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宴回府時,天色還早着。
宮中派來的太醫也是熟人,高太醫替蕭老夫人她們診治之後,出來就看見立于門前的玄衣男子。
褪去了初見時的狼狽稚嫩,眉眼間多了冷冽淡漠,就那麼垂手站在外面朝着這邊看過來時,眸如點漆帶着絲凜冽貴氣,像是能将人看透似的。
“謝大人。
”
“我祖母她們怎麼樣?
”
高太醫低聲道,“大夫人、二夫人受了些驚吓,老夫人無礙,倒是大少夫人腿上的傷有些嚴重,不過已經有人處理過了,好生養上一段時間就不礙事了。
”
“多謝高太醫。
”
他揚唇時,淺笑沖淡了眉眼間銳意,“昨夜突逢變故,我隻瞧見滿府鮮血在地,嫂嫂、祖母也是渾身是血,驚悸悲怒之下,隻想殺了徐家的人抵命。
”
“好在陛下仁慈,隻讓刑司杖責二十。
”
高太醫眸色微動,垂眸說道:“謝大人也是一時情急。
”
“蕭老夫人年事已高,突遭變故,驚懼之下身子受損,大少夫人身上傷勢也是極為嚴重,若非謝大人及時救下,恐怕早已經喪命。
”
“那徐家之人分明抱着殺人之心,況且謝大人奉旨拿人,徐家妄圖抗旨逃竄,謝大人也是一時失手才傷了人性命,跟徐家之人惡毒比起來,謝大人本就無辜,陛下定然不會怪罪大人。
”
謝雲宴聞言淺然一笑:“承高太醫吉言。
”
高太醫出了謝家時,坐在馬車上,依舊能看到親自送他到門前的謝雲宴。
他回頭說道:“松枝,回去之後将蕭家脈案重寫一份。
”
“若有人問起,就說蕭老夫人重疾在床驚悸憂思,大少夫人傷重難愈,恐傷性命。
”
身旁藥侍忍不住瞪大了眼,驚愕出聲:“師父,那蕭老夫人身子健壯,大少夫人傷勢雖重,卻也沒危及性命的,怎麼……”
“讓你寫,你就寫!
”
高太醫臉色有些不大好,“哪兒那麼多廢話?
”
出宮之前,陛下就有令讓他全力醫治蕭家之人,而剛才謝雲宴說,陛下賞了他二十杖。
見松枝滿臉疑惑不解,高太醫歎了口氣:“你剛才沒聽到嗎,謝雲宴殺了那徐振原,卻隻得杖責二十,陛下卻還另行下旨讓太醫過府。
”
“莫說擅殺朝臣本該是重罪,陛下卻隻賞了二十杖就饒了他,況且宮中刑杖有多厲害你難道不知道嗎?
”
“如果真的二十杖下去,骨頭都得打折了,又哪還能像是謝大人剛才那般,站在那裡不痛不癢?
”
松枝臉色愣了下:“師父是說,刑司未曾行刑……”
“不是沒有行刑,怕是留手了。
”
能讓宮中刑司留手的,滿皇城就隻有陛下一人。
馬車朝外走時,還沒出巷口就遇到了宮中隊伍,駕車的人拉着馬車超旁錯開之後,就對着裡面低聲道:“大人,對面的好像是宮中的人。
”
高太醫敲了敲車壁讓他停下來後,掀開簾子朝後看去,就瞧見那邊從馬車上下來,讓人朝着安國公府裡不斷搬着東西的内侍。
那人他也認得,是馮喚眼前得力的太監孫昌,在司禮監當差。
高太醫看着那孫昌讓人擡着一箱一箱的東西入府,間或還抱着雲錦之類,不由朝着松枝說道:“看見了嗎,你見過幾個受罰的臣子,還能得這般厚賞?
”
慶帝這分明是護着謝雲宴和蕭家的。
那二十杖是為了平息朝中一些人的怨氣,可其他的,該賞還是賞,該寵信依舊還是寵信。
“徐家這次怕是完了,陛下也有意将謝大人斬殺徐振原之事輕拿輕放,所以你記住了,回宮之後不該說的别說,有人問起就照着我說的去做,免得惹禍上身。
”
“明白嗎?
”
謝雲宴前程似錦,又得陛下這般偏護。
他與蕭家也不是第一次來往,與其揭穿謝雲宴憤而殺人的“真相”,倒不如跟他結一份善緣。
那徐家本也是罪有應得,不是嗎?
松枝腦子也靈活,趴在車窗朝着蕭家那邊看了一眼,就連忙點頭說道:“我明白了,師父放心,我不會與人多嘴。
”
……
宮中賞賜的事并沒有瞞着外人,那一箱箱擡進蕭家的東西,也足以讓所有人側目。
謝雲宴命人将東西收好,給了賞銀打發了孫昌他們之後,将東西送去了錦堂院,讓老夫人看着處置,而他這才有時間去玉磬堂那邊。
元福還在養傷,珍珠和新來的丫環蘭芷守在房外。
“六公子。
”二人見人來時,連忙行禮。
謝雲宴“嗯”了聲,讓二人起身後問道:“嫂嫂呢?
”
珍珠說道:“少夫人在裡間休息。
”
謝雲宴聞言就想進屋中,卻不想珍珠錯開一步攔在他身前。
對着謝雲宴陡然看過來的目光,珍珠有些害怕,卻還是硬着頭皮說道,“少夫人昨天一夜都沒睡好,早上又見了杏兒家裡的人,好不容易才歇着。
”
“六公子如果有什麼事情,且等少夫人醒來再過來吧。
”
謝雲宴沉着眼看着珍珠。
珍珠後背上都沁出汗來,可想起蘇錦沅的吩咐,卻還是膽戰心驚地攔着謝雲宴:
“六公子,玉磬堂是少夫人的住所,您與她雖是叔嫂,卻也該避嫌。
”
“如若您真要見少夫人,不如奴婢先進去禀報一聲,您且先等一等?
”
謝雲宴聞言眸色徹底冷了下來,臉上也染上陰雲:“這話是嫂嫂吩咐的?
”
珍珠連忙垂着頭,不敢言語。
謝雲宴擡眼看向珍珠身後,那邊門窗緊閉,絲毫看不到裡面是否有人,這玉磬堂的大門從來沒有人攔過他,更無人提醒過他禮數之事。
如今卻将他擋在門外……
謝雲宴想起昨夜情急抱着蘇錦沅入内的事情,還有蕭老夫人臉上的詫異,他緊了緊拳心,沉聲對着珍珠說道:“不用去叫了,讓嫂嫂好好休息,我改日再來看她。
”
珍珠猛的松了口氣:“是,六公子。
”
蘇錦沅隔着門窗,能聽到院中謝雲宴離開的聲音。
腳步聲走遠,珍珠才推門而入,到了蘇錦沅近前:“少夫人,六公子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