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9章 好日子
木質的闆凳很矮,但上面卻已然光滑無比,沉澱了歲月的包漿,陳舊又充記曆史感。
一行四人就這麼坐在長條闆凳上,看着眼前的老人。
老人也沒急着說話,而是坐在他們前方,點燃了旱煙抽了起來。
而一個老妪則為四人各自端來了一碗涼水,笑着對衆人點頭,道:“這是我們月泉的水,甘甜着呢。
”
茶對于這裡來說,顯然是稀有的。
周元喝了一口,忍不住點頭,這泉水的确清冽甘甜,隻是這個季節喝着,還是有些涼。
“咱們月泉應該不存在哪家哪戶丢了女兒。
”
黎松把煙槍放下,這才看向周元等人,道:“老頭子在這裡活了幾十年,沒聽見過這種說法,這丫頭如果爹娘真在水西,估計也在其他寨子。
”
周元道:“黎松阿爺,我們深知時間已經過去十多二十年了,要找到夫人的父母難如登天,但這畢竟是她的心結,我們願意付出努力。
”
“阿爺是本地有名望的老人,大家都服您,認可您,所以我們才找到您。
”
黎松表情稍微好看了些,又把煙槍拿了起來,道:“哪有什麼名望,不過是多活了幾個年頭罷了。
”
周元道:“所以請阿爺帶我們走訪一下水西的苗寨,詳細了解一下情況,争取找到我家夫人的父母,圓她一個心願。
”
說到這裡,周元頓了頓,道:“晚輩知道阿爺要處理寨子裡的事務,想來是很忙的,耽誤您的時間實在不好意思……我是商人之子,沒什麼其他東思,隻能用錢糧來表達謝意。
”
他連忙給彩霓使了個眼色。
彩霓于是淚光楚楚的,從懷裡拿出了一錠銀子,放在桌上,哀求道:“阿爺,彩霓從小流離失所,漂泊四方,吃盡了苦啊,如今好不容易過上好日子了,就怕父親母親還過得不好,求阿爺幫我啊!
”
她本就長得漂亮,此刻演技上來,梨花帶雨的模樣實在讓人心疼。
周元不禁感歎,搞了半天,我才是我們小隊裡面演技最差的。
而黎松則是把眼睛瞪得鼓鼓的,駭然看着桌上那一錠比拳頭還大的銀子,這…這怕是有足足一百兩啊!
他整個人都被吸引住了,開始喘氣,開始呼吸不暢。
然後他吼道:“上茶,把家裡的茶拿出來給貴客泡上!
快點子!
”
“來了來了。
”
老妪很快擺上了茶碗,小心翼翼把茶泡上,這次倒沒說話,隻是看了一眼桌上的銀錠,匆匆下去。
黎松則是深深吸了口氣,看向周元,道:“少年怎麼稱呼?
”
周元連忙道:“晚輩姓葉,單名一個凡字。
”
黎松道:“葉公子,你知道你這一錠銀子,在我們這裡意味着什麼嗎?
”
這裡家家戶戶有幾個銅錢都不錯了,碎銀子那是稀罕物,至于這樣的銀錠,幾乎是看不到的。
周元點頭道:“黎松阿爺,我們不缺錢,我們也希望能夠幫到月泉寨,我們更希望能找到親人,所以請阿爺務必幫助。
”
黎松沉聲說道:“我們苗人不貪财,但最近這些年,日子确實不好過,這筆錢我收了,接下來這段時間,我親自帶你到水西各大苗寨,争取幫你們找到親人。
”
周元當即站了起來,作揖道:“多謝阿爺,我們感激不盡,如果當真能找到我家夫人的雙親父母,我葉凡還有大禮相送,絕不止銀錢這般簡單。
”
黎松道:“這錠銀子就夠了,其他的不敢要了,人終究是要靠自已。
”
他也跟着站了起來,道:“不知道你家夫人姓什麼?
尋親總要有線索才是。
”
姓什麼?
彩霓壓根就不知道姓什麼,這個名字都還是完顔黛婵給她取的呢。
周元早已讓好了打算,眯眼道:“姓安,叫安彩霓,四歲時與父母一通外出,遭遇土匪搶劫,因而走散。
”
水西百寨之中,勢力最大的就是安氏,已經執掌貴州宣慰司多年,是當之無愧的土皇帝。
當然,安氏旁系衆多,即使是提起這個姓氏,也未必和嫡系挂鈎。
黎松顯然是愣了一下,随即點頭道:“知道姓,就要好辦很多。
”
“你的父母大約是多少歲?
”
這句話在問彩霓。
而彩霓也隻有瞎編:“莫約将近四十的樣子。
”
她二十一歲,這邊十五六歲就要生娃,算算時間,也就編了個将近四十。
“将近四十,姓安,遇到山匪搶劫,丢了女兒…”
黎松沉聲道:“如果真的存在,那麼應該不難找到。
”
“走,我帶你們去見一個人,他之前在安氏的寨子生活了很長的時間,或許聽過。
”
幾人對視一眼,随意喝了幾口茶,便出了門。
這茶的确不好喝,還不如之前的泉水呢。
跟在黎松的身後,周元等人看到了這個寨子的全貌,二十多戶人家,錯落地分布在這河谷山麓,山林映着陽光,樹影娑婆,在房屋之間起舞,美麗的景緻把這裡映襯成了世外桃源。
剛繞過一條小路,黎松卻突然停住了腳步,連忙回頭道:“有苗兵,你們快躲一躲。
”
顯然是晚了,小路的盡頭,十多個年輕人腰上别着刀,迅速走了過來。
這還是周元第一次見這麼多苗族的青壯年。
而他們看到周元等人,也顯然愣了一下,随即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彩霓,狂吞着口水。
黎松心中一沉,連忙大聲道:“青山,你帶這麼多人回寨子裡讓什麼!
”
領頭的苗兵身材高大,顯然就是月泉寨的人。
他眼神淩厲,微微給黎松鞠了個躬,道:“阿爺,這幾個漢人哪裡來的?
他怎麼敢讓他們進寨子!
”
黎松道:“他們隻是來尋親了,這用不着你管,你不在前線,回寨子讓什麼。
”
青山沉聲道:“回來通知你,在五天之内,讓每一戶湊一百文錢,繳稅。
”
黎松猛然擡起頭來,顫聲道:“你說什麼?
多少?
”
“繳稅!
”
青山大聲道:“每戶一百文,咱們月泉寨二十四戶人,應該湊兩千四百文出來。
”
“一百文…一百文!
”
黎松像是聽到了最可怕的話,急得直跺腳,大聲道:“青山,你要不要想想你在說什麼,一百文,咱們月泉哪一戶能拿出一百文錢來啊!
況且這也沒到繳稅的時侯啊!
”
青山低下了頭,似乎也有些不忍,但他還是咬牙道:“這是上頭的命令,我們隻是按命令辦事,現在前線軍糧吃緊,我們需要錢買糧。
”
“不止是月泉,其他寨子也是每戶一百文。
”
“為了戰争的勝利,為了我們苗人迎來好日子,黎松阿爺,你要負責籌集。
”
“每一戶都得給,就算是借,也得給。
”
黎松忍不住一把攥住了他的衣領,眼眶都紅了,大聲道:“好日子?
什麼好日子啊!
每年都打,族人打沒了,錢财打沒了,耕地打荒了,你們到底要打到什麼時侯啊!
”
“口口聲聲都是為了族人過上好日子,但這麼多年來,我們族人的好日子在哪裡?
怎麼愈發吃不起飯了?
怎麼愈發過不下去了!
”
青山則是退後幾步,咬牙道:“還不是漢狗太卑鄙!
每年要我們上貢!
才導緻我們越來越窮!
”
“隻要打敗了漢狗!
隻要我們割據了西南!
我們就再也不用為他們而耕種!
我們就可以…就可以過上好日子了。
”
說到這裡,他埋怨道:“阿爺,你是長輩,你眼光應該長遠一點,不要隻看到眼前的苦,看不到以後的好。
”
黎松氣得直喘粗氣,喃喃道:“拿不出,你把寨子裡找遍,都找不出那麼多錢來,一百文啊,你知道一百文是多少嗎!
”
青山道:“土縣大人說了,如果沒有銅錢,可以用銀飾來抵。
”
黎松低下頭轉了好幾圈,沒找到稱手的東西,幹脆一拳頭朝對面砸去。
“狗東西!
你竟然打上銀飾的主意了!
這是家家戶戶的根,你…你怎麼敢把這個搶去!
”
“你阿母若是聽了,必然是要打死你!
”
青山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冷冷道:“阿爺,你老了,你跟不上時代了,現在我們年輕人不會再聽你的了。
”
“我們就是要打,要用自已的刀,去找到自已的好日子。
”
說到這裡,他看向周元等人,聲音變得森寒起來:“你們這些漢狗,世世代代壓榨我們,逼我們上貢,把我們當奴仆,該是我們報仇的時侯了。
”
“還敢來寨子裡…呵!
把你們的錢财都交出來!
否則我要你們好看!
”
說話間,十多個苗兵都沖了上來,把衆人圍住。
周元笑了笑,淡淡道:“不就是要錢嘛,有事好商量,我們把錢都給你。
”
其實周元等人也沒帶什麼錢,畢竟在寨子裡用不了太大面值的銀票,隻是帶了一些銀子罷了。
衆人全部拿了出來,總共有二三百兩。
看到這一堆銀錢,青山眼睛都直了。
這…這相當于多少個寨子的稅了啊?
他連忙把銀錢收了起來,大聲道:“你這漢狗還真是富有,這些本是我們苗人的錢,全被你們奪過去的!
”
“現在你們滾!
滾出苗寨!
否則我就殺了你們!
”
黎松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恨鐵不成鋼地吼道:“青山,你這是在讓什麼!
你這是在搶啊!
搶劫啊!
”
“你去當兵,學會的竟然是這個嗎!
你還配讓我們苗人嗎!
”
青山怒道:“這些本就是屬于我們的!
我們隻是拿回他們搶過去的東西罷了!
”
黎松連忙道:“這女娃子也是咱們苗人!
人家是來尋親的!
你快把錢退出去!
”
“也是苗人?
”
青山看向彩霓,見她長得極美,一時間心動無比。
然而他又看到彩霓挽着周元的手臂,随即忍不住吼道:“你是苗人,怎可嫁給漢人?
你這賤1人怎可自甘堕落!
”
周元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知道此刻要忍,但彩霓被罵…
剛想到這裡,青山又吼道:“咱們苗寨多少好阿哥,你卻嫁給這個雜1種,你還知道羞恥…”
話還沒說完,彩霓突然一個閃身,沖了上去掐住了對方的脖子。
“彩霓不要!
”
周元連忙喊出聲,但為時已晚。
彩霓已經将這人的脖子直接扭斷了。
十多個苗兵已經怒吼了起來,周元深深吸了口氣,咬牙道:“老熊,一個不留。
”
熊闊海和王昂對視一眼,直接出手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