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諧這邊是如何準備開壇追魂的,咱先擱下不表。
眼下咱還是說回那無影毒尊……
早已撤離了會場的他,這會兒正行在一條無人的道路上。
這路,是小路,但也不算窄。
路的兩旁有些許的樹木,不過大多都是小樹,且零零散散、尚不成林。
像這麼一條光天化日下的坦途,按說并不是一個适合埋伏别人的地方。
可今日,偏有人反其道行之,選在這麼一個不适合設伏的地方,設下了天羅地網。
呼——
第一支暗器的破風聲,宣告了伏擊的開始。
毒尊雖不擅長暗器,但要應付這種程度的攻擊還是很輕松的。
但見,他隻是稍微側了側身并伸出手中的棍棒一掃,便彈開了這一擊。
而待那“暗器”落地後他才看清,那不過是一塊略有些尖銳的石子罷了。
“阿彌陀佛,不知是哪路的朋友,要找貧僧的麻煩?
”毒尊擋下了這玩笑般的偷襲後,便擺好了架勢,開始跟人盤道。
此時的毒尊,俨然已是一副持棍僧人的形象;普普通通的僧衣,破破爛爛的棍子,讓人一眼也分不出他究竟是哪個寺廟的和尚。
這……無疑也是一種相當高明的變裝。
像這種形象的人,連劫道兒的都不會去動他,因為他看着就沒錢、搞不好還會點功夫,動他明顯是風險遠大于收益的。
但也正因如此,毒尊此刻的内心也尤為緊張……他是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攻擊自己。
“大師,我乃是信佛之人,不知可否請大師暫且留步,為我念上一段消解罪惡的經文再走?
”
這聲音,從風裡來,字字清晰。
但毒尊四下張望,全然看不見那說話的人在哪兒。
“糟了……”毒尊心中暗道,“此人内力甚高,怕是不好對付。
”
“阿彌陀佛,施主殺氣甚重,怕不是小僧可以渡的。
”毒尊一邊出言拖延時間,一邊已悄然将左手伸入懷中,準備以毒物禦敵。
“呵……”對方聞言,輕笑一聲,“大師說笑了,狄某雖也殺過不少人,但跟你比,怕是小巫見大巫啊。
”
話至此處,狄不倦的身影,便自那些本不該藏得住人的樹影後出現。
以毒尊的見識,他當然認得出眼前的男人正是那漕幫幫主,隻不過他不明白對方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并盯上自己。
“施主所言,貧僧有些聽不懂了。
”毒尊選擇繼續裝傻,想再看看情況。
“那我就把話說得再明白一些……”狄不倦便接着說道,“不久前,我的眼線告訴我,有個人,在午時過後,跟在一群收攤兒的買賣人後面,混出了比武會場;待稍稍走遠後,這個人就離了通往滄州的大路,獨自拐到了一條小路上,又走出了幾裡地,這個本來是雜役打扮的人,搖身一變……成了個和尚。
”
毒尊聽到這裡,神情就變了,因為他已确定,對方會出現在這兒,絕非偶然。
于是他放棄了僞裝,沉聲道:“狄幫主,果然非等閑之輩,在下佩服。
”
“好說好說,今日能見到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無影毒尊’,是狄某的榮幸才對。
”狄幫主的話是挺客氣,但臉上可是一副要把對方吃幹抹淨的表情。
“卻不知,狄幫主将我攔在此處,有何指教?
”毒尊問道。
“指教不敢當,狄某隻是想請閣下束手就擒,随狄某回那會場去,交代一下你都做了些什麼。
”狄不倦回道。
毒尊的語氣越發冷冽:“恕我直言,我與漕幫素無恩怨,我做了什麼,與你又有什麼關系呢?
”
“這……我就不需要跟閣下解釋了吧?
”狄不倦也是用一種不陰不陽的口氣回道。
的确,他并不需要解釋,也不便解釋。
狄不倦總不可能告訴對方:我其實早就從我多年不見的老友胡聞知那裡知曉了你無影毒尊受雇于悟冥子的事,但我為了扮演“力挽狂瀾的英雄角色”,所以故意沒有提前阻止你的行動,而是悄悄帶着人馬潛伏到滄州附近,布下了這番羅網,就等着你搞完事之後再把你逮回去savetheday了。
看到這兒可能有人要問了,這胡聞知怎麼還是去找狄不倦了?
當年他不就是被狄不倦和那狄大嫂坑了才遠赴東瀛的嗎?
那隻能說,此一時,彼一時了。
二十多年前的狄不倦,還是一個性格上有點巨嬰的、負氣離家的武二代,胡聞知作為他的發小兒,自也清楚其秉性。
老胡知道,狄不倦肯定不是怕被假酒坑了才“送”給朋友幾個月有期徒刑的,隻是因為當時的那壇酒、那個人……讓狄不倦心裡很難受,他就遷怒到了送酒來的朋友身上,跟後者開了個有點過分的玩笑。
實際上就算後來沒有大赦天下這事兒,過段時間狄不倦也是會把老胡弄出來的;那個年頭嘛,對于有錢人來說,把這種輕罪犯從牢裡運作出來也就是伸伸手的事兒。
但胡聞知當年也一樣年輕氣盛,出獄時他心說都大赦天下了兄弟你還沒想起我來呢?
那我跟你混還有啥意思?
于是就跑東瀛去了。
事後狄不倦也很後悔,他也沒想到胡聞知出獄後便不辭而别,且此後一點音信都沒有,連一個跟朋友道歉的機會都沒留給他。
但到了今時今日,既然胡聞知已經回來了,并且得到了這種自己根本無法處理的重要情報,那他還能找誰去呢?
他跟孫黃二人的那點交情,哪兒能跟他和狄不倦這種從小玩到大的感情比?
何況,如今的狄不倦,已是漕幫這種一流門派的幫主、兼四門三幫的盟主,其心性城府、處事待人……肯定也是今非昔比,胡聞知現在再去找他,哪怕什麼情報都不提供,也大概率會得到其厚待。
結果也和胡聞知預料的一樣,狄不倦見到這個發小兒真跟見了親人一樣,接風洗塵的飯桌上就将漕幫第四把交椅讓他坐了。
胡聞知也是個周到人,他明白老朋友這樣提拔他,多少會引起漕幫其他高層的不滿,所以他也立刻把自己無意間聽到的那條重要情報作為投名狀納上,堵上了衆人之口。
這,才有了今天的這一場埋伏。
無影毒尊自不會想到,今日竟會有一個從一開始就掌握了最多信息,比雙諧、悟冥子、以及他本人知道得都多的人,早就帶着一大隊人馬,随時準備在他撤退的路上攔截于他。
“好,既然不想說,那就看看,狄幫主有沒有這個本事,能把我……”毒尊說這話時,已然準備好了施展他的毒術。
然,接下來狄不倦這邊的對策,卻是将毒尊的話聲都掩了下去。
噗噗噗——
在一陣陣破土聲中,十餘道身影竟從路兩旁的泥土地中“炸地”而出,剛好将毒尊圍在了中心。
到這一刻,毒尊才後知後覺,先前突然那飛來的石子,還有狄不倦的現身,原來都是為了讓他止步于這伏擊圈内。
緊接着,毒尊便見其頭頂掠過了一道道繩索,那些繩影如噴灑的蛛絲般于空中往來交錯,迅速成“網”。
毒尊心中立道了一聲不妙,想來這就是漕幫的“飛梭繩網陣”。
作為一個靠水吃飯的門派,漕幫自創立以來,一直就不乏各種漁民出身的幫衆,所以幫内對于各種繩索縛結、漁網編織之類的手藝熟得很,久而久之,也就發明了這種将繩、網、武功等結合起來的“捕人”陣法。
也别說此刻的毒尊手上隻有一根棍子了,就算他有利刃在身,一般的兵刃短時間内也破不開這些特制的繩索。
因此,他必須要在這網結成之前先沖出包圍才行。
然,狄不倦豈會給他這種機會……
僅一息之間,狄幫主就以高強的輕功出現在了毒尊前沖的路線上。
毒尊這會兒也是搏命之姿,起手就以一式極為兇險毒掌開道,隻可惜……早有準備的狄不倦,此刻手上俨然是戴了手套的。
其實若您看前文書看得仔細也會記得,狄幫主如果是想好了要防一手下毒、或者是他認為待會兒很可能要跟人動手的話,他都會事先戴上手套的,七雄會上他也戴了。
雖然徒手戰鬥也行,但戴上這副内外好幾層厚、防水防火防毒、且可以握住一般利刃亦不破損的“鱗”手套,無疑能讓狄不倦的武力再漲一分。
而無影毒尊呢……這麼說吧,單論武功,他并沒有多厲害,至少遠不及狄不倦的水平。
當然這也不難猜到,一個專注于易容和下毒技藝的人,打正面的能力本來也沒必要多強。
或者說,正常來講,他這樣的人,本就不該落到要跟人打正面的地步。
但今天,毒尊被人準确逮到了行蹤,地點又是在這種相對開闊、哪怕放個煙霧彈也無法立刻逃離對方視野的地方,那他如果不把對方打敗,斷然是逃不掉了。
嘭——
一秒後,雙方一掌對完,狄不倦輕易就将毒尊擊退了數步。
毒尊當即就懂了:若不是對方想抓活的,這一掌可能就不僅僅是個擊退的結果了。
因此,眼瞅着就要“落網”的他,便也将心一橫,用出了自己在這種緊急情況下的最終手段——他引爆了一個特制的毒霧彈。
既然是最終手段,那肯定有過人之處。
首先,這玩意兒,不是捂住口鼻或者屏住呼吸就能防的,如果這樣能防,那隻要不是在封閉環境裡引爆,且周圍的人長時間走不出去,就誰都能防了。
這種毒霧彈,可以迅速從人的皮膚和黏膜滲入,盡管持續時間不長,但已足夠讓人麻痹上一小會兒;具體的麻痹時間和效果,因侵入毒素的多寡和人的體質而異,不過一般來說不會短于一分鐘。
其次,這毒霧彈爆開時影響的範圍極大、其擴散也幾乎是瞬間完成,方圓數丈之内的人幾乎不可能一點不沾就撤出來。
看到這兒肯定有人要問了,那他自己咋辦呢?
用這東西突圍,他自己不也是必中嗎?
答案其實也很簡單:毒尊經過了多年的鍛煉,其身體對這個配方已有了一定的抗性,中毒後别人是基本動不了的,而他勉強還能動。
那麼用了這手段後,最壞的情況也無非是狄不倦後退得快、中毒淺,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尚有保命之力,毒尊也殺不了他,隻能自己逃走。
而最好的情況,就是毒尊艱難地拖動身體把周圍動彈不得的衆人全部幹掉再撤退。
這筆賬怎麼算,都比被人擒住、任人發落要強吧。
果然,毒霧彈爆開時,縱然狄不倦是一直保持戒備的,且立刻就掩面疾退了,但他還是沒有及時、徹底地逃出毒霧的範圍。
兩秒後,那些使用繩網的漕幫幫衆們紛紛麻痹倒地,而狄不倦自己則是單膝跪地,堪堪能支撐住的樣子。
毒尊見狀,啐了一聲,心道:這姓狄的還真是能防,今天本尊先放你一馬,來日再跟你好好算賬。
在心裡落完了狠話後,同樣受到了毒霧影響,行動也不算多快的毒尊,便轉身撤退。
誰知,他才邁出去幾步,就看到遠處另有一隊人馬,正從他剛才來的方向徐徐逼近……
而這隊人,正是由胡聞知率領的漕幫增援,他們是跟在毒尊後方,故意隔開一段距離,作為“後手”特意晚來片刻的。
“呵……早料到你會有厲害的保命手段,但依然沒完全避過,看來下次我得定做一套把全身皮膚連同眼睛都保護起來的衣服才行。
”狄不倦這時又得意地在毒尊的背後補上了這麼一句。
很顯然,狄幫主這些年因為踩了不少坑,所以變得越發謹慎了,今天他明知要來對付無影毒尊這種“毒王”級别的用毒高手,除了一般的防毒手段之外,又豈會不留幾個後手呢?
“豈有此理!
”毒尊這回是真急了,不過相對的,他也是急中生了智……當即把手上的棍子當作拐杖,撐着身體,加快步伐,折返并走向了狄不倦。
狄不倦一瞧,得意的神色瞬間從臉上消失,心中也道了聲遭。
此刻,狄不倦受毒的影響更大,盡管他的身體還能動,可以做些抵抗,短時間内對方應該也殺不死他,但要是毒尊抱着同歸于盡的心态過來沖他,狄不倦也并不敢說自己能全身而退;再者,萬一對方成功将他制伏,挾持作為人質,那今天這事兒的走向還不好說呢。
這麼想着,狄不倦也顧不得高手形象了,為免葬送好局,他是轉身就爬啊。
為什麼是爬呢?
因為他現在如果站起來走,不但走不快,還很容易摔個倒地不起,但若是四肢着地……他還是能用比較正常的速度向前移動的。
就這樣,午後,在這條鄉間小路上,出現了一番奇景——
堂堂漕幫幫主,臉色慘白、喘着大氣,在地上不快不慢地爬行着。
而那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無影毒尊,打扮成個和尚的樣子,拄着根破棍當拐杖,身形伛偻,艱難地向前踉跄挪步,試圖追上狄幫主。
而遠處的胡聞知和一衆沒有中毒的漕幫增援們,一邊往上風口跑,繞開那肉眼可見、仍然未散盡的毒霧,一邊心急火燎地往幫主身邊趕去……
…………
另一方面,比武會場。
慕容抒已經在醫療帳篷外躊躇多時了。
他眼瞅着孫亦諧拿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進去,越發感到事情蹊跷,在經過了好幾番心理鬥争後,他終于是決定以自己主辦方的身份,進帳篷去探一探獨孤永到底怎麼樣了,以及孫黃二人究竟在裡頭搞什麼名堂。
“諸位,打擾了。
”慕容家主還是很有禮貌的,先在門口打了聲招呼,然後才撩開帳簾邁步進來。
結果他一進來就瞧見,獨孤勝和霍鳴面對着面,胳膊挽着胳膊,也不知他們上一秒在幹嘛,反正在他進來的那一刻,獨孤勝突然就神情痛苦地向前倒在了霍鳴身上。
下一秒,霍鳴下意識地後撤半步,緻使獨孤勝栽倒在地。
然後,霍鳴便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了闖進來的慕容抒。
這個眼神,可是讓慕容抒心裡一個激靈。
畢竟他可不知道獨孤勝這是毒發了,他還以為是霍鳴對獨孤勝做了什麼,然後剛好被自己目擊到了。
“呃……霍掌門,這是……”慕容抒出于本能地想要說句話穩一穩局面,可話說一半,他的目光一掃,又在帳篷的深處看見了更詭異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