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七姑從廚房拿了兩副碗筷,盛了兩碗飯,第一碗,擺在我面前,第二碗,才給了對坐的阿魯。
阿魯顫抖著,狠扒了兩口飯。
我說:“別光吃飯,吃肉餅。
”
阿魯乾咽了一口唾沫,又再愣愣望著我。
我說:“你從來不吃魚,鹹魚肉餅,隻吃肉餅。
”
說著,我用還沒使用過的筷子,嫻熟地將混蒸在一起的鹹魚和肉餅分離開來。
阿魯眼淚奪眶而出:“你……你是阿蛾!
”
“不是,我是個神棍,通陰陽,你看不到的,我能。
先別說了,趕緊吃完飯,替我治好右手,我好幫你當爹。
”
雖然隻有左手能用,但我吃飯的速度比阿魯要快的多。
不光是因為我餓了,還因為七姑一直在像伺候老佛爺一樣給我喂飯、挑魚刺。
阿魯忽然放下了碗筷,又一次直勾勾盯著我看。
這一次,他再開口,卻是道:“尊主,是您回來了?
”
“這你都看得出來?
”我抿了抿嘴唇。
左手放下筷子,右手放在了桌上。
阿魯一言不發,倉促起身,從角落櫃子裡取出個陳舊的藥箱。
清理外傷,塗抹不知名的草藥,正骨……
最讓我佩服的,是他打夾闆的手法。
沒有石膏,就隻是幾片薄薄的竹片和兩塊邊緣包了膠布的小白鐵皮。
用膠帶從不同的角度,將手指和手背分別固定後,我非但疼痛感減輕,右手居然也能恢復了一些行動能力。
看著他這舉重若輕卻常人難以做到的醫治手法,我不免疑惑。
還沒等詢問,就聽腦海中婁阿蛾說:
“傅沛的醫術是徐某人教的。
”
我恍然大悟。
傅沛所謂家傳醫術,是“徐某人”親傳,也就是說,“徐某人”的醫術多半比傅沛要高超。
而我,是個正經的“西貝貨”,最多也就是求學時期從法醫學角度出發掌握的基本醫學知識,對於古醫術,我絲毫不懂。
替我包紮完畢,阿魯迫不及待問:“尊主,您剛才說,您能夠看到阿蛾?她現在……”
“先做事。
”
簡單三個字,我起身,重又來到裡屋炕前。
被褥已經方方正正蓋在炕上,下面有著明顯的人形凸起。
我深吸一口氣,掀開被子。
本以為,會看到令人不適的一幕。
卻不料,被子下面的,居然是一個女人。
面色慘白,穿著周正樸素,已經失去了生命征兆,但卻沒有絲毫腐敗,像是才死不久一樣。
我看向袁七姑。
她搖頭:“傅將軍不認得我,我怕招惹是非,從沒來過他家。
倒是見過他老婆出門兩次,不過,那的確是鬼身,不是現在的肉身。
”
我點點頭:“這就好弄多了。
”
“什麽……什麽好弄?
”阿魯問。
“你老婆很早以前就死了,但是她還能給你做飯。
也就是說,她人死了,肉身卻成為了活屍。
所以,她的肉身才能這麽完整地保留到現在。
”
我吐了口氣,左手伸到包裡,碰到陰陽刀,又開始猶豫不定。
我小聲問婁阿蛾:“你是活屍懷胎,孩子是實體!
六個月,死活都不會那麽好看!
”
“六個月……六個月夠了!
”
回應我的居然是阿魯。
他盯著床上的女屍,眼中雖然仍飽含沉痛,但卻有些放光,“尊主,你說阿蛾早就死了,陪著我的,一直是活屍。
您說過,屍奪人精,珠胎暗結,是為陰陽童子。
‘瓜熟蒂落’隻需七個月!
六個月,不算……不算早產了!
”
“你耳朵還真靈!
”
我愕然看他,這麽小聲都能聽見?
袁七姑道:“許佞觀山,傅沛聽海,二人一個目力極強,能觀山勢生機;一個聽力過人,能聽暗流走向。
如果不是這樣,又怎麽會是尊主您的左右手?
”
阿魯搓著手,臉居然有些發紅:“我……我是想要孩子,可我想不起來,我什麽跟阿蛾……她身子一直不好,我不可能折騰她的。
”
“你想她好,她也疼你。
”我橫了他一眼,“不光女人喝醉了會被‘撿屍’,男人喝多了也很‘危險’滴!
”
再度攥住陰陽刀的刀柄,我仍猶豫不決。
火車上,幻象結合現實,替孕婦接生,那還是在幻象中進行的。
可現如今,眼巴前卻是實實在在的女屍。
剖腹產……
腦子裡忽然閃過一道靈光。
我猛地扭過臉,看向窗外。
雨還在淅淅瀝瀝,如煙如霧,所見有限。
但雨霧當中,目光穿透一切,似乎又看到了村頭那兩棵詭異的柿子樹。
回過頭,收起陰陽刀。
我抿了抿嘴唇,說:“婁二,給女人接生我不擅長。
既然已經快足月了,不如你自己順產!
”
“啊?
”
“啊?
”
阿魯和袁七姑看我的眼神,都像是在看外星人。
我鼻子裡“哼”了一聲:“有人利用鬼柿布設鬼市,神婆袁七是基石。
現如今,基石歸我掌控,難道以我的能耐,離了那兩棵已經開始衰敗的鬼柿子樹,就不能維持現如今的鬼市了?
”
阿魯明顯沒反應過來。
袁七姑卻是眼睛大亮:“尊主英明!
尊主需要我做什麽,盡管吩咐!
”
“必須要你幫忙。
”
我篤定地點點頭,指指窗外:“你現在不是有特異功能嗎?
現在你就朝著那個方向,集中全部精力想——柿子樹很茂盛,柿子不會掉下來!
”
“我……我……”
七姑一臉懵逼,片刻,反應過來:“你這不還是要借助那兩棵鬼柿嗎?
”
“對啊!
我的能耐就隻這些啊!
”我理直氣壯。
“呵,呵呵……這麽多年過去了,尊主……尊主也轉性了。
”
七姑瞥了我一眼,索性走出了屋,去做她該做的了。
腦海中,婁阿蛾說:“尊主,我知道您心善,可這樣做,有兩個問題。
”
“說。
”
“一,你的眼睛,不能再看到生人活物……”
“在鬼市裡,我找不到第二隻鬼做鬼眼?
”
我用力揮手,示意她“二”也不必說了,“趕緊行動,我等不及看寶寶出世了。
”
話音一落,左手反掌之間,如意扳指探出一枚機璜。
鋒利的尖端劃破眉心,左眼頓時一陣恍然,跟著再看,除了視角靠近的一丁點兒血紅痕跡,屋內的一切都一如之前,床上的屍體也還在,但是阿魯卻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