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太陽初升,街道上腥氣未散盡,地上的血水都沒能處理幹淨。
幾個街道被封了,附近居民不敢出來,但消息是長了翅膀的,早在昨夜事發沒多久,就已經被漸漸傳遞出去了。
午夜出現在街道口的棺材,連夜被全部帶走的于府家丁,還有五十多個被射殺在箭矢下的巡守槍兵,無論哪一件都吊詭出奇,稍微添油加醋一些,版本一時翻倍半上漲,各有說法,再貪生怕死的人也耐不住獵奇,要尋根問底。
權貴們面上無波,暗裡卻清楚一場狂湧待發。
早朝過後,朝臣們各自奔走,與同氣相求的人碰面謀劃。
小官宦們沒有那麼神通的本領,隻能派手下去街道路口打聽消息,或者去大牢附近花銀子買線索。
各路人馬穿梭,明線暗線交彙,政事堂,樞密院,禦史台,六部官衙,都沒能靜下。
從祭天事發後到現在,所有人心裡都似被懸了一塊重石,搖搖欲墜,風雨欲來。
而在衆口相議的奇事之外,更讓權臣們不安的是昨夜被連夜帶走的數十個書院先生一事,以及今日早朝告病未來的參知政事潘堂峰。
同平章事虞世齡,翰林學士卞石之,刑部尚書陸容慧去見宣延帝,皆被拒之,前朝便轉向後.宮,亦無所得。
午時的風帶着熱意,變得清爽,三百年屹立的天盛宮座正皇宮中城,巍峨莊嚴,宣延帝此時正立在殿門外,台階下守衛森嚴,兵甲林立,他雙手負後,擡眸望着高空飛檐上似欲騰空的金龍,眸色靜斂,不見喜怒。
廖内侍快步走來,穿過寬大威嚴的漢白玉廣場,邁上台階後恭敬說道:“陛下,安太傅接到旨意後就來了。
”
宣延帝似沒聽到,沉默許久後才終于收回目光,看了廖内侍一眼:“嗯。
”轉身朝殿門走去。
廖内侍垂首,待宣延帝進去後,才轉身匆匆,又往來處。
安秋晚容色沉冷,年近花甲的他背脊微微有些佝偻,等在秋風裡頭,白發被吹的亂舞。
廖内侍快步回來,恭敬道:“安太傅。
”
安秋晚雙眉微展,上前說道:“廖内侍。
”
“安太傅,您随我來吧,”廖内侍端手說道,不過說完又一笑,道,“對了安太傅,有件事還得同您求個人情。
”
安秋晚略顯不悅,說道:“何事?
”
廖内侍還是笑着:“是劉司階的事,前陣子陛下令劉司階尋那個叫阿梨的女童,劉司階沒能找到,當真自請去天成營喂馬了,這事可不太好……天榮衛和天成營那些恩怨,太傅是知道的,現如今劉司階真去天成營了,這,這不是讓他生不如死嘛。
”
安秋晚微頓,而後也笑了:“看不出來,廖内侍和劉司階關系不錯。
”
“一同當差,自是必然,”廖内侍說着,将聲音壓的更低點,“此事,就辛苦一下安太傅了?
”
“這也得看皇上龍顔,我見機行事吧,若不成,廖内侍也勿要怪罪于我才好。
”
“不會不會,小的哪敢呢,小的不會的,”廖内侍忙道,“您随我來吧,安太傅,我領您去見陛下。
”
安秋晚點頭,朝前面走去。
快近天盛宮時,遠處傳來動靜。
安秋晚和廖内侍停下腳步。
“公主,公主,您還是回去吧。
”
“公主,陛下現在肯定在忙政事,咱還是先不來了。
”
……
一群内侍前呼後擁的圍着一個少女,大步從遠處走來。
安秋晚腳步漸停,走的慢了一些。
廖内侍回頭,說道:“安太傅?
”
“年歲已高,我的腿腳都不便喽,”安秋晚說道,“走慢些,廖内侍。
”
廖内侍點頭:“好,那我就陪您走慢點。
”
他收回目光,看了遠處那衣鮮明媚的少女一眼,暗暗搖了下頭。
往常遇到這事,他也是要躲的,但今日跟着安太傅,他自認可以不用躲,因為平日安秋晚最喜歡管這等“閑事”,還總能讨得公主歡心,皇上發笑。
朝堂上面無論發生什麼,安太傅都是笑呵呵的,那些根本影響不了他,哪怕是昨夜那些詭谲荒誕的事,在活了一世的他跟前也不算什麼,所以今天安太傅心情倦怠和恹恹,廖内侍猜想是同及第的事情有關。
思及那些,廖内侍也跟着倦怠和恹恹了。
說起來,上次安秋晚在宣延帝跟前哭訴安家不易,将臨亡族,求宣延帝派兵攔阻叛軍,争些時間給安氏遷族,廖内侍當時便在一旁幫着說盡好話,分析時局,才終于求得了宣延帝的點頭。
這也是廖内侍今天敢在安秋晚跟前開口替劉司階求情的原因。
可是那會兒所謂的分析時局,廖内侍哪裡懂得多少,他隻知道順着安秋晚的話說下去,怎麼有利怎麼說,真正這天下的時局到底如何了,他能知道的根本不多。
不說他,就連宣延帝每天望眼欲穿等來的消息,都已經滞後許久了。
前邊的公主領着一大群人往天盛宮去了,廖内侍跟在安太傅旁邊,依然還是慢慢吞吞。
似乎嫌走的太慢,安太傅索性同他閑聊了起來:“來時聽說,虞大人和卞學士,還有陸尚書都來過了?
”
“是呢,”廖内侍點頭,“陛下不想見。
”
“還有其他人來嗎?
”
廖内侍笑了笑,搖頭:“沒了,陛下龍顔不悅,誰還敢來見呢。
”
當然,多少人暗地裡面找他,包括後.宮派來的人,他就不好同安太傅說了。
“嗯。
”安秋晚點頭,停下來說道,“我腿腳不太好,容我緩一緩。
”
廖内侍停下腳步:“好的,安太傅。
”
安秋晚便彎下腰,輕輕捶着自己的大腿,邊不經意的擡頭朝遠處宮宇望去。
晴空萬裡,雲卷雲舒,風自遠空來,吹過宮阙樓宇,掃着萬象人間。
安秋晚捶了陣腿,不多久便見幾個内侍緊緊的架着安成公主的胳膊出來了。
“父皇!
父皇您做什麼!
”
“你們這群狗奴才,松開本宮,松開!
”
……
安秋晚收回目光,對廖内侍道:“這把老骨頭,好像終于好些了,我們走吧。
”
“嗯,走吧。
”廖内侍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