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風聲起,獨孤永劍式亦起。
而這新的一式,在劍理上比起他方才使出的“狂劍屠龍”俨然又高出了一重境界。
霍鳴見狀,自不敢托大,他當即運起了比剛才更強的内力,以更為精妙迅捷的一招,全力迎上。
然,他這一招反擊而去,卻是打出了令他自己都難以置信的效果……
那一刹,但見兩人身形一錯,獨孤永即被打了個劍落人墜,整個人像是失了力一樣踉跄幾步,便朝着擂台邊緣倒了下去。
“不對!
”而此刻,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是那霍鳴。
作為獨孤永的對手,他比在場的任何人都清楚剛剛兩人交鋒時發生了什麼……
卻說那個瞬間,獨孤永的招式才出到一半,其臉上就突然露出了一種極度痛苦的表情,然後他的身體就抽搐一般怪異地顫了一下。
這番異變之後,獨孤永的劍式不但走形失力,甚至連他出招時運起的那股内力好像都自行散去了。
于是,霍鳴那無法收回的拳頭,便毫無阻攔地轟在了獨孤永的胸膛上。
盡管在最後的時刻,意識到什麼的霍鳴趕緊收回了大部分的功力,搞得自己也因強斂橫止而受了些内傷,但他這一拳……仍舊是太重了。
至少對一個經脈已經嚴重受損的人來說,這是無法承受之重。
此處書中暗表,獨孤永在出這第二式時,顯然是毒發了,而他中的,正是那無影毒尊所下的奇毒“沖脈散”。
這種毒,正常來說,會在服下後數個時辰才發作,而這數個時辰之間,中毒者幾乎是察覺不到任何異樣的;直到發作前不久,中毒者才會感覺到身上有幾個穴道關隘處有那麼一點點刺痛,但也并不明顯。
可是再過一會兒,這種刺痛就會一陣陣反複,逐漸變成劇烈的疼痛。
此時,中毒者或許才會意識到,自己全身的經脈已有多處都出現了真氣凝滞、并聚成小團塊的現象。
然而,到了這個階段,再做什麼都為時已晚了,很快中毒者即會經脈爆裂而亡。
看到這兒可能有人也發現了——這種毒,隻有習武之人,且是擁有一定内力的習武之人才會中。
如果一人沒有内力,那直到毒藥被身體代謝掉為止,他都不會有任何感覺、更不會有什麼危險。
而如果一個人的功力非常淺薄,其真氣量并不足以在諸多的穴道關隘處凝聚成小團塊的,那他/她一樣有很大機會從這種毒之下幸存下來,當然了……根據其内力的多寡,還是會造成從“經脈輕微受損”到“武功被廢”等不同的後果。
另外還有一種情況,就是這個人的内功已臻化境,他所有的經脈都已經暢通無阻、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關隘的地方,那這種毒對其一樣是無效的,隻不過這種人……放眼整個武林,前後一千年,也出不了幾個。
總之,那獨孤父子,剛好屬于這種毒藥可以确切殺死的人群。
而獨孤永的運氣是真的有點背,雖然他中毒比他父親要晚,但因為他在擂台上高強度運功了,所以導緻了毒藥的效果提前爆發。
更冤的是,其實他本來并不是毒尊要殺的對象,毒尊一開始就隻給獨孤勝一個人的餐碗落了毒而已,且當時的毒尊還非常謹慎的在落毒成功後把那個碗回收了。
誰知道,後來那邵杉虎會過來試圖下瀉藥,又跟雙諧一番拉扯,提出了“拼桌”的主意……一來二去,使得毒尊起了“玩兒”的心思。
到這一步為止,其實也還好……
因為毒尊當時也隻是想跟那“黃門少主”耍耍,所以最後那桌上的杯碗勺筷、酒菜醬料,大多數也不過是被黃東來落了瀉藥而已,隻有黃東來面前的酒碗兒裡,被落了這“沖脈散”。
按毒尊的想法:像黃東來這個年紀的小鬼,内力撐死了又能有多少?
他吃完了這沖脈散,八成是死不了的,最後很可能落個經脈受損,也算讓你們黃門知道知道本尊的手段。
可結果呢,孫黃二人與邵家父子全然不要臉面,來了出“集體屎遁”,那毒尊就覺得沒啥意思了,也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剩下的獨孤永和高家父女,因為既倒了胃口又嫌丢人,很快也紛紛離席。
可這事情壞就壞在……獨孤永他在離席之間,路過這“拼桌”的另一側時,被那女兒紅的酒香給控了一下……
這種心态,想必各位也都經曆過,就好比你出門去跟親戚朋友聚餐,吃那種圓台面,點了一桌子的菜,上菜過程中大家就都吃了九分飽,但桌上的菜卻至少還剩下一半兒的量,然後大家吃吃喝喝聊聊天,磨上個把小時,到了臨走前,你很可能,感覺胃裡又有空間了,于是……都已經起身的你,就是忍不住,要把面前的最後一杯酒給喝了,或者就是随手再夾上一口菜吃,就仿佛沒塞這最後的一口,你就走不了。
獨孤永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也沒多想,順手拿起黃東來面前那碗酒,咕嘟咕嘟就給幹下去了,喝完他一抹嘴,這頓午飯才算是有了一種“達成感”。
誰知這一碗酒,可是要了命了。
眼下,察覺到異狀的霍鳴剛出完招,立馬就回身折返,施開輕功前縱了幾丈,再伸手一掠,将失去意識、瀕臨墜台的獨孤永給撈了起來。
把人扛在肩上時,霍鳴的冷汗就下來了,因為他明顯可以感到此刻的獨孤永已是氣若遊絲、性命岌岌可危。
身為一方枭雄的霍鳴很清楚,如果獨孤永死在台上、死在他的手裡,那将意味着什麼……
到時候他要面對的,恐怕就不是什麼争尋蠶戒和少年英雄會主辦權的問題了,而是要思考一下獨孤勝來找他玩兒命該怎麼辦。
也就在這時……
就見解說席上兩道人影chuachua兩下就蹿了出來。
“來來來,我也搭把手。
”黃東來用一種聽着并不慌亂,隻是在張羅着什麼的口氣,領着霍鳴,迅速将獨孤永往後台搬去,“哎呀,永哥你也太不小心了,咱先去後台休息休息。
”并且在這個過程中,他還假裝跟獨孤永對話,給了人們一種獨孤永其實并無大礙的印象。
而台上,孫亦諧則是湊到聞太騋身邊,小聲讓這位裁判照常宣讀了賽果,并在聞太騋喊完話後,又親自宣告了比賽現在要先暫停一下,但馬上就會繼續。
一時間,台下也有點搞不清狀況,但好在現場還不至于陷入混亂,畢竟每場比賽之間本來也有一定的間隔;隻是……已有不少看得分明的人,都在議論着獨孤永的傷勢怕是不輕。
同一時刻,後台。
這次比賽準備很充分,所以連“醫療帳篷”都有,獨孤永被第一時間擡了進去,這就讓接下來的事情不至于暴露在後台那麼多人的注視下。
“獨孤大哥!
”
這帳篷,閑雜人等不得入内,但獨孤勝和高家父女自然是可以進來的。
且看那高壓钿,跑得比獨孤勝還快,第一個俯身上前查看獨孤永的傷勢。
但她一湊近,表情馬上陡變,心也已經涼了半截。
也幾乎是在同時,在帳篷裡待命的一名郎中也湊了上來,快速檢查了一下獨孤永。
“他……怕是快不行了。
”檢查的結果也不出意外,一個經脈盡毀、陷入昏迷的人,以當時的急救能力而言,是斷無救活希望的。
“霍鳴。
”片刻後,獨孤勝的聲音響起。
事已至此,他自不會再用“霍掌門”這樣的尊稱;他隻是用冰冷、低沉、又暗含着些微顫抖的聲音,問了句:“你還有什麼話說嗎?
”
問這個問題的時候,獨孤勝的手,都已經握在劍柄上了。
獨孤勝今年已年過花甲,就獨孤永這麼一個兒子,他們父子間的感情也一向不錯,本來他這次到滄州是來解決兒子的終身大事的,且眼瞅着好事兒都快成了,誰能想到,就方才那一盞茶的功夫,他直接就從天堂落到地獄,走到了即将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一步……這會兒獨孤勝還能保持理智,在直接動手“報仇”前問那麼一句,已算是不錯了。
“獨孤前輩,非是霍某要推卸責任,但剛才擂台之上,事有蹊跷……”霍鳴一邊不失禮貌地試圖穩住對方,一邊也已在暗運内力。
霍鳴也明白,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這幾句解釋也隻是走走形式了,即便獨孤永的遭遇另有隐情,他也得先從眼前這個悲憤的父親手中活下來,才有命去查。
就在這兩大高手劍拔弩張,随時可能爆發一場殊死拼殺的當口……
“不要慌!
”孫亦諧忽然大喝一聲,“永哥還有救!
”
這話不說便罷了,說了獨孤勝就有點遷怒而來,他瞪着孫亦諧,咬牙切齒道:“人都這樣了,還說什麼有……”
“閉嘴!
”誰知,孫亦諧竟然還敢打斷對方,并且用斬釘截鐵的語氣道,“我說有救就有救。
”他微頓半秒,立馬解釋道,“前幾年有一次,我都已經咽氣兒了,黃哥也把我救回來了,現在永哥不是還有口氣兒嗎?
一定還有辦法,是不是啊,黃哥?
”
黃東來一聽,心裡當時就是罵街,他心說:合着你這麼有自信的叫嚣了兩句,就是想說這個?
你那能一樣嗎?
你當初是因為身上帶着我師父給的“守魄”,我才能來個“冥土追魂”,這獨孤永現在有個啥?
“诶?
”念及此處,黃東來還真就忽然想起到了什麼,然後他一陣東摸西摸的,從懷裡掏出了一顆丹藥,“還别說啊……我這兒還真有個東西可以試試。
”
“這啥?
還魂丹嗎?
”孫亦諧小眼一眯,張口就來。
“你做夢呢?
有‘還魂丹’這麼方便的東西,我當初還用開壇作法來救你嗎?
”黃東來反嗆了一句,然後接道,“這顆那是……”
說到這兒,他又停下了,随即又把孫亦諧拉到一旁,遠離衆人幾步,才小聲道:“這顆是我身上僅存的一顆玄奇宗丹藥,是當初去京師收伏死肖前師父悄悄給我的,我師伯都不知道這事兒……師父告訴我,這是一顆他親自煉好的‘元丹’,因為他知道我就煉丹這點愛好嘛,所以就送了我一顆,專門用來給我練習煉丹術,據說這丹藥會根據我煉制的情況而變換顔色,且可以重複使用,隻不過我這段日子以來一直沒機會用它。
”
“那你是準備現在煉?
”孫亦諧道,“這時間有點吃緊吧?
”
“當然不是……”黃東來道,“這事兒說來也奇怪,這顆元丹,我明明沒有去煉過,但從東瀛回來的時候,我偶然看它,發現它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了顔色了。
”
“啥意思?
難道是……”孫亦諧想了想,“它受到烲龍璧的影響,在我們運送的過程中不知不覺發生了什麼變化?
”
“我也不清楚。
”黃東來道,“反正現在它成了金色,那以道門煉術的理論來說,這至少是上品乃至仙品才會有的色澤了,隻不過呢……因為不知道它到底是在什麼東西的影響下變色的,其效果不明……但若要說還有什麼機會讓永哥起死回生,那就隻有把這個給他灌下去拼一槍了。
”
此處咱又得提一嘴了,雙諧所不知道的是:這顆“元丹”,其實不是受到了烲龍璧的影響才變色的,而是因為接近過堕亡喰、并且經曆了“繧潮”才發生了異變。
盡管那段經曆已經成了“從未發生過的事”,但這顆丹藥還是成了那一切的見證。
再說回獨孤勝這邊……
孫黃在那兒竊竊私語時,獨孤勝已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你不跟他說獨孤永還有救倒也罷了,說了就是給了他一絲希望,他能不急嗎?
“二位,你們到底是有辦法還是沒辦法?
倒是說句準話啊。
”獨孤勝終是忍不住催道。
而緊接着,他就見那倆貨轉過身來……
“不說了,拼一槍!
”
“好,試試就試試!
”
在兩句聽着就不是很靠譜的詞兒後,孫亦諧上去就把獨孤永的嘴一掰,黃東來則順手就将一顆“丹藥”灌了進去。
結果您猜怎麼着?
嘿!
死了!
那叫一個立竿見影,丹藥剛下喉嚨,幾秒鐘,人就斷了氣。
那您說,獨孤勝這時候啥心情?
他是不是該在找霍鳴算賬前,先幫武林除了這兩條……這兩個敗類?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下一秒,黃東來竟然還敢說話:“喔尻~真有用嘿!
”
對面兒霍鳴一聽,心道:可不有用嗎?
沒吃還有口氣,咽下去人就沒了,一般的毒藥它沒那麼快啊。
“你們兩個,到底在胡攪些什麼!
”高壓钿也看不下去了,帶着哭腔就指着孫黃罵,“平時看你們跟獨孤大哥稱兄道弟,到這時候,你們卻拿他的性命耍笑?
”
“稍安勿躁!
”但此刻,黃東來的語氣,反而比先前有了更多把握,“你們隻瞧見他的氣息無了,但我卻能看到他七魄入定,有了回生之機!
”
“好~”孫亦諧也是立即搭腔,“我懂了,我這就去找人弄水弄米、還有符紙香爐,黃哥你先把法台擺起來,我馬上就到。
”
這回孫亦諧是真靠譜,畢竟對這套流程所需的東西他都印象深刻。
隻是孫哥這會兒還不知道,他馬上也要被拉下水,與黃東來一起“冥土再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