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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作 二百一十一、避月摘星(一更)

不是吧君子也防 陽小戎 10874 2024-09-03 17:20

  「聽說,靈台郎大人前日去了一趟龍城?

  「胡公公的消息倒挺靈。

  「咱家前兩日就想請靈台郎大人來聽竹軒吃飯來着,派了幾次人,都沒見着靈台郎大人,把咱家急的,最後還是聽監察院那邊容真女史捎話,才知道靈台郎大人不在浔陽城。

  「有勞公公費心了。

  「沒什麼費心不費心的,此乃份内之事,咱們都是從洛陽來的,一起為陛下巡查辦事,一起來當然也要一起回去,可不能拉下了誰。

  聽竹軒内,這次作為洛陽特使的林誠、胡夫二人,正坐在一張餐桌前,面對面聊天。

  滿桌的美酒佳肴,卻無人去動筷子。

  「公公說的對。

  林誠笑語點頭,臉色贊同。

  胡夫摸了摸絡腮胡,瞧了面前微胖青年的臉色,話鋒一轉,問道:

  「靈台郎大人這次去龍城所為何事?

  「無事,隻是好奇逛逛。

  「好奇?
」胡夫皺眉:「靈台郎大人可别忘了咱們來江州是幹嘛的,陛下給的使命,可沒有閑逛這一條。

  「鄙人知道。

  林誠歎氣:

  「隻是對歐陽長史有些好奇,久仰良翰真君子的大名,龍城的折翼渠也是在政事堂諸公那兒口碑極高……

  「歐陽長史是這次修建東林大佛的主事官員,鄙人去多了解了解,也算是在職責之内吧。

  「哦。

  胡夫眉頭松了些,語氣淡淡:

  「還是靈台郎大人仔細啊,這麼看來,倒顯得咱家馬虎大意了。

  「哪裡哪裡,不敢當。

  林誠立馬擺手:

  「胡公公坐鎮浔陽,亦是為朝廷殚精竭慮,都是給陛下盡忠,有何高低之分。
就算有,上者勞人,中者勞智,下者勞身,胡公公亦是上者。

  「靈台郎大人可真會說話。

  胡夫樂呵了兩句,臉色稍緩了些。

  他捏起桌上擺放整齊的一雙筷子,夾了口菜吃。

  絡腮胡宦官一邊腮幫咀嚼,一邊提起一壺清酒,身子前傾,給林誠倒上一杯:

  「行吧。
那靈台郎大人在龍城那邊逛了一圈,有何感想?

  「名不虛傳。

  林誠臉色很是感慨,同時舉起酒杯,習慣性的嗅着杯沿處的酒水,認真道:

  「簡單一座折翼渠,直接代替了狄公閘,解決了江南最險之地的水災,一勞永逸。

  「而且,鄙人在大孤山頂縱覽此局,竟是隐隐借助了巍峨大孤山的地脈,土克水,達成了後有靠山,左有青龍,右有白虎,前有小孤山,中有龍城的風水寶地格局。

  這位夏官靈台郎眼底十分服氣的點點頭:

  「古書雲,靠山穩固,龍虎相輔護衛,寬闊明堂内增氣勢,水城得聚生旺之外氣,故吉也。

  「這條折翼渠,巧奪天工,一招盤活窮山惡水,大吉龍城。

  胡夫上半身不由的微微後仰:

  「沒想到靈台郎大人還懂風水?

  林誠臉色謙虛,擺擺手:

  「獻醜了,日月星氣、風水勘測稍懂一點,老師教的,略得皮毛。

  「靈台郎大人可不像是略懂皮毛。

  胡夫大手一揮。

  林誠笑而不語。

  胡夫摸摸下巴,思索了下,腦袋悄悄湊近道:

  「那你們陰陽家練氣士,會不會面相算命來着?
要不給咱家算算。

  林誠不由挑眉:

  「這種扶乩測命、面相之術,

  南北道派中的一些支脈比較擅長,吾輩陰陽家,更擅長的是勘測陰陽和觀星望氣,不過……

  「鄙人師父,倒是懂一點觀星象測吉兇之道。

  「可惜此術難學,推衍福禍的煉氣之法,想來都是玄之又玄的秘術,常人難以把握,鄙人亦是愚笨,不會此術,沒法給胡公公算命。

  「不過,胡公公鼻梁豐隆挺拔,天庭飽滿,氣色潤澤,一看就是吉相,胡公公貴命也。

  「哪裡哪裡。

  胡夫擺擺手,不過被人誇贊,他微擡下巴,臉上還是有些喜色。

  「汝師是那位趙副監正吧?

  胡夫臉色饒有興緻。

  「趙副監正在司天監德高望重,陛下十分器重,咱家久仰大名,甚是敬仰。

  「這次回洛陽,有機會,靈台郎大人務必介紹一下,給咱家認識認識,看能不能給咱家這介微人推演推演兇吉。

  絡腮胡宦官搓搓手道。

  林誠看了看胡夫毫不客氣、躍躍欲試的表情,嘴角微微扯了下,點頭道:

  「雖然老師很忙,但……胡公公可不是外人,深得陛下青睐,幫公公排憂,不就是幫陛下嗎,好說,好說。

  「好,就這麼說定了。

  胡夫咧嘴一笑,悠悠抿了口酒,同時,他眼睛微微上翻,打量了下林誠微笑誠懇的表情。

  他再度開口:

  「說起來,這回喊靈台郎大人過來吃飯,是有事相商。

  「胡公公請講。

  「那咱家不繞圈子了,咱們來龍城也這麼多天了,眼瞅着快要入冬,再不走洛都那邊都要下雪了,這浔陽可看不到雪景啊哈哈。

  胡夫調笑一句,狀似随意的問:

  「所以靈台郎大人此行交差的奏折寫完了沒,這麼長時間,該看的也看了,咱們巡查的差不多,是該回京複命了。

  說着,他從袖子裡,掏出了一本藍綢封面的奏折,放在桌上,手指敲了敲封面,誠懇建議道:

  「林靈台郎寫完了的話,咱們可以現在交流一下,明日一起,先遞交上書。

  林誠筷子停下,多看了眼微笑表情的胡夫,旋即繼續夾菜的動作。

  他搖搖頭,抱歉臉色:

  「快了,前幾日忙,沒空坐下來整理,這幾日鄙人趕一趕,等寫完奏折,會通知胡公公的,還請公公稍安勿躁。

  胡夫微微收斂表情,收起奏折。

  「靈台郎大人的意思是,還沒開始動筆?

  林誠不好意思笑了下:

  「也就這兩日的事,胡公公稍等一下,咱們其實無需太急。

  胡夫仰頭喝完酒杯裡的酒水,擦了擦嘴,又提起酒壺,重新滿上一杯,眼睛看着壺口涓涓細流的同時,語氣淡道:

  「那靈台郎大人确實有些慢了。

  林誠旋即看見,面前這位絡腮胡宦官一臉好奇的問他:

  「那雙峰尖的浔陽石窟,咱們這些天不是去考察了七八趟嗎,歐陽長史還是全程陪着講解。

  「而且每次事後,歐陽長史好像還把那些預算賬本、支出明細的賬單全都送到咱們手裡,上面的公章手續皆是齊全來着。

  「這就有點奇怪了,靈台郎大人還在躊躇什麼,是在擔憂何事?
這歐陽長史,是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胡夫食指點了點腳下,熟絡笑語:

  「難道真有?
哈哈,反正這裡沒有外人,靈台郎大人可以講講看,不然靈台郎大人看出來了問題,還寫進奏折了,咱家卻傻乎乎的繼續上書,說沒有啥問題,未免顯得太失責了,雖然相比你們腦子轉的快的年輕人

  ,咱家确實愚笨了點……哈哈靈台郎大人别逗弄咱家了,快快說來。

  林誠搖頭:

  「目前看,歐陽長史清廉奉公,事事躬為,嚴守程序,賬目沒有什麼不妥。

  「那就好。

  胡夫笑臉點頭,想了想,又繼續問:

  「那陛下給東林大佛捐的兩萬脂粉錢,來龍去脈也沒問題吧,沒有什麼小人貪污之事吧?

  林誠還是搖頭:「沒有,陛下的錢都落到了實處。

  「好。

  胡夫似是松口氣,旋即露出疑惑表情:

  「那就奇怪了,靈台郎大人這是……」

  林誠安靜了會兒,微微颔首:

  「目前看确實沒問題,嗯,隻是鄙人做事有點慢,胡公公放心,鄙人回去就開始動筆,估計寫完也要個兩三日,公公稍安勿躁,等鄙人寫完,定會通知公公。

  微胖青年展顔一笑,露出些亮眼白牙:

  「胡公公說的對,到時候咱們稍微交換下意見,再一起上書,比較合适。

  他當即舉杯:

  「來,喝酒,鄙人敬胡公公一杯。

  胡夫看了看面前誠懇恭敬的林誠,安靜了三息,才舉起酒杯和其輕輕碰了下杯口:

  「好。
靈台郎大人務必快些。

  「這是自然。

  林誠隻夾了面前的幾口菜,少頃,便以不勝酒力為由,起身告辭。

  胡夫把林誠送到了大門口。

  臨走前,胡夫突然喊道:

  「靈台郎大人。

  接過愛馬缰繩的林誠好奇回頭:「胡公公何事?

  「雖然歐陽長史是主事官員,但是浔陽王才是東林大佛的督造使,這其中職權委托的關系,你應該知道吧?

  「自然知道。
」林誠臉色疑惑:「胡公公怎麼提這個,額,您的意思是……」

  二人對視了會兒,胡夫大笑撫掌,打斷林誠話語道:

  「哈哈,咱家是說,那麼明日可以去一起拜訪下浔陽王,算是周全禮數,而且巡查嘛,也得去督造使王爺那裡走個流程不是?
看看王爺有沒有什麼建設性的意見。

  「好,還是胡公公周全。

  林誠翻身上馬,揚鞭離去。

  「公公,明日見。

  胡夫微笑目送林誠。

  見其騎馬的背影消失在街頭拐角。

  他立即回頭,腳步迅速,走回府内。

  「來人。

  胡夫喚來一位貼身侍衛。

  緊接着,他快步回到書房,取出一柄熟悉腰刀,遞給後面恭敬抱拳的侍衛。

  「去,把它送去修水坊一個叫靜宜庭的私宅,就說找順伯,再替咱家……帶一份口信……」

  胡夫壓低嗓音,徐徐吩咐。

  「是。

  不多時,貼身侍衛重重抱拳。

  一頭鑽入門外漆黑夜色中前,他不禁多看了眼絡腮胡宦官的臉色。

  微微眯眼,隐隐有些凝重。

  ……

  林誠回到了落腳的宅子。

  宅子靠近監察院。

  騎馬經過監察院的時候,他轉頭看了眼燈火通明的大院,裡面隐隐有女官忙碌走動的身影。

  也不知道那位女史大人在忙些什麼。

  林誠臉色平靜,回到宅子。

  走進一間書房坐下。

  徑自取出了紙墨筆硯,還有一封空白的奏折。

  擺在桌上。

  屋内隻有書桌處的一盞油燈。

  林誠身子松垮的靠在軟椅上。

  面前這張書桌的位置,他很喜歡。

  正對一扇敞開的窗戶。

  可以看見外面鑲嵌零星星辰的秋夜。

  事實上,包括這間書房在内的卧室等屋,都被林誠重新布置過家具的位置。

  哪怕是書桌上一副筆架的位置,都必須嚴格按照要求,放在左上角距離上邊沿幾厘米處……不然會遮擋一點他的視野。

  他喜歡這種秩序。

  書房卧室外面的世界,很難遵循讓他的強迫症要求運行。

  但是家中書房等地,必須按照林誠舒服且符合直覺的原則來。

  就像是頭頂天上令人極度舒适的星辰一樣,每一顆都有它們自己的位置軌迹。

  秋風拂入窗内。

  将面前空白的奏折紙頁吹的嘩啦嘩啦響。

  一盞孤燈也搖搖晃晃。

  燈芯搖晃了小半個時辰,桌上的奏折也空了小半個時辰。

  這位夏官靈台郎遲遲未動筆。

  他眼睛直視窗外稀疏的星空。

  一輪皎潔明月,正被一朵不知何處遊來的烏雲緩緩覆蓋住,整個天地都黯淡了一度。

  「避月摘星……避月摘星……」

  林誠呢喃自語。

  「老師那也觀星,推演兇吉,說我此行,遇月則禍,遇星則福。

  「福禍本相依,該趨福避禍,故曰避月摘星,大吉也。

  他叩指輕敲桌面。

  「真這麼巧嗎。

  幹坐許久。

  忽卷來一陣秋風入戶,桌上一粒孤燈驟滅。

  書房陷入黑暗。

  與燈火同時不見的,還有桌前微胖青年的身影……

  深夜,五更天。

  一輪秋月高懸在西城郊十裡處的雙峰尖上。

  一條浔陽江的支流将雙峰尖分為北峰與南峰,隔岸相望。

  江州大堂正在火熱修建的浔陽石窟,位于北峰腳下水畔。

  此刻,南峰山頂處,一道微胖青年的身影緩緩走出。

  林誠凝視了會兒對岸浔陽石窟内的巍峨大佛,視線緩緩下移,低頭看向下方分割南峰、北峰的這一條浔水。

  他目不轉睛。

  這條被人工開辟、治好浔陽城季節性水患的浔水并不是筆直一線的,而是帶有一道狹長弧度。

  頭頂秋月的光輝播撒在水面上,使得浔水宛若一輪耀眼的弦月。

  「枕月風水……月……」

  林誠搖了搖頭。

  某刻東方天際冒出魚肚白。

  他在山頂回首,東望浔陽城内某一座清晨拂曉最先熱鬧起來的裡坊。

  「星子坊……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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