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乾屍的喉管”,孫祿問了一個問題:怎麽弄死丫?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們費勁九牛二虎之力來到這裡,為的是由內擊破,乾掉作為陣眼的屍蛾。
第一重目的達到了,但具體的行動步驟卻變得模糊不清。
對於醫科生來說,想要弄死一個人,至少有上百種方法,弄死一隻蟲子,似乎更是不費力氣。
關鍵是,我們現在屍蛾的肚子裡,有種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不知該如何著手的彷徨。
“屍蛾到底算是啥?
是死的還是活的?
”孫祿停下來問道。
“屍氣凝聚幻化的邪物,怎麽可能是活的。
”我嘴上這麽說,心裡也是沒底。
孫祿使勁撓頭:“既然‘妖蛾子’不是活物,而是鬼物,那用符咒不就能乾死它了嗎?
咱幹嘛還費勁吧啦的跑這兒來?
”
我搖搖頭,看向懸浮在半空的燈籠。
燈籠裡傳出一聲歎息:“唉,禍禍,事到如今,你多半也已經猜到些了,我再藏著掖著也沒意思了。
沒錯,我這趟是帶著任務來的,但是任務的具體目標,卻不是挽救這火車上的人。
”
“誰給你的任務?
”孫祿愣愣地問,“不為救人?
那你想幹啥?
”
“我不是人,派給我任務的‘老闆’,當然也不會是人。
”
“我次……你丫找抽是不是?
想做第二個劉瞎子?
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憋著屁不放?
”
我斜睨著他:“你可以跟陽間的公務員叫闆,但是對陰間的差爺,還是客氣點的好。
”
“陰間的差爺?
”孫祿一下瞪圓了眼睛,“我靠,陰差?
”
反應過來,孫祿就差沒蹦高把燈籠拽下來嚴刑逼供了:“嘿,我說,你小子牛叉啊,活著的時候就算畢了業,不過是個小法醫。
死了反倒混抖楞了,一下子成‘公務員’了。
誒,陰差……那你不是來救人的,是來勾魂兒的?
”
“別扯遠了。
”我攔了他一句,轉向燈籠問:“喜子,你就說,現在該怎麽辦吧。
”
過了一會兒,燈籠裡也沒傳來張喜的回復。
孫屠子越發不耐煩,正想上前追問,忽然,燈籠倏地快速向前飛去。
我拽上孫祿就追,但燈籠的速度實在太快了,眼見距離我們越來越遠,我也急了。
在這人面屍蛾的肚子裡,張喜幻化的燈籠是唯一的光源,如果沒有了燈籠,我和孫祿就真成睜眼瞎了。
四周越來越黑,我也顧不上看周圍的情況了,隻管拉著孫祿飛跑。
好在燈籠終於停了下來,但在這個距離看去,也隻有黃豆大小的光亮了。
“禍禍,我怎麽覺得喜子不對頭啊?
”孫祿小聲說。
“你懷疑自己兄弟?
”
“嘖,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孫祿嘬了嘬牙,“我是想說,喜子不是劉炳,不會跟咱們故弄玄虛。
你說,這個喜子,會不會是假的?
他根本不是咱們的喜子,更不是陰差,而是屍蛾製造的幻象,專門迷惑咱們的?
”
“一定不是!
”我篤定地說,“屠子,我覺得這個時候,咱都不該多想,也盡量別再提問。
”
“為啥?
”
“現在不是上討論課,問再多,得不到答案,反倒隻會迷惑自身。
那對咱沒好處。
”
我邊說邊走,隨著和燈籠之間拉近距離,卻在心裡升騰起一重如山高似海深的濃重迷霧。
在燈籠紅色光芒的映照下,我和孫祿都發現,周圍不再是人或其他生物的體腔構造,而是兩邊樹影婆娑,更遠處的空曠就像是大片夜幕下的原野,我和孫屠子,正行走在鄉野間唯一的一條大路上!
再走一會兒,燈籠的後方,竟隱約露出了房舍建築。
“不對頭。
”我喃喃道。
“是個村子?
”孫祿低聲道,“我怎麽看著……有點眼熟啊?
”
“不眼熟才怪。
”我放慢腳步說道,看到房舍的第一刻,我就認出那是何等所在了。
那是我長大的村子,是董家莊!
“董家莊?
誒,咱們不是在大撲棱蛾子肚子裡嗎?
怎麽一下子跑到你們村來了?
”孫祿終於也發現了這一點。
我深吸一口氣,剛要開口,突然間,身後傳來一陣劈裡啪啦的炸響。
我和孫祿同時一驚,雙雙回身拉開架勢,就見一個穿著新棉襖,卻是敞胸露懷,胡子拉碴,肮髒不堪的中年男人正用樹枝挑著一串點著的鞭炮,正擠眉弄眼地衝我們笑。
“董大仙兒!
”
看清此人面容,我大腦突然一陣恍惚。
打從我記事的時候,董大仙就已經瘋了。
我和別的熊孩子一樣,也乾過戲弄傻子的缺德行徑,在被姥爺狠狠教訓了一頓後,還曾在相當一段時間裡,十分的怨恨這董大仙。
我對他的印象實在太深了,我記得,董大仙已經死了啊?
眼前的確是董大仙沒錯,他怎麽沒死,反倒還變得年輕了一些?
掛鞭放完,董大仙蹦高躥低地笑著嚷嚷:“大禍害要娶媳婦兒了!
大禍害要生娃了!
”
“大仙兒,好久不見。
”
或許是重遇同村鄉鄰,我有種難以抑製的感懷。
但同時也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就好像……好像是宿醉剛醒,還一陣一陣的犯迷糊。
“大禍害!
快回家找你媳婦兒去吧!
大禍害要娶媳婦兒咯!
”
董大仙笑著,蹦跳著往前跑去。
我隨著他轉過身,熟悉的村落更加清晰。
我下意識邁步向前,腦子裡隱約覺得,像是忘記了什麽,可環視周圍,卻怎麽都想不起來,究竟把什麽給忘了……
來到村頭,董大仙已經不見了蹤影,村口正值枝葉茂密的老槐樹上,赫然掛了數盞大紅燈籠。
“燈籠……怎麽會掛這麽多燈籠?
”
我使勁甩著頭,終於“反應”過來:“這是村裡誰家娶媳婦呢吧!
”
沒錯,但凡董家莊有喜事,都會在村口掛燈籠,這是村裡約定俗成的規矩,算是全村人對新人共同的祝福。
“誰娶媳婦兒?
”我腦子裡不自主的浮現出一個個熟悉的身影,這都是跟我打小一起打鬧玩耍的夥伴。
“你個混小子!
”
隨著一聲喝叱,我後腦杓被不輕不重的拍了一巴掌。
捂著頭,扭過臉,就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爺子,正隱含怒意地瞪著我。
“三爺爺,好端端的你打我幹啥?
”我認出了三爺爺,在他面前,我不敢有半點造次。
三爺爺神情有所緩和,咳了一聲,拐棍頓地:“你個熊孩子,夜裡又跑去喝大酒了?
你就不分個時候?
要把正事耽誤了,你姥爺不揍你,我都得打折你一條腿!
”
“啥正事?
”我迷迷糊糊地問。
張口間,好像嘴裡真殘存著臭烘烘的酒味。
“哎呀!
”
這次三爺爺直接把拐棍舉起來了,好在沒真抽我,“我的孩兒啊,你真是喝迷瞪了,你這天一亮,就該接你媳婦兒了,你怎還喝成這樣啊?
”
我媳婦兒?
我結婚?
隨著三爺爺恨鐵不成鋼地一陣數落,我腦海裡一下湧出了一大段一大段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