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領着陸其去見杏兒,小孩兒趴在姐姐屍身上大哭了一場,直到哭暈了過去。
席君甯來時,就說起那孩子的事情。
“那小孩兒身子極差,怕是一直沒吃飽過肚子,渾身上下都沒二兩肉,要不是你說他都快十二了,我還以為他就七、八歲的年紀。
”
又瘦又小,幹柴棍一樣,衣裳一脫都能瞧見幾乎要冒出來的骨架子,渾身上下都是淤青。
“他身上骨頭好幾處都被打斷過,事後又沒好好養着,要不是你們發現得還算早,再過兩年底子徹底毀了,想要補都補不回來。
”
“等他先養上些日子,補足了氣血,我再将他那幾處斷骨重新續接一下。
”
蘇錦沅也猜到陸其在家中過得不好,隻沒想到不好到這種地步,她對着席君甯道:“你看着替他調養就好,食補的藥補得都成,缺什麼就跟府裡說,我讓人去買。
”
席君甯也知道那小孩的姐姐拼死救了蘇錦沅一命,點點頭答應下來。
蘇錦沅身上的傷也不輕,席君甯替她看了之後,這才道:“你腿上這傷得多養一段時日,記得每天讓人替你換藥,别碰到了水。
”
“臉上的傷口不算深,等結痂了之後,我替你調配些潤顔霜塗抹一段時間,不會留疤。
”
蘇錦沅嗯了聲:“多謝。
”
外間又飄起了細雨,落在地上時,院中積水的地方濺起漣漪。
席君甯在玉磬堂坐了一會兒,打算離開時,蘇錦沅突然開口問道:“你要去玉笙居嗎?
”
席君甯頓了頓:“意哥兒昨夜受了驚吓,他身子不好,我得去看看……”
對上蘇錦沅黝黑安靜的眸子,好像将他看穿了一樣,他挑眉,“這麼看着我幹什麼?
”
蘇錦沅說道:“隻是去看意哥兒?
”
席君甯聳聳肩:“那不然呢?
”
他依舊如最初見她時模樣,手裡拿着他那把湘妃竹扇子,唰的打開時,置于身前輕搖着,如玉容顔上帶着幾分玩世不恭,
“我收了你們府上銀子,又欠着老夫人人情,總得保着意哥兒平安長大。
”
見她依舊靜靜看他,好似不信他方才說的那番話。
席君甯搖着扇子對着她道,
“你可别這麼看着我,叫人瘆得慌。
”
當初這臭丫頭露出這表情時,跟着就有人倒黴。
那楊宏被她耍的團團轉,如今卻還對她“感恩戴德”的事兒,他可都親眼看着,總覺得這丫頭這麼看人時,骨頭縫子裡都透着冷。
蘇錦沅收回目光:“席君甯,我感激你當初對蕭家相助,也謝你保住婉芸腹中孩子,可是你要明白,婉芸不是齊蘭芝,她對三弟的感情,也不是齊蘭芝那般膚淺可比。
”
“齊蘭芝的下場就在眼前,世人對女子苛刻也能窺出一二,我不希望婉芸身上惹上她不該招惹的惡名,特别是在顧向淩之後,她好不容易才能清清白白。
”
“你明白嗎?
”
席君甯手中動作一停,臉上笑容僵住,半晌才移開眼嗤笑了聲:“本公子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也從不做勉強人的事兒,你未必太過杞人憂天。
”
蘇錦沅淡聲道:“那就好。
”
她不會攔着蕭家女眷改嫁,也不覺得她們活該一輩子守寡,老夫人當初也是這念頭,可無論是不是改嫁,至少不該在這個時候,她神色緩和下來,
“你去玉笙居時,順道替阿柔瞧瞧傷勢,她昨夜護着意哥兒時也受了傷,跟婉芸說一聲,等我腿上傷好些了再去看她。
”
席君甯瞧着蘇錦沅這幅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恣意指使着他去做事,可明明剛才警告之言還猶在耳邊,他冷哼了一聲,扭頭就走。
到了門前突然站定,又回過頭來,“蘇錦沅。
”
“嗯?
”
“你說這些話,那你自己呢?
”
蘇錦沅愣了一下。
席君甯看着她:“有些事情我相信以你聰明,你不會看不出來。
”
“我對婉芸就算有什麼心思,在她出孝之前也絕不會越雷池半步,倒是你,與其警告我不如先想想你自己。
”
謝雲宴那狗崽子的心思,他不信蘇錦沅察覺不到。
沒有預料中的惱羞成怒,也沒尴尬無措,蘇錦沅聽完之後隻是沉默了片刻,就平靜道:“你說的對,不能讓蕭家蒙羞,我是得好好想想。
”
席君甯張張嘴,他原是以為蘇錦沅跟謝雲宴之間未曾挑破,她卻來提魏婉芸的事情,一時氣惱就說了出來,可沒想到他說完之後。
對面挽着傾髻的女子依舊如常,一雙黑眸毫無波瀾。
席君甯突然就有些洩氣,就跟氣沖沖一拳頭打進了棉花裡一樣,于人而言不痛不癢,自己卻憋悶的險些氣暈了頭。
他啪的一聲甩了下扇子,沒好氣道:“剛才的診金二百兩,讓人給我送去杏林堂。
”
蘇錦沅彎眸:“好。
”
席君甯:“……”
更氣了!
珍珠剛從外間回來,就碰上朝外走的席君甯。
“席……”
還沒叫出聲,席君甯就跟她錯身而過,黑着臉氣沖沖的走了,珍珠滿臉疑惑:席公子這是怎麼了?
進了屋中,珍珠奇怪道:“少夫人,席公子怎麼生氣了?
奴婢瞧他走時那架勢,像是要去跟人幹仗似的。
”
平日裡那麼風光霁月好脾氣的人,剛才黑着臉時,走路都帶着煞氣。
蘇錦沅說道:“沒什麼,興許不知道是誰招惹了他。
”她随口說了句就問道,“你把陸其的住處安排好了嗎?
”
珍珠連忙說道:“已經安排好了,就在府裡文德苑,那裡本是府中公子進學的地方,之前府裡出事,先生全走光了,文德苑那邊也就空了下來。
”
“那裡離咱們玉磬堂不算遠,隔着兩處海棠門,四周也安靜,再加上藏書也多,老夫人說在那裡辟個住處給小公子,既能方便少夫人探望,也能讓他好好進學。
”
陸其雖然是杏兒的弟弟,可既然蘇錦沅收了他當義弟,留在府裡自然就是貴客,府裡下人直接改口叫了小公子。
蕭老夫人她們也因為杏兒救了蘇錦沅的命,對陸其格外偏疼一些,所以索性就将人留在文德苑,當成府裡孩子養着。
珍珠說道:“奴婢剛才回來時,去見了鄧管家,鄧管家說已經找好了下葬的地方,等外頭雨勢停一停,就能安排人送杏兒下葬了。
”
蘇錦沅嗯了聲:“其他那些人呢?
”
珍珠說道:“其他那幾個人裡,有兩個家裡已經沒人了,也是府中負責安葬,剩下的那幾個,家裡的人今天一早就已經過來,将他們屍身領走了。
”
“老夫人給他們每家都發了喪葬費和安家的銀子,也交代下去,那幾家的人往後要是有什麼事情,都可以來府中求助。
”
蘇錦沅這才放心下來。
“對了少夫人,童越已經讓人打斷了那周氏二人手腳,也将銀子搶了回來,那些銀子……”珍珠問了句。
蘇錦沅說道:“送去京中善堂吧,也算替他們行善積德了。
”
她将陸其之前死活要留在她這的身契拿出來看了眼,交給珍珠說道,“把這個好生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