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蒙守光的好奇視線中,歐陽戎走去拿取琴盒。
“歐陽先生喜歡琴藝?
”
歐陽戎微笑不答。
蒙守光看見他慢吞吞的取來了一隻古樸琴盒。
蒙守光微皺眉頭,移開注意力,看了眼門外的暗青色天空,眼神有些擔憂。
“王爺,歐陽先生,要不咱們還是快點出城吧,要天亮了,賞寶、賞琴什麼的,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說。
”
他朝離閑與歐陽戎,正色建議道。
花廳安靜,無人回答他。
蒙守光四顧左右,突然發現,周圍的王爺、王妃、世子、小公主,還有那位謝氏貴女,全部偏頭,看向那個歐陽良翰,
都目不轉睛,沒人理會他的提議。
場上隻下剩他說話的聲音。
氣氛冷清,蒙守光神色有點小尴尬,撓頭:
“王爺,諸位,這是怎麼了?
怎麼都不說話了,難道是俺說錯了什麼……”
“蒙将軍。
”
歐陽戎忽然開口。
他手上正在輕車熟路的解開琴盒的複雜機關,随口道:
“你精通煉氣術,有沒有聽說過一類脆若琉璃、卻殺力冠絕的練氣士?
”
蒙守光目露思索:
“歐陽先生說的……可是傳說中的執劍人絕脈。
”
他認真點頭:
“符合先生所說條件的,應該就是這個了。
“不過俺沒見過,當世走執劍人絕脈的練氣士,說不得比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州天人還要少。
“主要是鼎劍難尋,存世的鼎劍,本就不超過一手之數,執劍人若無鼎劍,如遊鯉無水,飛鳥無翅,别說脆若琉璃了,殺力也微乎其微,任人宰割而已……”
“是不是這個?
”
蒙守光話語被人打斷,不免皺了下眉,可下一刹那,他眼睛瞪大像銅鈴,看着前方某人兩指從琴盒裡,撚出一道弧光,随手遞來,示意他賞。
弧光深藍剔透,就像被微風吹皺的倒映藍天的湖水波紋。
蒙守光從未見過這麼神話的事物,色彩如夢如幻,竟是出自一隻不久前還平平無奇的琴盒。
“歐陽先生,這難道是……傳說中的鼎劍不成!
?
”
“嗯哼。
”
歐陽戎微笑看他,不置可否,保持撚指遞“弧”的姿勢未變。
蒙守光咽了咽口水,手在衣袍上擦了擦,伸手欲接。
下一瞬間,卻見這一道弧光,左右扭曲,從歐陽戎指間掙脫,朝上飛去。
它在空中停住。
靜靜懸挂在歐陽戎與蒙守光頭上三尺的位置。
蒙守光仰頭望見,表情出神,下一刻他反應過來,震驚問:
“等等,難道歐陽先生就是執劍人。
”
“沒錯,欸,還是沒逃過蒙将軍的法眼。
”
“歐陽先生說笑了,如此傳說之物都出來了,話也說到這份上了,如何能猜不到……”
蒙守光看向歐陽戎的眼神愈發恭敬:
“還未問,歐陽先生貴為幾品執劍人?
”
“不高,也就九品。
”歐陽戎笑說。
蒙守光不動聲色說:
“已經是天驕才俊了……”又問:“還未問它真名,是傳說中的哪一口。
”
“折腰。
”
“怎麼沒聽過?
難道是俺孤陋寡聞。
”蒙守光目露疑惑,到現在,也不再催促離開了,頓了頓,反而小心翼翼的問:
“歐陽先生可否說說,是習得哪道劍訣?
”
謝令姜、離閑等人側目,發現歐陽戎十分有耐心:
“歸去來兮辭,曾經的寒士劍訣。
”
“寒士劍訣?
這個俺聽過,傳聞每一道劍訣,都是一項鼎劍神通、殺人絕學。
”
“沒錯。
”
“歐陽先生也有?
”
歐陽戎點點頭,坦白:
“嗯,寒士的鼎劍神通,叫歸去來兮,需要布劍。
”
蒙守光一臉慶幸說:
“現在好了,咱們有兩位七品練氣士,一位近乎七品的傳說執劍人,此次出城,定能确保安全無恙了。
”
“有道理。
”
歐陽戎贊同,他的知無不答,坦誠相待,令蒙守光有些動容:
“歐陽先生,王爺,沒想到你們竟如此信任俺。
”
“沒事,都自己人,馬上就要上路了。
”
歐陽戎微笑道,旁邊的離閑也勉力點頭,朝蒙守光笑了下。
蒙守光備受鼓舞,立馬站起身:
“好好好,咱們快走吧,天要亮了。
”
歐陽戎坐在椅上,紋絲不動:
“嗯,好。
”
看着毫不動彈的他,蒙守光疑惑:
“歐陽先生?
王爺?
大夥怎麼不動?
”
“等等,還有三息。
”歐陽戎絲毫不把他當外人。
“什麼三息。
”蒙守光眼神困惑:“歐陽先生你說話,俺怎麼聽不懂……”
歐陽戎無奈:“伱先别吵了,在布劍呢。
”
“布劍?
布……布什麼劍……”
花廳内的空氣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蒙守光一僵。
離閑、離大郎偏開目光,不忍卒睹。
韋眉臉色有些憤慨不平。
謝令姜、離裹兒冷眸投向那一道懸浮弧光的正下方、瞠目結舌的長臂漢子。
歐陽戎嘴角噙笑,面前明明是一位七品武夫,他卻十分給面子的等滿了十五息,給了他與丘神機同款的六品練氣士待遇。
“為什麼!
”
長臂漢子驟然暴喝一聲,語氣充滿驚疑不解。
可惜回答他的,是衆人死一般的沉默,與……折腰。
蒙守光猛沖向面前微笑青年,速度快地産生幻影,卻被一道弧攔腰截斷。
字面意思的截斷。
滋疵——!
花廳内響起一道略悶、給人阻隔感的輕微聲音。
落在歐陽戎耳中,就像是剪刀裁剪皮革等韌物時發出的聲響——既有材質自身的堅韌所帶來的阻滞,又有剪刀無比鋒利将其迅速剪斷的利落幹淨。
長臂漢子斷成了四份。
上身,下身,左小臂,半截右掌。
很顯然,是被這道深藍的弧光從中間折腰斬斷。
歐陽戎保持端坐的姿勢,垂目注視地上正在抽搐掙紮的四份蒙守光。
空氣中彌漫着血腥味與腸子等髒器的臭味,離大郎臉色蒼白,突然捂嘴嘔吐起來,除了他外,謝令姜、離裹兒、離閑、韋眉四人忍着生理不适,圍上前來。
謝令姜默默拿起琴盒。
“弧”,在空中滴溜溜旋轉一圈,像一隻鬥勝的小母雞,耀武揚威轉了一圈後返回了謝令姜懷中半開的琴盒。
匠作從布劍,到折腰,全程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并且沒有鮮血濺出,隻在獵物分為四份後,從傷口斷面溢出暗紅的鮮血。
“蒙将軍,來,咱倆掏心掏肺的聊一聊。
”
歐陽戎朝“四份蒙守光”之中猶在掙紮的上半身,點了點頭,他食指指着大門方向:
“外面是不是有人在等王爺、世子、還有我很久了,咱們一旦離府出城,就要煙花炮仗一大堆,熱烈歡迎咱們?
”
“嗬……嗬……”
蒙守光血嘴猛咳,腸子髒器流了一地,沒有回答歐陽戎的問題,算是對衆人“掏心掏肺”的上半截身子朝大門口拼命爬去,他滿臉猙獰:
“歐陽良翰,你……你卑鄙無恥,敢暗算俺,無恥小人!
剛不剛面對面來一場……做鬼也不放過你……”
離裹兒冷眼旁觀,譏聲:
“阿父對你有提拔之恩,今日若無歐陽良翰,正要被你這‘忠良之輩’騙了,你就是這麼報答阿父的?
”
蒙守光上身子猛地一抽,回頭朝離閑嘶吼:
“最初是老子救你一命,後面所謂的提拔恩情,這麼多年坐冷闆凳,老子早還光了,現在你還老子一命,怎麼了!
”
原本埋頭嘔吐的離大郎突然走上前,他拎起一隻凳子,朝這位“蒙叔”的扭曲血臉猛的砸去,一下、兩下、三下,像鐵錘打木樁一樣。
面對這位舊将的“報恩”,離閑呆立,臉色戚戚。
不久前還是彪悍七品武夫的蒙守光,被手無縛雞之力的離大郎,砸的臉龐血肉模糊,他已被折腰順帶毀了丹田,哀嚎不已,無法反抗,漸漸斷氣。
衆人側目看着那道瘋狂砸人的身影。
哐當一聲。
凳子從離大郎手裡滑落,他摔坐血泊地面,表情呆滞,旋即又狂吐起來。
歐陽戎起身走去。
“伯母,帶大郎下去冷靜。
”
他從懷中取出一隻小木筒,傾斜筒身,焚天蛟油的細流,悉悉澆在了蒙守光的屍體、桌椅茶盤上。
随身攜帶的焚天蛟油量不多,無法徹底毀屍滅迹,但一把大火,也算夠用。
歐陽戎走去,取了一隻燈盞,遞給離閑:
“王爺在這裡等我。
從現在起,我沒回來前,任何人不準出府。
”
“好。
”
歐陽戎又問韋眉:“此前去皂閣山求的裝病之藥還有無?
”
“還剩一枚,在主卧暗格。
”
“取來。
”
“好。
”
安排完,歐陽戎走出花廳,離裹兒、謝令姜跟上。
少頃,某間會客廳的大門從外打開。
“良翰兄!
公主殿下,謝姑娘,你們這是……”
王俊之轉頭,好奇看向深夜前來的一行人。
離裹兒跟在後面,謝令姜抱着一隻琴盒。
歐陽戎走去,在王俊之面前坐下,眼睛盯着他,不說話。
“剛剛外面什麼動靜?
”
歐陽戎不答。
離裹兒走去,從果盤裡,拿起一隻生梨,她從袖中掏出一柄信劍,低頭仔細削皮。
進來的三人,一人默坐,一人抱琴,一人削梨。
王俊之感覺氣氛有些不對勁,欲語。
這時,謝令姜上前,朝王俊之伸手。
後者反應過來,立馬遞還某柄可能讓他自裁的月光長劍。
王俊之頓時松口氣。
離裹兒蓦然擡首,遞給王俊之一枚削好的梨子,俏臉淺笑。
王俊之受寵若驚:“多謝殿下。
”
謝令姜瞧了眼,以前書房議事的時候,每回都是她削梨子,遞給大師兄吃,都快成習慣了,離裹兒從未主動削梨給别人。
王俊之淡淡一笑,擺了擺手中的飽滿梨子:
“看來王爺和良翰兄,已經有選擇了。
”
“聰明。
”歐陽戎點頭。
老潔癖王俊之,用手帕擦了下梨子,沒等他咬上一口,歐陽戎忽然問:
“王兄去找元懷民,打聽歸去來兮辭和桃花源記,所謂何事?
”
王俊之臉色不變:“仰慕陶潛,興趣而已。
”
“我知道歸去來兮辭,要不要背誦給你聽?
”
歐陽戎笑問。
王俊之一怔:“你……”
歐陽戎打斷道:“尋找劍訣,所以李公是不是有一口鼎劍?
或者說線索。
”
王俊之臉色不變:“什麼劍訣,什麼鼎劍,在下聽不懂。
”
下一霎那,他見到謝令姜懷中的琴盒哐當一聲開啟,歐陽戎身前,懸浮一條“弧”,散發着神話般的色彩。
“巧了,這玩意兒,我也有。
”歐陽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王俊之表情頓時無比精彩:“你……你也是執劍人!
”
“所以王兄,李公、魏先生、杜兄你們四人中,誰還是執劍人?
”
王俊之不答,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多言:
“李公、魏先生未想到你是執劍人,竟還有一口前所未聞的鼎劍……
“良翰兄,鼎劍的威力,單個執劍人,提升修為太難,很難完全發揮威力,我們知道如何最大程度用它,加入我們吧,你若加入,絕不隻是一位左長史的職位,咱們聯合起來,大事可成矣!
”
“聯合起來?
聯合起來做什麼大事?
”
“自然是推翻暴衛。
”
“然後呢?
”他平靜問。
“然後匡複離乾!
”
“還是帝王将相那套對吧?
也沒什麼新的啊。
”
歐陽戎眼底略微失望,站起身來,走到門口,他回頭說:
“離伯父讓我開門,放你出去,但伯父有一個小小請求,王兄可否滿足?
”
王俊之噙笑:“良翰兄請講。
”
“請君赴死。
”
歐陽戎輕聲,一臉歉意說:“屍首出去吧。
”
王俊之笑容僵硬,臉色陡變。
噗呲——!
一柄信劍狠狠插進了他腹中。
“呃……呃……”王俊之用潔白手帕努力擦試狂湧的腹血,瞪大眼質問離裹兒:“公主殿下,為……為什麼……”
回應他的,是噗、噗、噗的連續三次補刀,王俊之爛泥般倒下,痛苦卷縮身子,緩緩閉目。
梨子滾落地闆,染上鮮紅腹血。
離裹兒俏臉平靜,彎腰撿起血梨,單手伸出,遞給歐陽戎。
歐陽戎斜目瞧她,又瞧了眼面前這隻染血纖手上緊抓的梨肉。
察覺到他視線,離裹兒抿了下唇,出奇的沒有“愛吃不吃”的傲嬌,彎腰用裙擺擦了擦手,劍鋒削掉半隻血梨,重新遞上。
歐陽戎默默接過半隻幹淨梨子,咬了一口梨肉,大步出門,離裹兒、謝令姜跟随。
“現在看,你說的那種可能,很有可能。
”
後面忽然傳來離裹兒的聲音,冷靜分析:
“秦将軍若是沒有暴露,反而确切知道現在外面是什麼情形,那麼最好的選擇,确實是保持海棠花不變,讓我們在王府什麼也不做,而不是換成杜鵑花,導緻亂猜。
”
“好一個金刀計啊。
”
歐陽戎展顔一笑:
“走吧,去見見,别讓王大刺史、六品宮人她們久等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