這撈什
子七玄大會,也是那『姑射』的陰謀了。
但姑射推舉狐異門胤丹書的後人坐上盟
主之位,對它們到底有什麼好處?
此間我總想不明白。
」
耿照心弦觸動,似察覺有什麼不對,一時卻難以廓清。
其實這股莫名的異樣
他一直都有,隻是鬼先生的布置既深,行動起來偏又迅若雷霆,耿照還未及細想,
就被推著應付各種突發狀況,始終未能深究個中奧妙。
「明姑娘的意思是……」
明棧雪回過神來,盈盈一笑。
「你覺得,『姑射』這個神秘組織要的,是混亂,還是秩序?
」
「自然是混亂。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衝口而出。
由三乘論法即能看出,鬼
先生也好、祭血魔君也罷,乃至隱於幕後的古木鳶,絕非善男信女,所使種種手
段,無非想攪亂東海這一大缸水,借機牟取私利。
他一直弄不明白的,是這當中
能有什麼好處?
「但七玄合一,帶來的將是秩序。
」
明棧雪流眄乜斜,唇勾微抿,美陣中掠過一抹光。
「鬼先生背後代表的,是三十年來隱於台下的狐異門勢力,從他拿出那口珂
雪刀就能明白,這股勢力保存之完整,怕超過所有市井流言、評彈說書的想象;
以正道七大派一貫的顢預冬烘,說是『禍從天降』,似乎並不為過。
「以這樣強大的狐異門為基礎,佐以龍皇祭殿的神奇奧妙,要以同盟的寬鬆
形式,吸引受正道壓抑既久的七玄宗門,並不是件遙不可及的事。
」她一指鏡中
的黑衣青年,抿嘴笑道:
「要說有什麼失策,就是推了個輕浮無聊、光看麵孔就不可靠的家夥出來,
隻能說胤氏祖上無德,嫡子半點兒也沒像到父親,否則以胤丹書之餘烈,縱有聶
冥途這等瘋癲混賴、一意鬧事的主兒,我料結成同盟一事,當是水到渠成,不緻
生出什麼枝節。
」
耿照可沒有這樣的信心。
他沉吟道:「俗話說:『寧為雞口,勿為牛後。
』以我對七玄的了解,起碼
遊屍門就不感興趣。
寶寶……呃,我是說符姑娘,她同青麵神、白額煞兩位師父
何以前來,我迄今仍不明白。
即以天羅香來說,姥姥也不會同意罷?
鬼先生率眾
攻打冷爐穀,便為此故。
」
明棧雪嘻嘻一笑,玉一般的纖纖素手輕拂裙膝,袖間揚起一陣幽香。
「錯。
他千不該萬不該,就不該對冷爐穀動武。
」女郎櫻唇微噘,微皺著鼻
端哼笑出聲的輕蔑模樣,不知為何,看起來動人極了。
「姥姥是能誘之以利的人,
看起來不像,隻因蠅頭小利在她眼中,稱不上『利』。
如龍皇遺址這般重利,天
羅香若吃不了獨食,也決計不能自外其中,這個合作可好談了。
「但,鬼先生既已對冷爐穀出手,姥姥便再不能信他。
就好比有個人一劍捅
死了你,你若僥幸得以重生,還能不能信這人,無論如何不會再捅你一回?
」說
著以指尖輕戳了男兒厚實的胸膛一記。
「若雙方公正平和地談合作,姥姥還是一樣要處置他的,隻不過押後些、緩
著些,至少要等榨幹了利用的價値,才考慮動手——畢竟,能自由出入冷爐穀,
於姥姥本就是個非除不可的理由。
「而今鬼先生自捅了這一劍,偏又沒把天羅香捅死,已全然不足信。
以姥姥
的脾性,怕等不到利用價値見底的一日,稍有機會,便一把咬斷他的喉管,教他
死無葬身之地。
」
耿照對蛆狩雲了解有限,亦無法排除明姑娘的說法,乃根源於她對姥姥、乃
至天羅香的偏見,依他的見解,以武力脅迫本就是下下策;鬼先生出此下策,隻
能說合並七玄本就不是簡單的事。
明姑娘的預測,未免過於樂觀了。
他在意的是「秩序」兩字。
除非姑射打從一開始,就對七玄合一不抱任何希望,甚至是坐等失敗的立場,
否則一旦鬼先生——或說狐異門——統合了七玄,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磨合整理,
積蓄實力,短期之內絕不會主動向七派尋釁,如聶冥途、南冥惡佛之類不受控管
的極端份子,反而是首先必須統整納編的對象。
這麼一來,不但七玄與正道間的
爭端明顯減少,就連到處惹是生非的邪派高手也會安分許多,在外人看來,這樣
的轉變簡直就是……
——秩序。
明姑娘說得沒有錯。
狐異門唯一的失策,就是推了個不恰當的人選出來,執
行這個計劃。
偉大的計劃,需要某些偉大的人格特質和魅力,如同胤丹書一般,
可惜鬼先生沒半點遺傳到他那廣為天下人所欽服的父親。
「七玄合一」乍聽充滿野心,無論誰來看,都無法擺脫這樣的印象。
然而,
聰明如明姑娘,卻一語道破其本質。
若計劃變色,隻因錯用了推動計劃的人選,
那麼原初布置這一連串計謀的古木鳶,所圖究竟為何?
他心頭浮起在棲鳳館那晚,從橫疏影房中閃身離去的高減肥影。
那匆匆一瞥所留下的印象,已深深刻畫在心識的最底層,如圖畫一般,被分
門別類地收藏在一個個的屜櫃裏。
與常人不同的是:以「入虛境」之術,配合奪舍大法的心訣,耿照能隨時潛
入其中,自由調閱這些意識的片段。
雖比不上眞正的「思見身中」,能夠實時比
對記憶、過目不忘,但運用得當的話,其實也差不多了。
枯澤血照所提升的功力,佐以效能更加強大、幾無一絲浪費的新生劍脈,令
耿照在心識之術的運使上,也能達到「蝸角極爭」的境地,全然不遜肌肉筋骨、
內外功力的應用。
一動念間,他已遁入虛空之境,置身於棲鳳館的客房內,房內擺設毫厘不差,
就連暈臥在錦榻上的嬌小麗人亦清晰如當夜,活色生香,妙不可言,起伏傲人的
峰塾曲線足誘人以死。
耿照並未忘記現實中的自己,與七玄群邪僅有一牆之隔——膝上還橫坐著另
一名國色天香的美人——強抑著俯身將橫疏影的嬌軀扳轉過來的衝動,細細端詳
著佇立在床頭的黒衣人。
以那人的武功,要殺死昏迷不醒的橫疏影,不比捏死一隻螻蟻困難,然而從
體勢上看來,黑衣人非但未帶殺氣,甚至連提運內勁的征兆也無,四肢肩背的餘
勢似是剛剛將女郎放下,旋即發現了自窗1侵入房中的耿照。
那是沒有絲毫敵意的身形姿態,說是上司,更像一名照拂晚輩的長者。
耿照不會用「溫厚」來形容如山岩般冷峻的黑衣怪客,但比起在城北小院、
三奇穀外所遇的另一名蒙麵人,古木鳶的氣機無疑更加外放,但那也隻是相較於
武功奇高的那人罷了;與其說是修為上的差距,使之內斂不及,倒不如古木鳶根
本無意收斂,感覺起來似乎是個磊落之人,不屑遮掩。
(既然如此,又何必戴上麵具,黑衣夜行?
)
多看幾眼,忽有股異樣湧上心頭。
他與古木鳶於棲鳳館並非初見,在此之前,
他曾在別處見過這樣的身闆,那高瘦結實的肩臂輪廓,以及在身子一晃的剎那間,
施展輕功的習慣動作——
場景倏地改變。
橫疏影、錦幄金鋪、嫋嫋獸香……全都不見,隻留下靜默佇立、頭戴鷲麵的
古木鳶。
周遭一片荒林,正是當日紅螺略烽火台附近,身穿紅衣、身段婀娜的染紅霞
手持赤眼,與渾身纏著繃帶、以蘭鋒闊劍為兵的「鹿彥清」鬥得正緊,緋紅色的
彎刀刃上不住竄出粉櫻色煙氣,沁得染紅霞頸麵脹紅,香汗淋漓,腋窩胸口等處
濕衣貼肉,玉肌隱約浮露,乳廓、腰脅的曲線畢露,比赤身裸體更要引人遐思。
耿照不敢分神,繞過女郎修長曼妙的形影,徑行比對起鹿彥清與古木鳶來—
—
然而不過是多此一舉罷了。
隻消雙目俱在,並未失明,連不懂武功的老百姓也能看出,這一黑一白兩道
身影,根本是同一個人!
遑論動身之際,兩人起腳、施力、身軀挪移等,無不如
鏡映照,毫厘不差。
(原來……在靈官殿扮作「鹿彥清」的,便是古木鳶本人!
)
鹿彥清化作刀屍的謎團,至此終得廓清。
在青苧村妖刀塚受到重傷的鹿彥清,本就不能突然痊愈、行動如常,還擁有
一身足以和琴魔魏無音相鬥的神奇武功。
那躺在擔架上,全身裹滿繃帶的天門驕
子,不知何時已被人悄悄調了包,換作伺機而動的陰謀家。
當日,在湖陽城郊靈官殘殿,四家同誅妖刀之際,耿照與染紅霞皆未能親與,
染紅霞是在映月巨艦與許緇衣會合1,才由師姊及其他門人口中聽得,自行拼湊
而出。
兩人在三奇穀內左右無事,無話不聊,耿照這才得知梗概。
按水月門人所說,那天雖是「鹿彥清」冷不防出手,最終在琴魔前輩身上留
下緻命一擊的,卻是莫殊色莫三俠。
反倒是「鹿彥清」遭琴魔偷襲得手,胸腹間
受了嚴重的刀傷。
莫殊色的人品,那是沐雲色拍胸脯保證的,風雲峽一脈師徒情深,耿照親眼
所見,決計不能是姑射安排的暗樁,隻能認為是在炮製刀屍的過程中,莫三俠慘
遭洗腦,以緻失了心神,才會做出如此出人意表的舉動。
若然如此,古木鳶身先士卒、令緻重創的行止,就顯得十分多餘。
他是「姑射」的指揮者,統領五名神通廣大的複仇之鬼,不僅有鬼雀、刀屍
這樣神奧難解的工具能使,手下更有鬼先生、祭血魔君等能人,連不通武藝,無
法親自上陣的橫疏影,都在七大派中身居高位,掌握實權……麾下這般陣容,統
帥何須直薄前線,以身犯險?
要配合刀屍莫殊色的行動,以「巫峽猿」祭血魔君的本領綽綽有餘。
琴魔前
輩在聖戰中傷重劫餘,雖靠奇鯪丹及秘法之能回複功體,僅隻全盛時期的六成,
全無出動古木鳶的必要。
姑射無論在三乘論法,抑或七玄合並上,都展現出布局精密的慣性,認眞說
起來,論法大會唯一的失誤,便是橫裏殺出了祭血魔君,讓原本頗受佛子節製的
流民徹底失控,逼得慕容開殺;而正在進行的七玄大會裏,搗亂的角色又換成了
狼首聶冥途……靈官殘殿一役,是否也存有這樣的「意外」,才教古木鳶陰溝裏
翻船,差點慘絕於身受無解之招的「琴魔」魏無音?
往這個方向去發掘三樁陰謀布置間的共通性,無助於解答耿照最初的提問,
那就是:古木鳶有何必要,須在靈官殿親自出手?
為殺除一個功力不足盛年之六
成的琴魔,理由未免太過單薄。
他搖了搖腦袋,把手一揮,移自棲鳳閣的黑衣古木鳶影像旋即消失,場景單
純地返回烽火台附近。
虛境意象的優點,就是巨細靡遺地留存感官之所得,哪怕
當時毫無意識、並未留心的部分,隻消曾攝入耳目,在虛境中即可完整呈現。
過往要重曆這樣的情境,需要極度專注、遁入空明,實際上能維持的時間,
並沒有長到像在書庫中翻閱卷宗那樣,且回到現實後,精神上的疲憊往往數倍、
乃至十倍於肉體,似乎調閱心識與在虛境中以「思見身中」練武,不是同樣一回
事,前者純是耗費,而無積累,故耿照寧可在虛境中修習外門功夫,卻極罕用於
査閱感官記憶。
然而,自得血照之力,複以新生劍脈行功,連這點都獲得了極大的改善,可
說是從後天之上,得到了堪與鬼先生相比的「絕對記憶」。
耿照站在峪崖邊上,看著古木鳶喬裝的「鹿彥清」與染紅霞相鬥、將之擊倒,
然後與一團虛影過招——那自是耿照。
自己瞧不見自己,無法於虛境中複製也是
理所當然——又輕輕巧巧將他點倒在地,轉過身去,一步、兩步……雙足交錯,
蘭鋒一挺,飛也似刺向盤坐調息的魏無音!
「……停!
」他打了個響指,活靈活現的場景一霎靜止。
耿照走到纏滿繃帶的高減肥形之後,微踮起足尖,就著古木鳶劍鋒所向,以
及俯頸擡臂、身形掠出的角度望去,赫然發現遠處的密林間,露出小月截烏影,
一樣是黑衣覆麵,雖隻露出左上半身,卻能辨出那人肩膀寬厚,體格粗壯,身形
輪廓異常眼熟……
——祭血魔君!
接連而至的驚人發現,讓耿照見有些麻木,並未耽擱太久,旋即恢複了影像
的流動。
見古木鳶持劍上前,卻遭琴魔一一度偷襲,拄劍跪地,而後妖刀萬劫又
至,自己偕琴魔讓與水月三姝逃到崖邊,一躍而下——
直到密林的方向完全逸出視界,祭血魔君始終都匿於樹影間,更未稍動;與
其說是打埋伏,更像是監視什麼似的,譬如……古木鳶?
這念頭自是無比荒謬。
然而,電一般掠過心版後,耿照突然有種茅塞頓開的
感覺,原本全纏在一塊、越想越擰的種種線索,忽被貫串起來,霎時間都有了相
對合理的解答。
要除掉琴魔,毋須古木鳶親至,但要演一台子妖刀禍世的大戲、逼眞到足以
騙過眾人耳目,偏又要保住琴魔之命,或許即須由古木鳶親炙。
阿蘭山上流民暴
動,佛子不經意間流露的驚訝倘若是眞,極有可能並不是姑射的計劃頭一回發生
緻命的失誤,而兩次失誤裏都有祭血魔君。
對照「平安符」的說法,耿照隱紋察覺:姑射之中,興許一直有兩股勢力在
較勁,組織成員、乃至所炮製的刀屍,皆可分為兩個陣營。
以鬼先生為例,三乘論法明顯是個分水嶺,他雖驅役流民上山,卻不希望發
生動亂,欲以形勢逼迫將軍就範,祭血魔君則攪亂了這個盤算。
以結果論,佛子
全無好處,有的,隻是亟待收拾的爛攤子。
到了七玄大會,兩人卻成為同一陣營的盟友,似以「買『平安符』與否」為
區分,狼首聶冥途本該是買了平安符的同誌,不知何故,卻成了攪黃布計的亂源,
差點賠上祭血魔君。
是否被古木鳶陣營拉攏,還須觀察。
回到靈官殿一事上。
不隻現場的姑射成員有著全然相左的行動方針,連刀屍
也一樣。
據說在沐雲色與藥兒現身時,現場並無傷亡,鹿彥清在青苧村的惡行被藥兒
一一揭露,算是還了她姊姊些許公道;及至手持蘭鋒闊劍的莫三俠出現,情況才
急轉直下。
若沐四俠眞如他自己所推測,曾被妖刀幽凝「附身」,成了刀屍,那
麼控製他——或說引導他——前來此間的姑射成員,並未預期沐雲色大殺四方,
就算與觀海天門發生衝突,有魏無音在場,傷亡當能控製在最低限度,起碼不是
會動搖四家盟約的程度。
而另一名刀屍莫殊色的出現,卻打亂了這個布局,使得靈官殿成為殺戮戰場,
觀海天門損失慘重,琴魔則不幸被自家的絕學「不堪聞劍」偷襲,落得身死收場。
耿照一揮手,紅螺峪的場景煙消雲散,隻餘全身纏滿繃帶的古木鳶留在原處,
而棲鳳閣當晚的黑衣古木鳶再度出現並置,少年在虛境裏抱臂沉吟,端詳著眼前
一模一樣的兩具身形,可惜影像無法呈現耳目未收之物,他無法徑行解下覆麵黑
巾,或鬆開裹臉的雪白素錦,一窺廬山眞麵目。
——你到底……在想什麼?
——你的目的,又是什麼?
虛境突然晃蕩起來,彷佛整個空間是一塊巨大的水豆腐,抽離的不適感突然
變得極其強烈,他隱約聽見明姑娘的叫喚,猶如透水而來。
就在即將回到現實的
一瞬間,耿照靈光一閃,突然明白打量古木鳶時,那種異樣的熟悉感究竟從何而
來——
他見過他的。
不是身披黑衣,亦非白布纏頭……那時,他是露著臉的,一舉
臂點茶的模樣,全然無法與持劍殺人的鋒銳聯想在一塊;隻有那既衰老又疲憊、
卻絲毫不減其嚴峻的高減肥形,與眼前的陰謀家差堪彷佛……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是他?
「……喂,你發什麼愣啊?
」明姑娘淘氣地捏著他的臉頰,渾圓飽滿的胸脯
壓上他結實的胸膛,觸感既堅挺又柔軟,偏又協調到了極處,一點也不覺扞格。
「你的寶寶給人威脅啦,知不知道?
」
耿照回過神來,發現明姑娘依舊坐在他膝上,鏡中的投影恰映著一抹淡紫衣
影出現在祭殿頂端的入口,分明就是紫靈眼,才發現自己出神不過片刻,在虛境
中卻做了這許多事,更得出一個驚人的結論——
「怎麼啦?
」明棧雪投來關懷的眼神,抹了抹他額角的汗漬。
「什麼事想得
這麼入神?
你麵色不太好看,莫非……是擔心你那嬌俏可喜的寶寶?
」
耿照定了定神,益發明白自己的發現何其驚人,此事牽連重大,在握有確證
之前,怕連明棧雪也說不得,聽得她戲謔挖苦,正好露出一絲苦笑,稍掩駭異,
澀聲道:「明姑娘又尋我開心啦。
我隻覺奇怪,小師父II就是那位紫衫姑娘,
名叫紫靈眼——與寶寶錦兒感情甚篤,斷無分開行動的道理,本以為是鬼先生挾
持了她,用以威脅遊屍門,此際看來卻又不像。
」
「瞧你家寶寶的模樣,分明就是受人脅迫。
」明棧雪笑道:「適才她說『等
我小師父來』什麼的,是表示沒見人平平安安的,鬼先生休想得遂其願,兩邊在
隔空較勁哩!
」
祭殿之內,符赤錦的疑惑恐在耿、明I一人之上。
紫靈眼突然現身,眼神空靈、步履飄忽,的是受製於「超詣眞功」的模樣,
身後之人身材嬌小,雙丸卻極傲人,拾級之間跌宕不休,卻非運使眞功的翠明端,
而是十九娘派入天1香臥底的金環穀紅牌玉斛珠。
符赤錦與身畔的白額煞交換眼色,四隻眼睛飛快掃過偌大的穹下空間,沒見
翠明端的身影,白額煞低道:「這超詣眞功所及……能有多遠?
」符赤錦小聲應
答:「我也不知。
但無論如何,總不能隔個一裏半裏還能生效罷?
那不是武功,
是妖法啦。
」卻聽鬼先生怡然道:
「紫姑娘既來,可否告知我等,貴門意向如何?
」
紫靈眼輕飄飄走下階台,喃喃道:「……讚成。
」口氣分明是翠明端。
鬼先生還沒答腔,忽聽一把嘶啞的破鑼嗓怪笑:「小花娘,妳是讚成七玄同
盟呢,還是讚成別同盟?
這話可得說清楚。
」卻是癱在碎石礫堆裏、待身軀自療,
百無聊賴的狼首聶冥途。
祭血魔君爭取時間調息運複,可沒心思與他擡杠。
鬼先生恨得牙癢:「這作
死的《青狼訣》!
怎地恢複口舌的速度,較餘處快上許多?
」強撐笑臉道:「既
說讚成,便是支持同盟了。
不欲結盟,該說『反對』才是。
」心裏將聶氏祖宗十
八代都罵了個遍,唯恐他繼續添亂,趕緊道:
「紫姑娘手中所捧,可是妖刀幽凝?
還請上得塔頂,將刀插入刀座。
」
紫靈眼一路走到符赤錦麵前,夢遊般停下腳步,緩緩揭開匣蓋,卻見匣內錦
襯之上,嵌著一柄小巧精緻的無鞘柳葉刀,形製略短,連柄約莫兩尺餘,柄纏紫
絛,刃帶青駕,一看便知是女子所佩,裝飾之美更甚於實戰運用。
玉斛珠走上前來,略提刀柄,刀首旋開,露出柄笥中空處來。
符赤錦猶豫了
片刻,咬牙從袖中取出錦囊,將所貯的幽凝刀魄倒在錦襯之上。
她一路遵大師父囑咐,沒敢私自打開,這時才見得刀魄的模樣:形似天珠,
表麵亦布滿細密刻紋,有點有線,阡陌縱橫;材質像是烏鋼玄鐵一類,刻紋中卻
隱有流光浮靄,流動如生,一看便知有異。
符赤錦沒敢以肌膚相觸,玉斛珠卻無顧忌,食中二指一拈,將刀魄置入柄內,
旋緊刀首重新放好,蓋上匣蓋。
符赤錦一瞥白額煞,冷不防地從紫靈眼手中奪過
小匣;幾乎同一時間,白額煞猿臂暴長,扣住紫靈眼的腕子,往身邊一拽,玉斛
珠本欲阻止,符赤錦卻踏前一步,巧妙地與小師父換過位置,笑吟吟道:
「送刀這麼光榮的事兒,由我來便了。
胤門主沒什麼意見罷?
」沒等鬼先生
回話,徑捧刀匣,往方塔行去。
紫靈眼還欲邁步,卻被白額煞拽住,曲線玲瓏的
嬌軀輕輕掙紮,始終掙不出虎爪。
符赤錦以此法討回人質,吃定鬼先生欲撐場麵,不緻令一出好好的登位大戲
染上頸血——為奪盟主寶座,或對同盟持有異見,少不得幾場好打,但橫刀抹脖
子又是另一回事。
不能以死相脅,恰恰是奪回小師父的最佳時機。
你這回可蝕本啦,胤鏗。
教你賠了夫人又折兵!
她行經陰宿冥所在的階台時,悄悄使了個眼色。
兩人連話都沒說過幾句,此
際不知為何,卻是格外有默契,媚兒登時會意,待符赤錦穿過廣場、正欲踏上方
塔,一拍欄杆,朗聲笑道:「胤門主!
本座對遊屍門有點意見,欲『規勸』一番,
不知可不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