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蘇衡有些無法直視蘇錦沅的目光,側過頭去低啞着聲音說道,“我已經教訓過心月,也跟母親談過了……”
“如果你所謂的談過了,隻換來她們的得寸進尺,那我真的很懷疑,你到底還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大哥!
”
蘇錦沅絲毫不給他閃躲的機會,面色冷然地說道,
“你如果真不想讓她們鬧事,肯定有辦法能将她們困在府裡,或者讓蘇心月根本就沒有機會去鬧到孫家人面前。
”
“大哥,你不過是顧及她們是你的母親和妹妹,所以才會縱容。
”
她眉峰染上一絲寒色,說話毫不留情,
“你是最聰慧不過的人,你明白怎樣才能讓她們閉嘴,可是你不舍,也狠不下心,這才給了她們機會,讓她們去傷害如孫家這般無辜之人。
”
“可是,她們憑什麼?
”
蘇衡臉色瞬間發白,看着蘇錦沅時低聲道:“阿沅……”
蘇錦沅褪去了冷色,隻坐在一旁認認真真地看着蘇衡說道:
“當初餘氏害我,我不計較,那是因為叔父養大了我,大哥也護過我。
”
“哪怕我爹爹留下了足夠多的錢财,來抵償我這些年寄人籬下的開銷,哪怕叔父因為我爹爹得了足夠多的好處和人脈,卻未曾按照我爹留下遺囑好好庇護我。
”
“我也不想因為餘氏讓大哥蒙羞,不想讓她和蘇心月做的事情毀了大哥的前程,所以我忍了,就算她們險些要了我的命,我也沒跟她們計較。
”
“可是大哥,阿茵跟我不同,她不欠蘇家,汪家也不曾欠你們分毫,你憑什麼想要阿茵和汪家跟我一樣,縱容餘氏和蘇心月的肆意妄為?
”
她聲音冷冽,那毫不客氣的話說的蘇衡面色蒼白。
“我能退讓,是因為認你這個大哥,可是阿茵呢?
她還沒嫁給你,也還沒進蘇家大門,大哥難道就覺得她該跟我一樣,為着你而隐忍退讓?
”
“還是你覺得在蘇心月的貪婪心思之下,你能想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保住她的清白名節,又能讓汪大哥不被牽連?
”
“你明知道根本不可能!
”
蘇錦沅知道蘇衡心中遲疑,可有些事情從來就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要是蘇心月母女能夠就此罷休也就算了,想個辦法早早就人嫁了出去,這事情随着時間過去也就慢慢平息。
可是蘇心月母女貪婪,又有康王府推波助瀾,他們打定了主意想要拉着汪家下水。
蘇衡的猶豫不決,不僅保護不了任何人,反而隻會縱容着局面越發難堪,甚至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蘇錦沅看着他說道:“汪伯父不會一直容忍此事,康王府也從中不斷攪局,大哥要是一直猶豫不定,你和阿茵的婚事怕也就完了。
”
“阿茵不會讓她自己的存在威脅到她的親大哥,也不會讓汪家、孫家,陪着蘇家一起丢人!
”
蘇衡緊抿着唇時,垂眼帶着複雜。
他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他已經去過汪家,汪光中的态度也很明确,雖然沒有因為蘇心月的事情遷怒到他身上,可同樣也毫不掩飾他府中的不喜。
他有些頹唐地朝着圈椅上一坐,看着蘇錦沅說道:“那我能怎樣,她們一個是我妹妹,一個是我母親……”
要是換成旁人,他早就直接動手教訓,根本不用汪家開口,可偏偏是蘇心月,他滿是澀然地道,
“……總不能,真毀了她。
”
蘇錦沅聞言卻顯得冷漠:“那你就能坐視她毀了别人?
”
“她與虎謀皮,生出這些不該有的心思時,就該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
她面無表情,
“蘇心月不是三歲小孩,也不是當初搶了我東西,将我打暈了關在地窖險些害死我,事後卻隻要說一句對不起,就能逼着我原諒她的年紀。
”
“汪家不欠她,阿茵更不欠她。
”
“她犯了錯就該受罰,有什麼後果,那也是她自己該受的,怪不得任何人!
”
蘇衡忍不住擡頭,撞上蘇錦沅那張格外冷冽的臉時,有一瞬間的恍惚。
仿佛眼前站着的人,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時時躲在他身後,牽着他衣角尋求庇護的小姑娘,她就那麼直直看着他時,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像能一眼看進他心底。
蘇衡突然就想起來幾年前,他在地窖裡找到蘇錦沅時,她氣息奄奄哭着叫“阿爹”的模樣。
當時在祠堂裡,她是不想原諒的,她說着蘇心月想要害死她,可蘇心月哭着說她不是故意的,餘氏邊哭邊罵她是白眼狼。
他父親摟着蘇錦沅,看似安慰着她說會嚴懲蘇心月,可話裡話外卻在勸着她要學着懂事,家和才能萬事興。
所有人都在逼她,所有人都勸她息事甯人。
蘇錦沅哭紅了眼睛看着他,好像在說,大哥幫我。
可他當時卻默認了家中的處置,哪怕事後他重重罰了蘇心月,又送了好些東西給這個堂妹,可卻也不能掩飾他那一瞬間的“卑劣”。
那之後,蘇錦沅就再也沒跟蘇心月争過任何東西,也從不與她争吵,因為她大概已經明白,她吵不過她,也搶不過她。
無論是東西,還是親情。
蘇衡滿是狼狽地移開眼:“你還記着當年的事情?
”
蘇錦沅淺淺一笑,卻遮掩不住諷刺:“要是大哥,大哥能忘嗎?
”
哪怕時隔一世,她也忘不了那漆黑封閉的地窖裡,她哭得嗓子泣血,卻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望。
她更記得,蘇家祠堂之内,餘氏的惡毒,叔父的敷衍,蘇心月眉眼間的得意洋洋。
也是從那天開始,蘇錦沅才明白,哪怕同樣姓蘇,哪怕嘴裡再說着如何疼愛她,她也永遠都跟他們成不了一家人。
她不過是寄人籬下的孤女,沒了爹娘撐腰的小可憐,所以後來遇到陸啄僞裝出來的溫柔,她才會一頭栽了進去,撞得頭破血流。
蘇錦沅很少去回想上一世的事情,因為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可笑又可悲,她微閉了閉眼,再對着蘇衡時,就隻是說道:
“我沒怨恨大哥,可同樣,蘇心月于我而言也沒有阿茵重要。
”
“大哥如果是想要讓我幫着你勸阿茵的話,那你還是回去吧,我勸不了,也不想勸。
”
别說阿茵還不是蘇家人,就算是,她也從來不覺得,粉飾太平下的家和萬事興就是對的。
蘇衡張了張嘴,想說的話全被堵了回去,而對着蘇錦沅冷靜的樣子,有些話也說不出口。
蘇錦沅端了端茶杯:“大哥可還要留下喝茶?
”
蘇衡眼中苦澀,端茶送客,蘇錦沅顯然不想讓他多留,他澀聲說道:“不用了,我先回去了。
”
蘇錦沅也沒留他,隻說道:“雪天路滑,大哥回去的時候路上小心。
”
“……”
蘇衡看着蘇錦沅,原本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走到廳外時,寒風迎面襲來,那細碎的雪花落在臉上冰冷刺骨,而蘇衡回頭時,還能看到坐在那裡端着茶杯的女子。
明明容貌還和以前一樣,眉眼間依舊是他熟悉的那個小姑娘。
可眼神冷漠,神情疏遠,骨子裡再也看不到半點往日的怯弱,就好像那殼子裡換了一個人,對蘇家,對他,也不再如從前。
蘇衡低笑了聲時,喉間全是彌漫開來的苦澀。
他之前怎麼會覺得,經曆了蕭家的事情之後,他這個堂妹還能如從前。
而且蘇錦沅這一番話,更是打破了他之前一直自欺欺人的假象。
汪家不是會委曲求全的,汪茵也不是阿沅,他沒資格替蘇心月求得原諒,更沒資格讓他們縱容蘇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