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宴肌膚冷白,唇上不見血色,眼神裡卻全是執拗半步不退。
慶帝沉着眼:“蕭家有功,卻不是你犯上的資本,朕何時說過不庇護蕭家?
”
謝雲宴咬死了薄唇,鳳眸裡卻透露嘲諷,“陛下若要護,誰敢欺蕭家?
”
“砰!
”
慶帝一巴掌落在身前龍案之上,抓着手頭的東西就欲砸,蘇錦沅連忙朝前一側就擋在謝雲宴身前,擡眼時柔弱至極,“陛下連蕭家最後一個男兒也容不下嗎?
”
“你……”
“陛下若要打殺,就打殺我吧,蕭家隻剩阿宴了。
”
蘇錦沅和謝雲宴不同,若說少年是倔強強硬不肯退讓,她就是綿密細針,柔弱卻直紮人肺腑,“我們不要爵位,不要榮華富貴了,求陛下放過蕭家吧。
”
她說完之後伏在地上,眼淚大滴大滴地掉。
而被她護在身後的少年狼狽仰着頭時,猶如困獸滿是兇戾。
慶帝又氣又怒,可那句懲罰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來,隻生生将手裡的東西砸在了身旁。
薄膺在旁靜默了許久,此時才道:“陛下,鎮國将軍府是先帝欽賜,安國夫人那封号更是先帝親自挑的,無論蕭将軍他們是否身亡,辱及诰命爵邸傷的都是朝廷的顔面。
”
慶帝怒氣微滞。
“臨川的事情雖還沒查清,可蕭家父子被人冤害已是事實,蕭缙等人死在臨川本已悲壯,要是再讓人知道朝廷縱容他人這般辱及蕭家,恐怕真的會有人誤解這是陛下授意。
”
“那一日宮中陛下已經親口說過會替蕭家昭雪,更發祭文稱頌蕭家之人忠勇無雙,如今卻有人踩着陛下的顔面欺辱蕭家,此等違逆聖意挑撥君臣之情的人絕不能縱。
”
薄膺的話掐住了慶帝七寸,讓他心中怒氣瞬間消散。
慶帝絕不能背上昏庸薄情之名,更不能沾染上縱容欺辱忠臣家眷的名聲。
他眉眼一冷,扭頭就朝着燕陵怒聲道:“去給朕查,掘地三尺也要查出來,看誰這麼大的膽子敢收買陸家之人欺辱鎮國将軍府!
!
”
燕陵領命之後,連忙退了出去。
慶帝冷眼看着跪地的兩人,“你們二人可知罪?
”
謝雲宴緊抿着唇不出聲,蘇錦沅更幹脆的隻掉眼淚。
慶帝面色一寒,“怎麼,朕已經下令徹查,你們還有什麼不滿?
”
謝雲宴像是豁出去了,擡頭說道:“查出來了又能如何,陛下護得住我們這一次,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陛下難道還能永遠護着蕭家?
”
“為何不能?
”
慶帝的話讓謝雲宴愣住,就聽他道,“你不是說鎮國将軍府如今除了老夫人外全是平民身人人可欺嗎,那朕就賞你官爵,你既在蕭家長大,可通行軍打仗之事?
”
謝雲宴有些遲疑:“懂一些。
”
“那好,從今日起,你便接管羅瑜留下戍營,為典軍校尉。
”
“追封蕭缙為安國公,蕭雲熙為安謹伯,那鎮國二字朕先收回,往後蕭家榮光朕給你機會親自來掙,你可滿意?
”
慶帝的話讓的謝雲宴和蘇錦沅二人都是呆住,原本還跟頭狼崽一樣滿是兇狠的少年滿臉驚愕之下瞪圓了眼,反倒是多出幾分愣頭青的感覺來。
慶帝看他:“怎麼,還不滿意?
”
“不……不是!
”
謝雲宴難得像是慌了神,本就是俊俏容貌,卸去了那一絲狠厲時倒顯的有些不知所措,“陛下當真讓我入戍營?
還有蕭家,是不是封了國公就沒人敢再尋釁?
”
慶雲帝聽着他這話,再看了眼喜形于色的蘇錦沅突然就笑了。
他之前到底在顧忌什麼?
蕭家如今已經死絕了,隻剩下個名義上的義子而已,那嫡親血脈除了個還沒出生還不知道男女的病秧子外,就隻有一個八歲女娃。
一屋子老弱傷的傷,病的病,而謝雲宴不過是個十來歲還沒長成的少年,他就算給蕭家再多恩賞又能怎麼樣,憑着蕭家如今的境況,除了感恩戴德難不成還敢有别的想法?
哪怕追封,哪怕謝雲宴入了戍營,卻依舊還是在他手心裡握着,這麼個愣頭青的少年和一屋子女人,他當初到底為什麼忌憚蕭家那麼多?
慶帝緩和了面容:“往後蕭家就是國公府,你祖母是國公府老夫人诰命加身,你嫂嫂也是安謹伯夫人,誰敢尋釁就算打殺了也無礙。
”
“而你既然入了戍營,能不能替蕭家掙回以前的風光就全看你自己本事。
”
謝雲宴頓時欣喜:“我可以!
!
謝陛下……”
他連忙就想磕頭,可腿上像是吃疼險些栽倒,臉上也直冒冷汗。
“行了,别磕了,朕還等着你能長成你父兄的樣子替朕上陣殺敵呢,别真折了你一條腿。
”
慶帝攔着他後,就讓馮喚扶着人起來,把高進寶叫進來替他看傷,而謝雲宴哪怕疼的厲害,卻依舊低聲道,“我就知道陛下英明,不可能不管蕭家的…”
慶帝橫了他一眼:“剛才心裡還不知道怎麼罵朕呢,這會兒倒是知道說好話了?
”
謝雲宴有些尴尬,臉上漲紅時撓了撓頭,硬生生的多出一絲憨厚來。
慶帝見狀搖搖頭:“也就是你們了,換個人跟你們這般鬧騰,朕早要了他腦袋。
”
“這次看在你們是受了委屈的份上,朕就不罰你們了,可要是下次再敢來闖宮門說些胡話,決不輕饒!
”
謝雲宴和蘇錦沅卻像是沒聽到他話中威脅震懾,隻是眉眼間都帶着歡喜。
“多謝陛下。
”
“陛下英明!
”
兩人齊聲謝恩時,那樣子哪還有半點之前苦大仇深,同樣稚嫩的面上都是感激涕零。
薄膺就在一旁看着,見着慶帝原本還震怒至極,可兩人愣是憑着那愣頭青和無知模樣哄的他龍心大悅,他突然就勾了勾嘴角,開口道:
“陛下,既然要賞,那不妨就賞大些。
”
慶帝回頭看他。
“臨川一戰死傷極多,蕭缙等人蒙冤,與蕭家一起死守臨州城的将士也不該委屈了。
”
慶帝聞言若有所思,片刻點頭道:“薄卿說的是。
”
既是施恩,自然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反正連蕭家都已經賞了,也不在意多賞賜一點,“傳旨下去,凡鎮守臨州将士,傷亡者撫恤加倍,此事薄卿替朕去辦。
”
薄膺笑容溫和:“陛下聖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