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來的突然,門外突如其來的那些人,更是讓得大堂之内的人跟着失色,而端王口中的那些話,更是讓得所有人都是面露驚然。
什麼叫袒護方玮庸,坐視蕭家和那些将士戰死臨川?
又什麼叫蕭老将軍當初是為人所害?
慶帝和豫國公之間到底有什麼牽扯,而端王所說的有是什麼意思,所有人都滿是驚疑的看向端王,又扭頭看向慶帝。
慶帝死死看着入内的端王,尚來不及說什麼,就看到跟在端王身後闊步朝着殿内走來的年邁婦人,他臉色瞬間灰白。
“祖母?
”霍柔失聲道。
沒等蕭老夫人說話時,就聽到門外一聲慘叫,慶帝身邊暗犬樊荃被人從外面扔了進來,連帶着還有滿身狼狽的燕陵。
兩人落在地上時,那血迹拖了一地。
“陛下,端王帶人圍了刑部,把控了京中四門,城外還有謝雲宴率軍圍城……”
慶帝臉色大變,謝雲宴居然回京了?
他不是還在淮安,在阜甯抗擊倭夷嗎,他派往淮安的那些人根本沒有傳回半點消息,更未曾說過淮安有大軍調動的迹象。
謝雲宴是怎麼帶兵回京,甚至跟端王勾結,悄無聲息地圍了京城?
!
慶帝怒視着端王道:“端王,你和謝雲宴想要造反嗎?
!
”
端王聞言淡然:“陛下還真是一如從前,動不動便将造反的帽子扣在臣等頭上。
”
“本王不過是知曉豫國公幾日開審,又意外得知臨川一戰另有内情,聞聽陛下今日堂審,才特地請了蕭老夫人和謝大人回京旁聽。
”
慶帝嘴唇微顫。
旁聽?
旁聽需要大軍圍城?
蕭老夫人走到蕭雲鑫他們身旁,擡眼看着慶帝面色說道:
“老身倒是不知,我蕭家不過求一個公道,何時就能攤上謀逆之罪,旁人沒資格過問蕭家之事,老身總有資格。
”
“老身倒想知道,臨川究竟發生了什麼,能讓老身兒子、孫兒盡喪臨川城内,老身更想知道,蕭家多年功績,為何就換不來陛下讓此子将話說完。
”
蕭老夫人一介女流,可上前之時那渾身氣勢,卻是逼得堂中衆人皆是變色。
慶帝有些氣虛:“朕并非不讓他說話。
”
梁德逑眼見事情不對,也是開口說道:“蕭老夫人,今日之事怕有誤會,不若先行緩緩,等來日再……”
他嘴裡那句來日再議還沒說完,就突然見得寒光閃過,那破空聲幾乎擦着他面門而下,滿是倒刺的鞭子“啪”的一聲甩在他身前半步的地上,愣是将青石地面抽出一道溝壑來。
蕭老夫人一掀眼皮:“什麼誤會?
”
梁德逑:“……”
他隻覺得臉皮都被勁風掃的生疼,咽了咽口水,“就,就是芮麟所言,未必是真……”
“他連說都沒說,梁大人是怎麼知道他說的不是真的,莫非梁大人有未蔔先知之能?
”
“我也隻是猜測…”
“既是猜測就閉嘴!
老身倒是不知,什麼時候刑部審案靠着猜測而不是證據!
”
梁德逑眼角餘光看到蕭老夫人手裡的鞭子握緊了幾分,好似下一瞬就能直接抽到他身上,他抿了抿唇,怕了。
默默退後半步。
周圍原本想要上前的幾個朝臣,看着地上被一鞭子抽出來的痕迹,其中幾人突然就想起當年蕭老夫人拿着鞭子将那些皇子公主抽的渾身是血的模樣,紛紛打了個寒噤。
這位蕭老夫人溫和慈善了好些年,讓人都快要忘了,她當年也是惡名昭著的女土匪。
他們原本想要踏出的腳僵在原地,然後悄悄收了回去。
堂外百姓都被這一幕震驚,而慶帝臉色蒼白的看着堂下衆人。
蕭老夫人手中一抖,那鞭子就直接飛了回來繞在她手上,她這才看向芮麟說道:“你來說,臨川之戰,究竟有何内情!
”
芮麟抿抿唇,他也是端王出現這一幕驚到,不過好在早有準備,面對蕭老夫人問話,到底還算平靜。
芮麟開口說道:“我父親當初将那些書信和證據送往亭山書院之時,除了懼怕會被人所害,更怕手中之物遺失,不僅僅因為他拿到了漕司貪腐的證據,更因為他意外得到了一封書信。
”
“一封自京城豫國公府,送往南越邊關,交予當時駐軍副将鄒朝的書信。
”
“那信中言明,讓鄒朝尋隙想辦法放南越大軍入關,引其圍攻臨川城,以蕭家為餌将其困于臨川城内,不計任何代價,必将蕭家上下全數斬殺于臨川城内,決不可讓蕭缙等人離開臨川半步。
”
“嘩——”
堂上所有人都是變色,堂前那些百姓也都是紛紛嘩然。
溫思晴聽到芮麟的話後神色微怔,這封書信明明是當初她父親臨死之前交給謝雲宴的,如今為何會變成了芮攀“遺物”?
還有這芮麟……
他怎麼會拿到謝雲宴手裡的東西?
溫思晴不是宿于閨中的大家閨秀,這些年也跟着溫志虎見過不少世面,她隐約察覺到事有不對,可是面對着突如其來的端王,還有那句謝雲宴“大軍圍城”。
哪怕心中有再多疑慮,也隻是垂眸安靜呆在一旁。
蕭老夫人臉色蒼白:“信在何處?
”
芮麟也沒遲疑,從貼身之處将信取出,直接雙手捧着交給了蕭老夫人:“當初我得到我父親送來的那些東西之後,就察覺事有不對。
”
“蕭将軍他們戰死臨川的事情我也知道,更曾聽聞蕭家險些被誣通敵叛國,滿門盡亡。
”
“我知道此事可大可小,也怕此物關乎蕭将軍和那數萬将士清白,所以不敢輕易将此物交給旁人,一直貼身藏着,哪怕之前狀告豫國公時,也未曾經過旁人之手。
”
那信已陳舊,封皮之上,也以見污迹,上面甚至還有些血迹。
蕭老夫人接過信後并沒第一時間打開來看,她沉默了許久,久到慶帝和整個刑部大堂之中站着的人,都覺得空氣變得窒息之後。
她才将那信紙展開,一字一句看着裡面所寫的東西。
看完之後,蕭老夫人唇色漸白,手中鞭子握緊時,直接擡頭朝着人群之中說道:
“薄相。
”
她頓了頓,
“老身知你在朝多年,也為官清正,你與方玮庸同為兩朝輔臣,無人比你對他更為熟悉,煩請你辨認一下,這可是方玮庸字迹。
”
薄膺沉默着上前,片刻後說道:“觀字迹,的确是他。
”
東西落在梁德逑手上,他隻覺得格外燙手,身後慶帝目光凝滞,而對面蕭老夫人也是面無表情的看着他,他低聲道:
“光看這信上字迹,的确出自方玮庸之手。
”
頓了頓他又道,
“隻是這上面字迹已有血污,且當初芮攀留下血書也與他字迹相同,如今卻被證是人作假,這書信也許未必是方玮庸所寫…”
“那不妨問問豫國公,這書信可是出自他手。
”
蘇錦沅淡聲說完,所有人目光都是看向豫國公。
豫國公身邊衙差再想壓住他已經不可能,而他擡頭對着所有人張嘴時,喉間發出的“啊啊”聲,讓得在場之人都察覺到了不對。
“公堂之上,居然下這種陰險手段!
”
蕭雲鑫眉心緊皺,上前一步伸手朝着豫國公脖頸後方一擊,就聽豫國公慘叫了一聲,而原本站在豫國公身旁那“衙差”轉身想跑,卻被端王的人直接拿下。
“是誰點了你啞穴?
”
豫國公臉上紅腫,喉間猛的通暢起來時,頓時擡頭朝着慶帝看去,滿是陰狠說道:“自然是不想要老夫說話的人。
”
慶帝手中捏緊了桌角:“方玮庸,朕待你不薄……”
“陛下待我不薄,就是明知我替你謀事多年,關鍵時刻卻毫不猶豫舍了我。
”
“是知道謝雲宴手中握着我把柄,知道我今日逃脫不過,就将我推了出去,将你自己摘得幹幹淨淨,拿我方家滿門性命來成全你聖君之名?
”
方玮庸從來都不是什麼善茬。
他若是溫和良善,就做不出來恩将仇報将蕭家置于死地的事情,他要是有那麼一點良知之心,也做不出來葬送臨川那數萬人的惡行。
今日堂審,慶帝如果保他,哪怕沒有像是剛才那樣直接将他推入絕境,甚至踩着他來成全他自己聖名,願意替他保住方家一絲血脈,顧全那麼一點多年君臣之情。
哪怕方玮庸依舊問罪,哪怕他仍舊逃脫不掉死罪,甚至被翻出臨川之事,他也會一力将所有事情都攬了下來,不會魚死網破拉着慶帝去死。
可親眼看到慶帝薄情,看到他命人下陰手讓他口不能言,看到他迫不及待下旨處方家滿門抄斬。
方玮庸再看着慶帝時已無半點留情。
“陛下,你不想讓老臣開口,怕老臣說出對你不利之言,那般急切就想要定老臣罪責,可你千算萬算,卻算錯了今日之事。
”
他揚唇笑時,那神情異常惡劣,
“這書信的确是我所寫,更是我命人送往南地邊關,交給駐軍副将鄒朝,讓他将蕭家上下全數留在臨川城内。
”
所有人都如同瘋子一樣,看着方玮庸。
蕭雲鑫滿目猙獰:“為什麼?
”
“自然是因為你們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
方玮庸好像已知自己逃脫不過,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身上衣物淡聲道,
“臨川多礦,周邊地帶更多是精鐵産地,朝中宿鐵冶煉之地,最大的礦場便在靠近臨川的尚水崖。
”
“早在先帝在位之時,宿鐵走私就已經存在,隻那時握在還隻是皇子的陛下手中,也成為他募集私兵、屯兵奪權所用。
”
“後來陛下登基之後,不願讓人知曉他當年所做之事,更怕有人疑心他皇位來曆不正,便将尚水崖封禁起來,暗中派兵前往,想将此處收回朝廷歸宮中所用。
”
“隻可惜陛下卻忘記了,那巨利之下,周遭官員早就被喂的貪心不足,又哪還是能想将其收回便能收回。
”
方玮庸的話讓得慶帝臉色鐵青,而整個大堂之上,所有人都是沉默不語。
誰也沒料到,這走私宿鐵之事,起因居然是慶帝。
蕭雲鑫死死看着方玮庸:“這和我們蕭家有什麼關系?
”
方玮庸擡眼看他:“宿鐵走運之事,這些年一直未曾斷過,因這東西太過打眼,一旦被人察覺便是死罪,所以除卻給了各地諸侯之外,大多都送往與臨川最近的南越,以及周邊一些小國。
”
“臨川水患之後,蕭缙奉旨南下平叛,途徑尚水崖時,卻撞見了尚水崖冶煉之地與南越交易之人,還曾派兵圍剿了其中一支運送宿鐵的小隊。
”
“那批宿鐵被蕭雲堯帶走,而他也入了尚水崖冶煉之地,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
”
蕭雲鑫聽着方玮庸的話,神情驚愕:
“我們是在尚水崖附近擊潰一支南越小隊,可那不是南越的探子嗎?
”
他二哥當時是繳獲了一批東西,可他們還沒來得及察看,臨川那邊就已送去戰報,說是叛軍已經到了城内,南越也蠢蠢欲動,他們根本未曾停留,連夜便率兵去了臨川。
那些東西全都留在了尚水崖,交給了那些據說被南越“打劫”的當地農戶。
從頭到尾,他們都不知道那些車上裝着的是宿鐵,更未曾想過,那支南越之人,竟是為着宿鐵而去。
方玮庸聞言也是一愣,他當時接臨川的信時,隻說蕭缙他們撞上了與南越交易一事,還圍剿了押運宿鐵之人。
他心憂之下根本顧不得多想,直接就對蕭家起了殺心。
方玮庸沉默了一瞬,随即低聲道:“是我想差了,我原以為你們是察覺了什麼……不過就算你們當時不知,早晚也會知道。
”
“蕭缙為人謹慎,蕭家幾子更都是聰慧之人,當初臨川戰亂不斷,你們忙着平叛根本顧不得其他,宿鐵之事或許一時半刻不會被察覺,可是等到平定臨川亂局之後,蕭缙定會起疑。
”
尚水崖冶煉之地根本瞞不住人,蕭缙起疑之後,隻要前往察看一番,就會猜出那隊南越之人出現真相。
一旦知道走運宿鐵,蕭缙定會追查下去,而屆時他必定難逃一死。
雖然當初是有誤會,可方玮庸卻半點都不後悔。
蕭家上下,必須要死。
蕭雲鑫怎麼都沒有想到,臨川一戰的真相居然是這樣,就連蘇錦沅聽到方玮庸的話後,也是一時間沉默至極。
這真相遠比他們當初所知道的還要更加難堪。
蕭家滿門性命,那數萬将士性命,盡是因為這種可笑至極的烏龍,被生生困死在了臨川。
蕭老夫人身形微晃時,臉色慘白。
霍柔連忙扶着她,一雙眼赤紅:“你們簡直……簡直就是畜生!
!
”
蘇錦沅聽着身後那些嘈雜之聲,隻覺得心中郁氣至極,既為蕭缙他們不值,又覺得這世間之事可笑,他深吸口氣:
“陛下可知道臨川之戰真相?
”
方玮庸嘲諷低笑:“你覺得呢?
”
他擡眼看着慶帝時,就對上他滿是慘白的臉色,
“那宿鐵走運之事雖然一直瞞着陛下,可南越突然破關,圍攻臨川,蕭缙他們死守臨川整整半月,才被困死在臨川城裡。
”
“那麼長時間,但凡有人增援臨川,但凡有附近駐軍能夠從後包抄南越大軍,哪怕隻是撕開一道口子,也能替蕭缙他們留下一條生路。
”
“可足足半個月,始終無人增援臨川,好像所有人都忘記了臨川戰事,蕭少夫人覺得,是誰能攔得住那些援軍久久不到南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