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折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蘇彥升被喝得驚跳起來,神智陡清:「你怎知那是《不復之刀》?
」耿照沒時間解釋,隻
說:「琴魔前輩臨終前,曾與我說過。
」撐住女牆,作勢欲跳。
蘇彥升差點破膽,揪住他的衣袖,尖聲道:「你......你做什麼?
」
耿照一把揮開:「萬劫好殺,我要阻止它。
」縱身往台下一躍,雙手抱頭、著地翻滾兩圈,
也不見他撐地起身,整個人橫裏一晃,忽如蝗蟲般蹬腿掠出。
他俯頸矮身,雙腿飛快交錯,奔跑的動線如水中遊蛇,又有些像是林間鼯鼠,幾乎讓人
產生「貼地滑行」的錯覺;一霎之間,已切入萬劫刀的揮動半徑以內,飛也似的撲向碧湖的
背心!
「好......好快!
」
蘇彥升目瞪口呆,才發現自己低估了這名鄉下少年。
耿照移動的方式,完全顛覆了蘇彥升對「輕功」的既有印象。
那種水一般流暢、完全沒
有頓點的連續動作,看不出有什麼內力或招式的運用之處,與其說是「武功」,更像是由極端
靈敏的知覺、異常發達的肌肉,以及不可思議的反射動作融合而成的運動本能......
(這樣的敏捷不像是人,似乎......更接近野獸!
)
耿照雙手一合,原本打算出其不意地擒抱住碧湖的小腰,誰知她身子一轉,拉著鐵鏈踏
上石刀,嬌小玲瓏的胴體順勢蕩去,反而繞到耿照背後,細白的裸足挾著勁風穿出薄紗裙擺,
「砰!
」蹴上耿照的背門!
耿照一口鮮血湧上喉頭,眼冒金星,僕倒時身子一掙,連滾帶爬的摸向石刀另一側;原
地「唰!
」被踩出一小處陷坑,碧湖小巧的雪白腳兒頓成殺人兇器,美腿一勾,徑取耿照頸
側!
耿照閃避不及,並起雙肘一擋,「篤」的一聲悶響,臂骨疼痛欲裂,忍不住單膝跪地。
碧湖踩著他的肩頭一躍而起,右腳高舉過頂,腿心秘處暴露無疑,雪白的小腹繃成一球
一球的小丘起伏,整個陰部小巧如圓棗,色澤粉橘,陰阜上一撮烏亮纖茸迎風飄卷,粉蛤毫
無遮掩,裸露出一條小指長短的粘閉肉縫;因右腿的腿根大開、肌肉牽動之故,蛤嘴噙著的
兩片酥潤嬌脂微微翻開,隨著擡腿的動作拉開一抹半透明的晶瑩水光。
她淩空擡腳,一雙赤裸的結實美腿幾乎拉成一字馬,右踝貼耳,挺腰一擰,肌肉拉成了
既緊繃又平衡的完美線條,側看猶如一個曲線玲瓏、雪膚粉潤的「?」字;轉眼上躍之勢已
盡,隨著嬌軀墜下,渾圓小巧的右腳跟對準天靈蓋,右腿「呼」的一聲往耿照頭頂踵落!
千鈞一髮之際,耿照往後一仰,堪堪避過,忽覺臉上微涼,原來她右腿放落,蛤縫裏的
一抹水光擠成幾點液珠,潑風濺出。
他用手背一抹,鼻端嗅著一絲酸酸甜甜的體味,濃烈馥
鬱,如花房熟裂、果腹迸漿,與染紅霞的清幽截然兩樣,卻不覺得嗆人,也無絲毫不潔之感,
一般的令人想品嘗再三。
碧湖右踵落空,倏地飛起左膝,去頂他咽喉。
耿照打死不退,雙掌及時接住膝錘,瞥見她腿間水光盈潤,一道晶亮的水痕沿大腿內側
淌下,赤裸的圓翹臀廓上還懸著液珠;淫蜜被體溫一蒸,撲面都是鮮濃馥烈的熟果香,熱烘
烘的一陣濕潤,不覺蹙眉:「殺人......真的給你這樣大的快感麼?
」忍著掌骨疼痛,用力將她
推開。
誰知碧湖沾著濕泥的、剝蔥似的左腳足趾才剛點地,右腿一勾,又如閃電般回身掃至!
一連三招毫無間隙,耿照體勢用盡,終於不及格擋,側著腰硬生生吃下這一擊,「砰!
」
翻倒在地,餘勢不停,被踢得連翻幾匝,咬牙撐起半身,忍不住嘔出一大口鮮血。
兩人距離拉開,纏鬥之勢頓時破局。
碧湖蒼白的小臉露出一抹空洞的笑意,喀啦啦的一
陣刺耳聲響,鐵鏈被拉得筆直繃緊,插入土中的石刀便要飛出。
--一旦面對萬劫,下場便是化成血池塘的一角而已。
耿照一開始就定下「對人不對刀」的策略,寧可貼身纏鬥,利用萬劫刀巨大不便的弱點,
徹底隔開刀與持刀者之間的聯繫。
結果正如他的預想:萬劫歸萬劫,碧湖仍是碧湖,縱能駕馭千鈞巨刃,她卻沒有因此變
成內力超群、身如鋼鐵的絕頂高手,少女的拳腳並不能直接威脅他的生命,與持萬劫刀時的
恐怖有著天壤之別。
隻是失去靈魂、如傀儡娃娃般的刀屍,似乎仍保有相當程度的智力。
碧湖的猛烈攻擊並非是想徒手取命,而是要逼他退出石刀的直徑方圓之外,以施展萬劫
的無匹威力。
耿照勉強起身,還在凝聚體力,碧湖已揮動鐵煉,猙獰的巨型石刃呼嘯而來--
勁風自頭頂掃過,驀覺腳下一空,已被人揪著衣領一把拉開。
兩人一路滾至林邊,耿照
擡頭睜眼,出手相救的居然是方才那名落馬的青年大鬍子。
「媽的!
」胡彥之一躍而起,忍不住啐了一口:
「這小娘皮......是哪裡來的妖魔鬼怪?
」
「是萬劫妖刀。
」耿照突然瞪眼,拉著他低頭一滾:「小心!
」
嘩啦啦的一陣亂響,萬劫過處,兩株大樹如泥塑紙紮,攔腰倒落。
胡彥之挽住他的臂膀,低喝道:「進林子裏去!
」耿照會意,跟著他一溜煙鑽進了茂密的
樹林中。
胡彥之點足而起,躍上一棵大樹,縱身掠至前方另一蓬樹冠裏,回頭道:「走上面!
枝葉越茂密處,那把天殺的鬼刀越難施展!
」忽見耿照三兩下爬上樹頂,攀著樹間的藤蔓擺
蕩過來,敏捷得猿猴也似,不覺一怔:
「你不會輕功?
」
「不會在樹上飛的這種。
」耿照老老實實說:
「教人跑步快的我倒是學過一些。
」
胡彥之不覺失笑。
他精擅追蹤術,輕功自是極好,于林間縱躍宛若飛影,不僅僅是快,更快得藏形匿蹤,
不仔細辨別,還以為是鼯鼠山貓之類。
然而耿照雖不通縱躍之術,身手卻異常矯健,往往一勾一蹬之間便能上樹,攀著藤蔓飛
來蕩去,間隙太寬時便直接落地奔跑,居然也緊跟其後,仍在聲息相聞的範圍之內,胡彥之
不由一凜:「這少年身手了得,若經調教,定成高手!
」好奇心起,大聲道:
「喂!
我叫胡彥之,是真鵠山鶴真人的徒弟。
這位兄弟怎麼稱呼?
」
耿照調到執敬司後,曾用心背誦過正道七大派的要人名冊,心念電轉之間,忽想想到:「莫
非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策馬狂歌』胡大俠?
」危難中不敢失了禮數,大聲道:「小人是白日流
影城的弟子,名叫耿照。
」
奔跑間無法詳談,兩人逃出裏許,隻聽身後葉搖樹倒,轟隆隆的有如巨靈壓境,漸次逼
來,知道是萬劫追到。
胡彥之低頭啐了一口:「呸,他奶奶的!
這小娘皮是哪來的怪胎?
衣衫
不整、妖妖嬈嬈的,出手卻這般狠。
老子出入妓院,見識過的女子也不算少了,從來沒看過
這麼恐怖的。
」
耿照回道:「那是妖刀萬劫所緻。
持刀的那位碧湖姑娘是水月停軒的弟子,原本該是一位
良善貞淑的好姑娘。
」將水月停軒裏發生的事約略說了一遍。
胡彥之聞言不禁回頭,微微蹙起濃眉。
「水月停軒的......碧湖姑娘?
」
「胡大俠認識麼?
」耿照奇道。
「如果她不拿那把大刀子狂殺猛殺的話,我倒想認識認識。
」他哈哈大笑:「放眼東海,
無論正道六大派還是外道七玄界中,哪有少年男子不憧憬水月停軒的?
我十幾歲時,根本覺
得那是個活色生香的女兒國哩!
」
胡彥之混跡市井,說話俚俗慣了,但被他豪邁的笑聲一襯,說什麼都不覺得卑瑣下流。
耿照忍不住笑起來,好感頓生,驀地前頭光線驟亮,不知不覺,這片深林將至盡頭,唯恐妖
刀接近人居,大聲說道:「胡大俠!
蒙你搭救,日後若有機會,小人定當補報!
就此別過。
」
矮身鑽入一處粗大的椏叉不動,靜待妖刀接近。
身畔林葉一陣沙沙動搖,胡彥之飛掠而回,一抓他臂膀:「小夥子!
你腦袋不清楚啦?
這
麼想死麼?
」
耿照搖頭。
「若讓妖刀離開此地,隻怕死傷更多。
」
胡彥之一凜,見他模樣十分鎮定,心知有異,沉聲道:「這不是鬧著玩的。
你知道怎麼應
付?
」
耿照沉吟道:「我也沒把握。
不過要是能分開人與刀,碧湖姑娘應該有救。
萬劫刀對應的
屬性是『嗔』,非恚恨難平、怨念極深之人不附,一旦合適的人選出現,妖刀便會出現在他的
面前,引誘那人持有;要是被附身的刀屍怨恨平息,又或者力量消退,妖刀就會另外再找新
主。
當然,尋常人觸摸到妖刀,也難保不會被妖魂影響,能不碰就不要碰......」
胡彥之省悟過來,擊掌道:「是了!
隻消分開人刀,待小娘皮醒過來,哄得她眉開眼笑、
心花怒放,那撈什子的萬劫刀就不要她啦。
是也不是?
」
耿照倒沒想得這麼多,隻想阻止萬劫殺入人群,見他說得高興,不忍心告訴他萬劫若被
遺棄、不得不另覓新主時,必以舊主的血糜骨肉做為營養,是一柄兇惡至極的魔刀,隻點頭
道:「胡大俠說得極是。
」
胡彥之笑道:「難怪你死纏爛打,淨巴著小娘皮不放。
我還以為是哪來的色中惡鬼,死也
要占人家便宜。
」圈指銜口,發出一聲尖銳長哨,回頭笑說:「若我那兄弟沒死,我倒是有個
主意。
」
眼看林中騷動逼近,耿照不願連累無辜,低聲道:「胡大俠,萬劫殺人如麻,我們倆要是
同在此處犧牲,就沒人向正道示警啦。
林後懸崖之下,還有三名水月停軒的姑娘等待救援,
另外我將蘇道長藏在烽火臺中,這四位就麻煩你了。
」
胡彥之神情一凝,似要發怒;眼珠子一轉,忽然哈哈大笑:「媽的!
我們觀海天門,還真
是教你這小子給看扁了。
」忽聽遠處一聲昂嘯,林中風動葉搖,竟似虎咆,喜上眉梢:「救兵
來啦!
」拉著耿照躍下枝椏,發足向林子盡處奔去!
胡彥之施展上乘輕功,幾乎是足不沾地,直如貼地飛行,身旁諸物颼颼掠過,眼角隻餘
一抹殘影流光,不消片刻,已將碧湖遠遠拋在了後頭。
遍數觀海天門十八宗脈百餘處觀門,
並無一家以輕功見長,能練到這般「洩地流影」的驚人境界,隻能說是此人異稟天生。
他不肯捨下耿照,緊緊拉著,奔行片刻才想起這少年不通輕功,趕緊放慢速度;見耿照
滿頭大汗、邁步狂奔,卻未如想像一般,被自己拖得一地亂爬,不覺驚訝。
趁勢按住耿照脈
門,悄悄渡入些許內息,果然沒有異種真氣入體、與本身內力相互激蕩的反應,暗忖:「看來
這小子沒騙人,他是真的沒練過上乘輕功。
」
須知輕功要至「洩地流影」之境,除了鍛煉筋骨,還須佐以呼吸、運氣等內家功法,否
則難以持盈保泰,縱快得一時,趨避、動靜間也無法運化隨心。
耿照內力低微,也沒學過什
麼高深的輕功訣竅,跑起來居然隻稍遜胡彥之一籌,無怪乎他另眼相看。
兩人狂奔一陣,耿照跑得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勉力開口:「胡大俠......」
胡彥之皺眉道:「你說話能不能爽快些?
『大俠』兩字,連妓院的娘們叫春都不時興了,
你老弟何苦弄得我這麼軟?
」耿照一愣,有些不好意思,訥訥道:「小人......」
「行了行了。
」他歎了口氣,搖頭道:「你小子心腸不壞,就是彆扭得要死。
我看這樣:
我的年紀,當你大哥淨夠了,你就叫我老胡;老子呢,嘿嘿不好意思,喊你一聲小耿--這
樣簡單多了吧?
」
耿照本不是小氣之人,聽他說得率直有趣,忍不住笑出來,邊跑邊喘:「好......好啊,老......
老胡!
」胡彥之哈哈大笑,忽然歡叫:「好兄弟!
」前頭樹影兩分,一頭龐然黑影一躍而出,
正是那匹紫龍駒。
「小耿,同你介紹。
這位呢,算來是你二哥了,有個匪號叫『策影』,踹死的惡徒可比我
劍下殺的還多,二位親近親近。
」他拍了拍那紫龍駒「策影」的馬頸,策影卻大不領情,低
頭一拱,黑毛白流星的長吻撞得他踉蹌幾步。
胡彥之見它左眼血流如注,從鞍側解下個系著黑舊紅繩的黃油大葫蘆,拔開塞蓋,一陣
濃烈的酒香四溢而出。
策影「喀搭喀搭」趨前幾步,不再像之前那般躁烈。
胡彥之仰頭灌了一大口,忽然「噗!
」一聲,通通噴在策影的左眼處。
策影吃痛,搖著頭踏蹄低吼,「虎--」的嘶鳴聲透耳一震,仿佛四周忽然生風搖動起來。
耿照一凜:「方才那有如獸咆般的叫聲,竟是它發出來的!
」隻聽胡彥之道:「兄弟,事急從
權,不及給你裹傷啦。
先喝兩口壓壓疼,一會兒咱們報這條老鼠冤去。
」
策影咬過黃油葫蘆,居然仰頭骨碌骨碌喝起來,酒水不住從它血紅的口中溢出,有股說
不出的豪邁殺氣。
胡彥之笑著對耿照說:「你二哥不隻能喝酒,還極愛吃肉,一次要吃十斤碎棗混十斤剁碎
的生牛肉,外加一壇上好的蘭英白酎,吃完氣力百倍,真個是日行千裡、夜走八百,喚它都
不停。
下回有機會再找你一道。
」
「我有個法子,教小娘皮和那把鬼刀分開。
」他拍拍策影,神秘一笑:
「不過,得靠你二哥幫忙。
你想不想聽?
」
※ ※ ※
兩人佈置妥當,胡彥之躍上馬背,兩腿一夾,策影掉轉馬頭,小碎步往林中奔去。
碧湖原本便追得緊,不消片刻,雙方已在狹窄的林道間遙遙相望。
胡彥之雙手交錯,自鞍畔擎出雙劍,踮步打浪,策影越奔越快、越奔越快,熾電般的雪
白長鬃迎風獵獵,劈啪勁響,猶如衝鋒時高舉的軍旗旌尾!
林道狹長,不容萬劫回轉。
碧湖停下腳步,反手握住石刀,由背後舉至身前,刀尖直指
林道,正對著急馳而來的策影!
「又來啦!
」耿照小聲道:「小心她的《不復之刀》!
」
「放心好了。
同樣的招數,豬才會連上兩次當!
」胡彥之僅以兩條腿跨住馬鞍,放開韁
繩,雙手分持雙劍,斜斜垂落身側,縱聲豪笑:「好兄弟,待會便瞧你的啦!
」
策影虎虎噴息,不像尋常馬匹般仰頭嘶鳴,始終不發一聲,烈電般的一隻右目迸出怒火,
放開四蹄,飛也似的沖向嬌小的碧湖。
每一落蹄,均刨地寸許,掀起滾滾黃塵,形影之巨、
聲勢之猛,仿佛要將碧湖碾成肉泥!
一人一馬眨眼已至十步外,林道寬約五尺,還不夠一名成年人橫躺,萬劫刀固然難以揮
動,胡彥之也沒有跳下馬背閃躲刀氣的空間;十步一到,碧湖驟然睜眼,嶙峋的石刀一震,「嗤」
的一聲破空尖響,地上卷塵倏分,細細的泥灰中印出一條極寬極扁、快到煙塵來不及合攏的
乳白刀形,颼地正中策影!
眼看馬將對剖,策影忽往旁邊一跳,肌肉糾結的馬肩撞上林樹,刀氣削過鞍頭,直奔胡
彥之的腿胯!
胡彥之雙劍交擊,危急中往身前一擋,「鏗!
」一聲龍吟激蕩,雙劍應聲折斷;他整個人
往後一仰,猛被刀氣掀下馬背!
碧湖凝立不動,冷冷瞧著失馭的策影一路擦撞著林樹,歪歪倒倒從身畔奔過--
忽然間,一人從馬腹下鑽出,牢牢將她抱入懷中,在著地的一瞬間及時翻轉,沒讓小碧
湖撞著地面;便在同時,策影交錯而過,張嘴咬住石刀後的鐵鏈,往烽火臺的方向發足狂奔!
那人死命抱著碧湖,伸腿勾住林樹。
策影拖著石刀絕塵而去,兩股相反的巨力一扯,碧
湖的小手再也握持不住,虎口迸出鮮血,鐵鏈脫手飛去!
「救到了......」耿照抱著她一躍而起,不顧滿面黃塵,歡聲叫道:
「我們救下碧湖姑娘了!
」
胡彥之翻身躍起,也不管雙手虎口迸碎、鮮血長流,一把揮開黃塵,大聲問道:「人呢?
有沒有怎樣?
」耿照低頭審視懷中的少女,回道:「昏過去啦。
似是......似是無礙,隻有些皮
肉傷。
」
胡彥之猿臂一舒,沖上去將兩人抱住,眯著眼睛放聲大笑:「幹得好、幹得好!
好兄弟!
哈哈哈......呸、呸、呸!
惡--」不意吃了滿口黃塵,轉頭一徑吐唾。
塵灰飛散,三人都是黃撲撲的一身,碧湖紗布纏頭,倒還罷了,耿、胡卻有如扮戲文的
醜角,均是苦著一張黃底白麵,不見鬚眉,隻眼眶、嘴縫、鼻孔周圍等露出肌膚顏色。
兩人
相對一怔,不由大笑。
耿照隻覺平生從未如此開懷,碧湖是素昧平生,胡彥之也是素昧平生,卻仿佛於這一刻
間無比熟悉;自他幼年離開龍口村、來到白日流影城之後,這是頭一次毫無顧忌的放聲大笑。
笑著笑著,林樹間一陣沙沙風搖,策影巨大的身軀緩緩行來,閉著的左眼尚未結痂,步
子卻十分穩健,身後雪白的長尾不住輕掃,縱使滿身傷痕,自有一股沉定內斂的睥睨之氣,
猶如林中王者。
胡彥之從腰後解下黃油葫蘆,自飲一口,隨手一拋。
策影頭頸不動,站得既挺又直,葫
蘆飛至面前,才張嘴咬住,仰頭痛飲;喝了片刻,忽然一拱耿照肩頭,長吻微伸,將葫蘆朝
他伸去。
「你二哥讓你喝酒哩!
」胡彥之微愕,旋又大笑:「它看得上眼的人不多,我也是頭一回
見它請酒。
」
耿照啞然失笑,將葫蘆接過來,仰頭喝了一大口。
那酒又嗆又烈,簡直像透明無色的水狀焰火,一路從口腔燒至腹內,所經之處如無數把
刀子攢刺一般,不由一顫,咳出大口濁氣,咬牙硬說:「好酒!
」誰知開聲之後,喉中刺痛感
大減,竟是說不出的暢快。
他拭著嘴角大口喘氣,每吞入一口新鮮空氣,喉管至腹腔內都有變化,時冰時熱、又痛
又癢;呆怔片刻,才想起自己的模樣定然十分狼狽,呼的一聲,抓頭傻笑起來。
策影從他手裏咬走了葫蘆,依舊站得直挺挺的,自顧自的仰頸痛飲。
「其聲如虎,不輕嘶鳴;其行如電,不輕放蹄。
峙之如嶽,停之如淵,不倚爪牙而嘯深
林者,謂之『紫龍』。
」胡彥之接過葫蘆,拍了拍策影:
「像你二哥這樣,才能稱得上是馬中的千裡之王。
」
耿照一吐酒氣,點頭道:「做人......做人也是這個道理罷?
二哥真了不起。
」
胡彥之豪邁一笑,將葫蘆遞給他,逕自從地上拾起兩柄斷劍,笑著說:「若非這對『狂歌
劍』,隻怕我已分成兩半啦。
這小娘皮好厲害的手段!
」
耿照心想:「原來老胡的對劍名喚『狂歌』。
他的外號,卻是從劍、馬而來。
」
※ ※ ※
兩人將昏迷的碧湖橫放鞍上,牽著策影回到崖邊,搖搖欲墜的烽火臺中已不見蘇彥升的
蹤影。
耿照有些擔心:「莫非是出了什麼意外?
」胡彥之搖搖頭:「姓蘇的最是怕死,如果我
所料不差,他一見苗頭不對便即溜走,此刻不知逃到哪兒去啦,你擔什麼心?
」
耿照想想也是,趕緊奔到台後垂繩處。
崖下的黃纓一見他探頭,氣得破口大?:「方才那柄大石刀突然飛了下來,『轟』的一聲
墜入溪裏,真是嚇死人啦!
你在上頭幹什麼吃的?
這麼大的玩意兒丟將下來,不用先說一聲
麼?
」
耿照心想:「原來它將刀甩下了山崖。
」暗歎二哥靈性更勝常人,一邊忙不疊地賠小心,
一邊縋著繩索下崖去,對黃纓道:「适才情況兇險,來不及同你說。
這崖不太好爬,我背你上
去。
」
黃纓原本窩了一肚子的氣話要發作,一聽他如是說,怒氣大大平息,白了他一眼道:「哼,
馬屁精!
誰要你來賣好了?
」一張粉嫩小臉卻漲得紅撲撲的,杏眼裏盈盈有光,菱兒似的豐
潤小嘴抿著一抹笑。
耿照先將赤眼解在崖下,背著她爬上山崖,得胡彥之與策影之助,將染紅霞、采藍二姝
及魏無音的遺體拉了上來。
胡彥之不識黃纓、采藍,與染紅霞卻有數面之緣,奇道:「二掌院
武功超群,是誰將她傷得如此之重,居然昏迷不醒?
」一旁的黃纓聽見,捂住小嘴,忍不住
「咭」的一聲,一雙明媚的大眼睛明目張膽地瞟了瞟耿照,滿臉的幸災樂禍。
耿照窘得臉紅脖子粗,抓耳撓腮:「是......是妖刀所緻。
這個......說來可就話長啦。
」胡
彥之心覺有異,正想繼續試探,忽聽林間一陣蹄響,塵沙飛揚之間,十餘騎沖了出來。
馬上的騎士身披雙扣布甲、腰系雙鉈尾帶,布甲上綴著魚鱗鐵片,背著髹漆長雕弓,鞍
頭兩側各掛著一個同式的箭壺,繁纓飾馬,蹄鐵簇新。
人人佩帶長劍,手中攢著長槍,隻差
一頂護耳翻起、頓項披垂的綴羽兜鍪,活生生便是圖畫裏奔出來的皇廷羽林軍。
為首之人長槍一舉,籲的一聲,十幾匹馬一齊停住,顯是訓練有素。
紅螺峪已是朱城山地界,再往裏頭走上七八裏路,便可見白日流影城的外廓。
這一隊騎
兵鎧仗鮮明,想也知道是流影城的人馬,胡彥之正欲開口,忽見耿照面色一沉,不禁悄聲問:
「怎麼,這夥不是你們的人?
」耿照默不作聲。
那領隊長槍一指,喝道:「這匹馬是誰的?
」指的居然是策影。
他連問三聲,胡彥之隻是抱臂嗤笑,也不答話。
領隊眉頭微皺,單手握韁,冷冷道:「既
是無主之馬,入我流影城地界,便是流影城之物!
」舉起槍尖,大喝:「備索!
這次別再讓它
跑啦!
」左右齊聲相應,聲若洪鐘,紛紛從鞍頭解下套索,策馬圍了過來。
黃纓嚇得粉臉發白,顫聲道:「耿......耿照!
這是怎麼回事?
」
驀地一聲烈咆,策影仰頭長嚎,四周林葉被吼得颼颼亂搖,竟如深林虎嘯一般!
騎隊的十幾匹駿馬仿佛遇上了攔路虎,被吼得前腳一軟,跪的跪、退的退,還有嚇得人
立而起、或要掉頭逃走的。
眾騎士握韁呼喝一陣,才將坐騎安撫下來,模樣雖有些狼狽,忙
亂中卻無一人滾下鞍來,迅速恢復了陣列,依然是一彎月形,散開來將耿照等人堵在懸崖邊。
須知訓練有素的武裝槍騎隊,隻需一伍(五人)連轡,便足以對付一般的武林好手。
銳
利的槍陣無論合圍或並進,配合馬匹衝刺居高臨下,殺傷力十分驚人;若再輔以弓箭,就算
如胡彥之這等高手,萬一不幸遭遇,孤身逃走或有一線生機,硬碰硬則萬萬討不了便宜。
胡彥之眯著眼,單臂環胸,另一手撫弄下巴濃髭,似是在看笑話,心中卻不無欽佩:「這
些人的騎術堪稱精湛,就連東海都督府的馬軍都無這般能耐。
放眼東海,說不定隻有鎮東將
軍麾下精兵可比......奇怪!
白日流影城是吃飽了撐著,沒事練這等馬軍做甚?
」
忽見那領隊平舉長槍,槍尖對正自己的鼻子,厲聲道:「你!
模樣鬼鬼祟祟,非奸即盜!
藏此好馬,莫非是想做什麼歹事?
快將馬匹獻上,要不,綁你去見官!
」
胡彥之聞言一怔,登時哇哇大叫:「去你媽的!
這裏忒多人,便隻有我像賊麼?
」就著眼
角餘光瞥去,赫見耿照滿臉真誠、黃纓嬌俏可愛,如遭重擊,抱臂陰沉道:
「哼哼,你們這些個眼殘的,說了你們也不懂。
這匹紫龍駒如此神異,誰能駕馭?
天生
奇物,何須人主......它,便是它自己的主人!
」
耿照聽他二人一來一往,始終不發一語,隻是仔細聆聽;聽得片刻,才忽然抱拳道:「這
位是多射司的葛家五郎麼?
小弟是執敬司的耿照。
」
那領隊掖住長槍,單手解下麵巾,皮兜下露出一張與耿照同樣黝黑的年輕面龐,細長的
雙眼炯炯放光:「你是耿家的麼--」雙腿略夾馬肚,踮著光亮的銅鐙策馬上前,俯身低道:
「你在這裏做甚?
這幾位......是二總管的差使?
」
原來這馬隊首領葛五義是龍口村出身,算得是耿照的同鄉。
在家鄉時,葛家的三郎愛慕耿照的姊姊耿縈,總是讓五弟前來傳話。
耿縈年紀較長,通
曉事理,知道葛家在龍口村坐擁良田數畝,決計不會娶一個破落軍戶的女兒進門,為免嫌疑,
都讓耿照去打發。
兩人說不上童年玩伴,卻是自小便看熟了的。
耿照不願對他說謊,隻說:「這位胡彥之胡大俠,是觀海天門鶴真人的徒弟,馬是他的;
馬背上那位紅衣女俠,則是水月停軒的染二掌院,這幾位姑娘是她師妹,都不是可疑之人。
小弟正要領她們去見二總管。
」
葛五義沉吟片刻,低聲道:「這馬呢?
能留下麼?
」耿照老實搖頭。
葛五義似已料到,隻微微頷首,忽聽遠方馬蹄聲響,林後煙塵翻卷,似是陰霾湧至,依
稀聽得人喊馬嘶,聲勢浩大,已算不清有多少騎。
「不好,是公子來了!
」他皺起眉頭,低聲道:「你先避會兒,我來引開他們。
」耿照會
意,拉著胡彥之等躲進烽火臺中。
策影身軀龐大,幸而木台被萬劫砸壞一角,門框碎裂,堪
堪容它低頭鑽入。
葛五義縱馬踩亂泥地上的足跡,指著另一頭道:「黑馬往那裏去了,快追!
」率先甩韁,
往烽火臺的反向奔去。
眾騎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猶豫片刻,也都策馬追上。
突然間,林中沖出大隊人馬,服色與葛五義等相仿佛,卻足有數十騎之譜,隊伍前頭有
八名短後衣、雙袍肚,頭戴紅纓皮鬃笠,外紮綠鸚短繡衫,衫中露出銅釘襯甲的武裝侍衛,
簇擁著一名錦衣玉帶的白馬公子。
葛五義等一見那公子到來,紛紛勒馬讓至一旁,就著鞍上垂槍俯首,齊道:「公子爺!
」
那公子看也不看,逕自舉目遠眺,喃喃道:「怪了。
方才聲音明明是從這兒來的,怎麼又不見
蹤影?
」
身旁一名護衛聽見,忙問葛五義:「你們先來一步,有見著麼?
」
葛五義垂首道:「沒看真切,不過來時聽見樹叢搖動的聲響,依屬下猜想,約莫是朝那裏
去了。
」
那公子聞言回頭,白麵上掠過一抹青氣:「那你還楞在這兒做甚?
還不快追!
」不待左右
答應,熟練地調轉馬頭,馬鞭一抽、馬刺一蹴,胯下的雪白駿馬跳蹄長嘶,飛也似的朝葛五
義所指之處奔去!
他的坐騎遠較諸人神駿,部屬們一下子措手不及,片刻就被拋在後頭。
那八名綠衫侍衛
趕緊策馬直追,餘人也不敢怠慢,呼喝聲中,眨眼走了個乾乾淨淨,隻留下漫天的塵沙飛卷。
「那人......真是一點兒都不愛惜馬匹。
」
清脆動聽的喉音微帶嬌慵,黃纓、胡彥之雙雙回頭,居然是染紅霞醒了過來。
耿照一見她蘇醒,喜動顏色,脫口道:「你......身子好些了麼?
」話沒講完,便已後悔。
隻見染紅霞身子一顫,雪靨微紅,姣美的唇瓣卻略顯蒼白,轉過頭去,低垂妙目,半晌
才淡然道:「不礙事,多謝關心。
」耿照無比尷尬,支吾幾句,有些手足無措。
黃纓看在眼裏,小小的心思裏轉過無數念頭,故作天真狀,拉著染紅霞的手嘻嘻笑道:「紅
姊紅姊,多虧這位胡大俠幫忙,咱們才能離開那個鬼地方。
碧湖也給救回來啦,這位鬍子大
俠真是好本事。
」
染紅霞與胡彥之見過幾回,雖不熟稔,也算是舊識了,頷首道:「多謝胡大俠仗義出手,
染紅霞感激不盡。
」
胡彥之不敢失禮,拱手道:「二掌院客氣。
胡某也是因緣際會,糊裏糊塗便遇上了,談不
上什麼仗義。
」轉頭對耿照道:
「你那位姓葛的朋友義氣,隻是惹的麻煩不小,恐怕要受我們連累。
這大票人一路追去,
沿途看不見馬蹄痕跡,遲早要發現上當的。
」
耿照早就想到這一節。
隻是他素來聽說公子的為人,名馬、美女若教他看中,隻怕擡出
二總管來也壓不住,把心一橫,咬牙道:「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先回到流影城中。
我家二總管
手段厲害,葛兄弟若真的有事,再請二總管搭救。
」
胡彥之點點頭。
「我猜他們很快就會折回,此地不宜久留。
」
他兩人以木材繩索紮成擔架,讓策影拖著魏無音的遺體上山。
耿照背著碧湖,胡彥之背采藍;染紅霞雖已蘇醒,但那「牽腸絲」的毒性極其霸道,中
和之後會產生強烈的倦怠與不適,黃纓中毒淺,一夜好眠體力盡複,她卻是全身酥軟如綿,
提不起半分氣力,姊妹倆隻好同坐一鞍,由黃纓扶持照應。
「我聽說獨孤天威隻有一根孤苗,年前還入京封了官。
」走到中途,胡彥之突然問:
「剛才那位......莫不是獨孤天威的寶貝兒子獨孤峰罷?
」
耿照點頭:「正是。
」
白日流影城之主獨孤天威出身獨孤皇族,流有白馬王家的尊貴血統,是本朝開國之君、
諡號「武烈」的太祖皇帝獨孤弋族弟。
太祖武烈帝獨孤弋號稱「古今帝王武藝第一」,憑藉著蓋世武功開創帝業,在位才不到五
年,卻於北疆將平的前夕忽然駕崩,天下震動。
因其子年幼,不足以指揮大軍結束割據,群
臣遂擁立其弟,時任大將軍、中書令、北關道三府總制、征北大都督、功封定王的獨孤容繼
位,也就是日後的太宗孝明帝。
太宗孝明帝在位二十餘年,宵衣旰食,夙夜匪懈,降服南陵道諸封國,獎農桑、開科舉、
興水利、明吏治,白馬王朝的基業可說是成於他的手裏,百姓都說:「打天下的武烈,守太平
的孝明。
」敬愛之忱,可見一斑。
獨孤天威的年紀比武烈、孝明二帝小得多,孝明帝時被召進宮擔任太子侍讀,叔侄倆雖
然相差了十多歲,卻脾胃相投得很;獨孤天威整天陪太子習武狩獵,蹴鞠打球、投壺賭戲等,
玩得不亦樂乎,居然也在玩樂中建立起極為深厚的感情。
孝明帝大行後,太子獨孤英于平望都繼位,年號「承宣」,即為今上。
據說孝明帝臨終前曾說:「仲雷(獨孤天威的字)貪好遊藝,視兵家之事如田獵,所統如
逾千兵,定要生亂,不可委以大任。
」
承宣帝親政不久,想替這位叔叔兼童年玩伴安插從三品的「員外散騎常侍」一職,丞相
陶元崢激烈反對,堅持不允;想替他弄一個奮威將軍的虛銜過過癮,誰知鎮東將軍慕容柔又
搬出先帝來,一連上了幾道奏摺阻擋。
初登大寶的少年天子火了,惡氣無處發洩,靈機一動,將獨孤天威封到東海朱城山的白
日流影城,讓他做無職無權的一等昭信侯。
按照王朝律法,侯爵可配有銳槍明鎧的甲兵九百、
僕役若幹,的確不違先帝「不逾千兵」的聖訓。
承宣帝登基七載之間,年年都召見獨孤天威父子,賞賜無算,去年還封了個五品的「羽
林中郎將」給獨孤峰,恩寵冠於群臣。
自陶元崢死後,「丞相」一職不再升補,朝廷政務由三司六部分管,凡領有「同中書門下
平章事」頭銜的政務長官均可參與禦前議事,直接向皇帝負責,王權大張。
今日想封獨孤峰
一個年秩兩千石的五品官兒,遠比七年前要容易得多。
胡彥之嘖嘖道:「『入我流影城地界,便是流影城之物!
』獨孤天威的兒子,真是好大的
威風!
」耿照默然無語。
一行人沿著小路蜿蜒上山,走了大半個時辰,終於看見白牆黑瓦的
高牆建築。
還未叩門通報,身後忽聞轟隆蹄聲,耿照等連忙避入道旁林中。
隻見大隊人馬揚塵馳過,
朱漆重門聞聲大開,眾騎士馬不停蹄,一路急馳而入,正是先前見過的多射司人馬,葛五義
也赫然在列。
門關上之後,牆內仍騷動不斷,尖銳的馬嘶、兵器碰撞聲此起彼落;半個時辰之後,大
門再度打開,一隊騎兵馳出,看服色仍是多射司的人馬,隻是人數較先前少得多,約隻十餘
名而已。
胡彥之投以詢問之色,耿照低聲道:「按公子的性子,若尋不到二哥,便將朱城山翻了過
來,也絕不甘休。
」果然過不多久,又有一隊騎兵出城,坐騎後拖著繩網等捕獵重械,陣仗
十分驚人。
「現在怎辦?
」胡彥之問。
「殺進去?
」
「等。
」
耿照沉吟:「現在進城,必然驚動公子。
先等他率大隊出城再說。
」
此際日影西移,已近申時。
胡彥之透過樹影觀察太陽,皺眉道:「等他下山,天都黑了,
這公子哥兒還出城麼?
」耿照想了一想,謹慎道:「公子爺時常夜獵,我見他對二哥的喜歡,
一定會再出來找尋。
」
胡彥之點點頭,不再多說,找了個節瘤圓凸的大樹底坐定,染紅霞、黃纓也各自倚坐歇
息;采藍、碧湖昏迷不醒,被安置在林蔭草軟之處。
策影的定性異乎尋常,一旦跪臥下來,便如一塊黝黑烏亮的巨石,動也不動。
鞍袋裏還
有乾糧,眾人配著酒水進食,倒也不甚難捱;隻是染紅霞始終沒同耿照說過一句話,不知是
不願在旁人面前說,還是無話可說。
耿照忍著情思起伏,靜靜觀察城外人馬進出的情況。
其間屢有騎隊馳出流影城,卻無一隊回來,顯然上頭下了嚴令,沒找到黑馬不許回城。
等了將近兩個時辰,流影城前六門洞開,獨孤峰面色陰沉,率領大隊人馬奔出城來,人人手
持火把,一路馳下山去;遠遠眺望,猶如一條蜿蜒細長的火焰龍。
耿照等大隊去遠了,這才上前叩打朱門,「砰、砰」兩聲,牆上覘孔探出一張黝黑的年輕
面孔,胸口以上的服色與哨隊相似。
他舉火下照,眺望一陣,忽道:「你不是耿照麼?
怎麼搞
成這樣?
」
耿照抱拳道:「何大哥,這說來話長了。
煩請代為通報二總管,說耿照有十萬火急之事。
」
那姓何的少年甚為精警,眉頭大皺。
「你帶了外人哪!
我得先同我們頭兒說一聲。
」
耿照搖頭:「何大哥,麻煩你,先與二總管說。
」
那少年登時會意,左顧右盼,見四下無人,埋怨道:「要是惹了麻煩,你救得了我麼?
」
耿照低聲道:「不會有麻煩的,一切有我擔待。
」少年猶豫片刻,一溜煙下了牆台。
片刻,兩扇釘滿銅釘的朱漆大門緩緩打開,一隊持槍佩刀的武裝侍衛擁出來,將耿照、
胡彥之等團團圍住,其中也包含那名何姓少年。
胡彥之小聲道:「看來你朋友還是賣了你。
」耿照搖頭:「本城戍衛歸巡城司管轄,我逾
時晚歸,關條已經失效,按理他是該通報頂上官長。
」
一名武官模樣、身穿絹甲的中年人扶著腰刀,越眾而出,肅然道:「耿照!
你身為執敬司
弟子,卻放著二總管的差使不管,在外遊蕩了一日一夜才回,還帶來這一幹不明之人,是視
本城規矩如無物了麼?
」
「弟子不敢。
」耿照恭恭敬敬俯首,一一介紹了魏無音、胡彥之與染紅霞等。
那巡城司
馬正自驚疑,身後忽有兩盞明燈行來,兩名服色與耿照相似的高大少年並肩而來,其中一人
亮出腰牌,寒聲道:「二總管有令,讓本司弟子速速去見,誰都不許阻攔!
」
巡城司馬倒抽一口涼氣,為在部屬前保住臉面,兀自頑抗:「耿照逾時未歸,按規矩應由
巡城司收押,交付都刑司審問。
便是你們執敬司的人,也不能......」
發話的那名英俊少年臉露不耐,從懷裏摸出一張關條,往巡城司馬腳下一扔:「睜大你的
狗眼看清楚!
二總管的親筆,教耿照便宜行事,不受夜規節制。
」
那關條上墨蹟宛然,還未全幹,顯然是方才寫就。
這意思再明顯不過。
區區一介巡城司馬,自然鬥不過手把一城大小事的總管大人,他木
然低頭拾起關條,寒聲道:「既然如此,人你們帶走。
其餘可疑人等,且由本司押下,上稟城
主處置。
」
少年劍眉倒豎,睜眼大喝:「放肆!
這都是二總管的客人,你是向誰借的膽?
」眾巡城兵
被他嚇了一大跳,矛尖幾聲磕碰,夜風裏聽來格外清晰。
巡城司馬雙肩垂落,面色鐵青,咬
牙擺手:「你們可以走了。
」耿照微微欠身,領著胡彥之等魚貫而入。
那兩名少年掌燈引路,看都不看耿照一眼。
黃纓見他倆身材頎長,衣著體面、相貌俊美,
原有十分好感,暗忖:「都是執敬司橫二總管的部下,他們可比耿照好看多了。
」見二人對耿
照異常冷淡,又不覺有些氣惱:「看不起人麼?
擺什麼三白眼兒,哼!
」
二少領有總管手令,所經之處無人能擋,自然也沒人敢上前招呼馬匹,高大的策影就這
麼隨著隊伍穿過亭臺樓閣,一路進得城中。
胡彥之也不伸手牽它,並肩猶如老友逛街,不時與耿照指點談笑,沿途十分引人注目。
來到一處偏院,少年雙雙停步,其中一人轉頭道:「這是二總管的休憩之處,牲口請暫停
園中,勿入內堂。
得罪之處,尚請胡大俠原宥則個。
」胡彥之拍拍馬頸,策影似是通靈,自
行踱到庭院偏角,跪臥歇息,也不低頭啃食花草,驕傲一如帝王。
胡彥之環視庭中,就著繡窗透出的燈光,卻見院裏小徑鋪石,夾道種滿梅樹,此時並無
花苞,隻餘一排崢嶸墨幹,枝葉經過細心修剪,不見寒日淩霜的赫烈威儀,倒覺得有些嬌巧
妍麗。
園裏遍植花團錦簇的綠繡球,兩支石燈柱雕成瘦頸長鶴的形狀,美則美矣,卻有些閨
閣似的小氣家家。
繡窗裏似乎還籠著藕色的薄紗簾子,胡彥之心念一動,登時恍然:「是了,此地約莫是橫
疏影的姬妾所居。
他用過晚飯,便躲到這兒來大享美人豔福,不想卻被咱們吵了起來。
」他
時常流連風月地,深深瞭解好事遭人破壞的那份掃興,悄聲對耿照道:「隻怕......咱們來得不
是時候。
」
耿照伸指比唇,示意噤聲。
那兩名少年將他們引入內堂,果然是女子繡閣的模樣,居中置了張全不相襯的大長桌,
桌上堆滿帳冊書卷、圖紙簿記,疊起來比一人還高,將桌後之人完全遮住,桌下隻露出一抹
梔子花似的明黃羅裙。
裙子的主人雙腿交疊,裙掖裏翹出一隻小巧的鸚鵡綠繡鞋,鞋中未著羅襪,雪白的足背
酥膩瑩潤,渾不露骨,更難得的是嬌腴如雪麵團子一般;未見玉趾,已知是隻肉呼呼的香滑
小腳,教人忍不住想捧在手裏,輕輕握著揉著,恣意品嘗。
胡彥之吞了口饞涎,暗罵:「他奶奶的,這橫疏影真他媽豔福不淺,藏得這般美人!
」
也不知過了多久,桌後女子忽然開口:「人到啦?
」
一名少年俯首道:「是。
」
她歎了口氣,「喀」的一響,仿佛隨手擲筆,綠繡鞋輕輕踏地,似是站了起來,隻是書案
疊壘,仍然不見人影。
窸窣一陣,一陣雪梅幽香隨風輕漫,桌後轉出一名襦裙半袖、繡綾裹胸的倦慵麗人,個
頭不高,身段卻頗為修長,梳著蓬鬆俏皮的墜馬髻,纖細的皓腕上佩著一隻羊脂玉鐲,膚質
竟比鐲子還要膩潤。
她披著的半袖同樣是明黃色的薄紗所制,更像是睡前閑坐的閨閣服色,見不得外客,因
此更顯得迷離動人。
紗中透出一雙雪藕似的白膩膀子,細細的臂圍不露一絲骨感,薄霧般的
絲糸間掩不住粉酥酥的嬌嫩肌膚,觸目隻覺滑潤緊緻,似乎充滿傲人的彈性。
女子的薄紗半臂裏,僅有一件蔥綠抹胸,沿邊綴著豔麗的孔雀藍,錦綾上另有銀線繡樣,
然而裹著兩團腴面似的飽滿隆起,鎖骨以下仿佛一隻打橫的大葫蘆,雙丸疊宕,肥嫩的乳肉
雪呼呼地溢兜緣,柔軟到了極處。
細瞧之下,才發現女郎有張雪白精緻的鵝蛋臉兒,身形十分纖細秀美,削肩單薄、長頸
如鶴,惟獨胸前一對乳峰飽滿柔軟,綾紋抹胸的圖樣全被撐裹、滿溢得變了形狀,在燈影下
浮露出驚人的起伏,抹胸上的精緻繡工再難細辨;略一走動,那兩隻豆腐似的渾圓綿乳便顫
忽忽地晃蕩起來,望之令人目眩神馳,不忍須臾稍離。
她頸下裸露出大片胸脯,可能是在案頭前久近油燈,嬌嫩的身子不堪烘熱,酥胸上布著
一大片晶瑩薄汗;身子一動,一滴汗珠便滑入了乳間深溝。
隻可惜乳壑被擠得太脹太滿,中
間竟無一絲縫隙,汗珠滑之不進,隨著柔軟的乳肉一陣晃蕩,顫抖著滾到了抹胸邊緣,「篤」
的一下彈跳出去,濺開一抹液光。
胡彥之看得目瞪口呆,喉結「骨碌」一聲上下滑動。
女子卻絲毫不以為意,逕自落座,
也揮手讓眾人坐下。
一名少年奉上濃茶,她隨手接過,以杯蓋輕輕揭去浮沫,就著豐潤的櫻
唇啜飲一口。
「這姬妾......真是好大的派頭!
」胡彥之心想,不知為何竟無一絲反感,隻覺怦然。
女子穿著隨意,卻非刻意賣弄風騷,倒像某家的閨秀睡前夜讀、房裏卻突然闖入不速之
客,不怪小姐衣不蔽體,錯在他們不請自來,從而一睹美人臨睡前的嬌媚模樣。
她生得明眸皓齒,微微撅起的雙唇飽滿滋潤,面孔看來十分年輕,腴沃雪白的胴體卻充
滿成熟的魅力;無論是衣飾妝扮、房間佈置,抑或額間淡淡的三瓣梅痕,在在說明她已不是
十幾歲的天真少女,隻是擁有一張青春常駐的美麗面龐。
(若以年紀推算,她甚至可能是橫疏影的元配夫人!
)
白日流影城的三位總管都很神秘,據說出身都不怎麼高貴,流蜚甚多,卻都傳得矛盾百
出,莫衷一是。
二總管橫疏影是其中較為出名的,據說全城大小事都是此人說了算,掌權十年,已令白
日流影城富甲一方,生意越做越大,也坐穩了「東海七大門派」之一的位置。
其妻若有如此
風情,倒也不算怪事。
黃纓扶著染紅霞坐下,胡彥之坐在她身旁,耿照垂手低頭,與那兩名少年同站一列。
女
子明眸含笑,一一看過采藍、碧湖,以及放置在門外廊下的魏無音遺體,這才慢條斯理的開
了口。
「二掌院,我以為我們一年見上一面,已屬難能。
」她淡然笑道:
「今日不知是什麼香風,將你吹了來?
難道是我家之劍,不入二掌院法眼麼?
」
「若非那把昆吾劍,此後恐無再見之日了......」
染紅霞面色蒼白,勉力一笑:
「......二總管。
」
胡彥之聞言一怔,倏然睜眼。
(原來,大名鼎鼎的流影城二總管、朱城山上的第一把手,人稱「暗香浮動」的橫疏影,
竟是......竟是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