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的确守孝兩年有餘,她也不怎麼跟各府的人往來,可卻不代表沒人認識她。
當初闖宮之時,這次皇權更疊,她哪一次不是在人前露過臉。
京中那些朝臣幾乎都認得她,女眷雖然不識,可大半都聽過她名字。
謝雲宴如今身為大将軍王,他的動靜所有人都看在眼裡,而她想要假死脫身,更名改姓根本不夠,怕還得換了她這張臉才行,否則根本就是徒勞。
“那怎麼辦啊?
”
汪茵苦惱,見蘇錦沅隻笑不語,忍不住瞪她,“你笑什麼呀,我跟你說正經的呢!
要不你就跟我回汪家?
”
蘇錦沅伸手按着她腦袋,将幾乎都要蹿起來的汪茵壓了回去,這才說道:
“我知道你擔心我,可我跟你回汪家算是什麼事?
”
“我要是還小,汪伯父可以借口受我父親所托照顧我,可我不是三歲小孩,莫名其妙去汪家,該怎麼跟人解釋?
”
“況且我嫁過蕭家是事實,别說是一年半載,就算是十年、八年,隻要阿宴還在京城,隻要蕭家還握着兵權,我跟阿宴在一起,就永遠會有人拿着這事情不放。
”
人倫常理是一回事,因謝雲宴和蕭家的身份又是一回事。
高門權貴的熱鬧,誰不想看?
她拍了拍汪茵的腦袋,跟哄小狗似的,撓得她一頭亂毛,
“這事情我有分寸的,你就别操心了,倒是你,你跟芮麟怎麼回事兒?
”
汪茵臉色一僵,連忙伸手捂着自己腦門,一邊整理着亂掉的額發,一邊有些心虛的嘟囔:“什麼怎麼回事兒?
”
“還裝?
”
蘇錦沅斜眼看她,“我可是聽阿宴說了,你跟芮麟打了一架,芮麟居然還輸了。
”
芮麟那張臉雖然長得漂亮了點,可實際上卻是個狠起來誰都不怕的狼崽子,他是學過武的,雖然比不上謝雲宴,可就汪茵這小胳膊小腿兒的,能打得過芮麟才怪。
“你跟芮麟之前不是挺好的嗎,怎麼突然就動手了,還有,你到底跟芮麟說什麼了,激得他直接跑去跟着譚銀他們一起去阜甯清繳倭夷去了?
”
汪茵剛開始還垂着腦袋不吭聲,可等當聽到蘇錦沅後面的話時,猛地擡頭:“你說什麼?
他去阜甯了?
!
”
“你不知道?
”蘇錦沅詫異。
當日刑部堂審之後,謝雲宴便遵照承諾,暗中尋了個死囚替代了溫思晴,以她畏罪自戕為名将她和溫思慧放了出去,算是全了當初跟溫志虎的“交易”。
譚金因主動認罪,又揭發溫志虎和豫國公有功,隻罰沒了所有家财,判其不得再入仕途,挨了一頓闆子罰了兩年苦役,他的事情就揭了過去。
譚金活命,原以為譚銀會走,誰知道他卻留了下來入了軍中,得了謝雲宴重用。
阜甯倭夷來犯,譚銀主動請命,跟元福、邱剛一起帶兵去了,芮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也跟着一起去了。
蘇錦沅看着汪茵挑眉:“他們今天就走,這個時辰應該已經出城去了,我還以為你知道……”
“我知道個屁啊!
”
汪茵豁然站起身來,臉色鐵青,“那個小兔崽子!
”
明明是他先動手動腳,還跟他爹胡說八道,她才一時氣急說了幾句狠話的,可他居然跑去清繳倭夷,他腦子進水了?
!
他明明走的是文臣的路子,一個亭山書院出來的生員就該好好去走恩科入舉,參加殿試出人頭地,他好端端的去混什麼大頭兵幹的事情!
“我先走了!
”
汪茵越想臉色越難看,也顧不得跟蘇錦沅多說,提着裙擺就朝外走。
“嗳……”
蘇錦沅剛叫了一聲,就沒了汪茵的身影,側身靠在窗邊,就見院子裡汪茵氣急敗壞地朝外走去,那憋着氣的架勢像是要去跟人幹仗似的。
珍珠端着兩疊點心滿臉莫名地朝外看了眼,等進來後還忍不住朝外探望:
“少夫人,汪小姐怎麼走了?
她不是還要吃桃花酥來着?
”
她這才剛去取來,人怎麼就走了?
蘇錦沅靠在窗邊笑得不行:“别管她。
”
“她就嘴硬着,跟個刺猬似的,折騰來折騰去,瞧能折騰出個花兒來。
”
珍珠納悶:“啊?
”
什麼刺猬?
蘇錦沅也沒跟她解釋,隻笑眯眯地招招手,等珍珠将桃花酥遞給她時,她才拿了一塊兒咬了一口,那略帶甜意卻軟糯糯的口感讓人心情舒暢。
她問:“府裡禫祭的事準備得怎麼樣了?
”
珍珠說道:“已經差不多了,四少夫人和三少夫人将該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妥了,大夫人他們也将要宴請的賓客名單拟好送了出去。
”
“府裡這幾日一直都在掃塵,等到禫祭之後,就要重開府門與各府走動了。
”
她站在蘇錦沅身旁,将窗邊的桃花挪了挪位置,桃花酥放在桌上,這才将盤子裡擺着的玉碗取了放到蘇錦沅身前,
“說起來咱們府上雖然還沒除服,可京中的帖子已經送來了不少,大少夫人這裡也有厚厚一疊,全都是邀您禫祭之後去赴宴賀壽還有參加各種花會的。
”
府裡各位夫人、少夫人之中,大少夫人的帖子最多。
珍珠之前拿了個匣子替她全裝了起來,怕是得有滿滿一匣子,她想起那厚厚一摞的帖子,忍不住問了句,“
少夫人,您可要挑幾家去赴宴?
”
蘇錦沅對于赴宴的事情有些意興闌珊:“不去了,你把那些帖子翻出來看看,把裡頭不好回絕的人家挑出來,交給阿柔和婉芸去處理,那些不甚要緊的直接回絕了就是。
”
桃花酥裡包着紅豆沙,兩個下口就有些噎得慌。
蘇錦沅喝了口碗裡的東西,入口的澀味頓時讓她眉毛都皺了起來:“怎麼是苦的?
”
她拿着調羹撥弄了下碗裡的東西,
“這蓮子沒去心?
”
珍珠見她臉都皺成了一團,抿嘴笑着說道:“少夫人這幾日有些上火,嘴邊起了燎瘡,六公子特意吩咐的,讓廚房那邊做蓮子羹時不要去心。
”
蘇錦沅一愣:“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
珍珠說道:“昨兒個夜裡回來了一趟,隻是少夫人已經睡了,六公子怕吵醒了少夫人,隻在床前放了支花兒,又吩咐了奴婢幾句,就悄悄走了。
”
她沒說的是,六公子瞧着少夫人的睡顔跟癡了似的看了半個時辰,就那麼靜靜守在床邊,當時月色朦胧,照進窗中落在二人身上時,六公子神情溫柔極了。
她還看到他走時偷偷親了少夫人的臉頰。
蘇錦沅總覺得珍珠看她時眼神有些奇奇怪怪,不由摸了摸自己臉皮,有些發燙。
她低頭攪弄着碗裡的蓮子羹又喝了一口,才發現那蓮子嚼碎的苦味之後盡是有一絲回甘,裡面好像加了蜂蜜。
她不由自主彎了彎嘴角,對上珍珠促狹的目光,連忙闆着臉低咳了聲,
“難喝!
”
……
蕭家禫祭這一日,府中上下格外安靜。
蕭老夫人帶着府裡的人在祠堂祭拜蕭缙等人,已經很久沒在蕭家與衆人一起的謝雲宴也特地趕了回來,跟着蕭老夫人一起行了祭拜之禮。
禫祭結束之後,就代表守孝結束。
蕭家衆人皆是脫了身上素服,換上了顔色稍顯鮮豔一些的衣衫,男丁玉冠束發錦衣麟紋,女眷佩戴珠寶首飾,可施胭脂。
府中喪儀白幡盡除,蕭家也門庭大開,于禫祭次日宴請賓客,算作告知京中蕭家孝期結束,往後與各府之間可正常往來。
蕭家宴客之日,京中權貴來了大半,不僅收到帖子的人早早上門,就連一些未曾收到帖子的也厚着臉皮不請自來,而蕭家也未曾太過掃人顔面。
凡來賓客,皆是入府。
謝雲宴和蕭雲鑫招待着男賓,蕭老夫人她們則是接待女眷,霍柔和魏婉芸也跟在身旁招呼衆人。
倒是蘇錦沅,她有意淡出蕭家的事情,也不怎麼想與京中女眷往來,尋了個借口就出了花廳在園子裡的八角涼亭裡躲懶。
蕭家如今早已不像是當初落敗蕭條,府裡所有人都臉上帶笑,發自真心地高興着如今蕭家顯赫,往來賓客言笑晏晏,舉止恭敬有禮,恨不得将親近之意都寫在臉皮之上。
蘇錦沅瞧着這一切時,突然就生出想要離開的感覺。
如今的蕭家,好像已經不需要她了。
謝雲宴從前院過來時,就看到一襲青煙紫繡遊鱗長裙的蘇錦沅,手中撐着那把他畫的水墨團扇,靠在橫欄邊曬着太陽。
她微眯着眼,斜倚欄杆時,團扇輕輕搖晃着,裙擺之下繡鞋若隐若現,那團扇之後,白皙的臉頰上落上了一些陽光,青絲如雲被玉簪壓在腦後,像是隻躲懶的貓兒,慵懶得像是随時能睡了過去。
謝雲宴輕聲靠近,就驚動了珍珠。
珍珠剛想行禮,被他擺擺手壓住了聲音。
謝雲宴走到蘇錦沅身後,才彎腰湊近說道:“幹什麼呢?
府裡都忙成一團了,你卻在這裡躲懶?
”
“吓!
”
蘇錦沅被吓了一跳,身子後仰險些栽了下去。
謝雲宴忙扶了她一下。
軟玉在懷時,他心神恍惚了一下,可下一瞬懷裡的人就直接起身,連帶着那隐約的香氣也跟着帶走。
蘇錦沅坐直身子才瞧見他站在身後,連忙起身有些惱怒地就拿着團扇朝着他身上敲了一下:“作死呢?
走路都不帶點兒聲的?
你想吓死我?
”
謝雲宴揚唇笑得無辜:“我做聲了,是你沒聽見,不信你問珍珠。
”
珍珠:“……”
見自家少夫人朝着這邊看來,六公子也一副你要敢說沒有你就完蛋了的樣子。
她心裡默了默,突然覺得汪小姐有句話說的沒錯,六公子有時候是真的狗。
“奴婢想起還有事。
”
珍珠溜了。
蘇錦沅隻覺得無語,扭頭睇他:“就你會吓唬人。
”
謝雲宴咧嘴笑時露出一口白牙,俊美的臉在夏日的陽光之下,褪去了在外時的凜冽冰冷,完全沒有對着外人時的乖僻和戾氣,反而像隻搖着尾巴歡喜至極的大狗,眼巴巴的看着蘇錦沅道:
“我想你了。
”
直接的有些過分的言語,漆黑而又滿是熱切的眼眸,比之盛夏烈日還要灼人。
蘇錦沅有些招架不住,忙拿着團扇橫在兩人中間,遮着自己的臉:“别胡說八道。
”
“沒胡說。
”
謝雲宴扯着團扇想瞧她的臉,或是要宴客,她今日難得施了脂粉,容貌比之往日更盛,他說,“這段時間我一直都在處理新帝的事情,也将蕭家這邊安置妥當。
”
“外間該做的事都已經做完了,該解決的也解決的差不多了,等今日宴客之後,我就找個機會跟祖母禀明心意,告訴她我們的事情好不好?
”
蘇錦沅心神微晃,想起蕭老夫人和蕭大夫人,不知道怎麼心裡就生出些慌亂來,她垂眸時眼睫輕顫:“這麼快……才剛禫祭,不然,再等等?
”
她聲音細微,謝雲宴敏銳的聽出了她的害怕,他眼中失落了幾分,說道:“我不想等了。
”
蘇錦沅擡眼看他,觸及他眼神時,心中微窒。
“我心悅你,便是想要光明正大的娶你,不是偷偷摸摸,不是瞞着世人。
”
他竭盡全力的朝上爬,除了替蕭家複仇,便是想要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的娶她,要她清清白白的站在他身旁,而不是連說句話都要顧及旁人目光。
“阿沅,我不想等了。
”
他伸手勾着蘇錦沅袖角,低聲道,
“你顧念蕭家,顧念祖母,顧念了一切,可我呢?
”
“阿沅,你也多疼疼我。
”
袖口那不算太大的力道,卻扯的蘇錦沅心中突然就泛了軟。
對着他聳拉着眉眼可憐巴巴的模樣,她突然就覺得自己挺自私的,明明是她選擇的跟他在一起,也是她沒忍得住心中所念放縱了他的感情,才讓他們走到現在。
想起要跟蕭老夫人她們坦白,她的确心慌,可這般不明不白含含糊糊的瞞着衆人走下去,才是侮辱了蕭家,也侮辱了她和謝雲宴這份感情。
蘇錦沅說道:“等明日,我跟你一起去見祖母。
”
謝雲宴眼中瞬間亮了起來。
“公子。
”
春回的聲音傳來時,謝雲宴松開了蘇錦沅的袖子,下一瞬扭頭就見霍柔從那邊走了出來,身邊還跟着有些心慌意亂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