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望見鎮國大将軍府,大門緊閉,長街空曠無人,夏昭衣頓然勒住缰繩,停了下來。
她到底是沒能追得上。
四下望了眼,她将馬兒牽往附近一家人去樓空的大院,而後徒步,悄無聲息朝将軍府靠近,繞開正大門,自東南角翻入。
将軍府裡有燭光,來自正堂,但她沒能過去,因為到處都是人,除卻三步一哨,十步一崗的天榮衛,藏于暗處的暗哨們更多,戒備極其森嚴。
她最終隻能先去到一間别院暫避。
衣袖上濃濃的血腥刺激着她的鼻端,她閉上眼睛,坐在院中角落裡,擡頭靠着身後石牆。
這裡有那麼多天榮衛,此等規模,她能想到的隻有天榮衛正将陸明峰親自來了。
林曹将葉校尉和曹司戶他們的屍體直接丢在街上,可能因為不想負重。
而對于陸明峰的行事作風而言,朱岘的命也是他可以輕易毀掉的。
帶一顆頭顱回河京交差,豈不比帶個不配合的成年男子要來的省事。
并且陸明峰這個人軟硬不吃,不會接受任何性質的談判,不會被說服,不會被打動,極其擅長話術,尤為洞察人心,即便現在有碾壓式的武力将他制服,他也會在被制服前第一時間對朱岘動手。
而實際上,現在差不多整個京城的軍隊都是他們的人,歐陽隽和北府兵的那些兵力,完全不夠相抗衡。
……不行。
夏昭衣睜開眼睛,她還是得想個辦法,不能放棄。
略作沉思,夏昭衣支地起身,快步朝來時的路回去,重新翻出高牆。
回到藏馬的民宅,院落裡還有三人,正是先前自稱連飛閣的三名黑衣男子。
一見到回來的女童,三人便上前:“阿梨姑娘。
”
“你們怎麼在這。
”夏昭衣說道。
“阿梨姑娘,朱大人那邊如何了?
”
“情況不妙。
”夏昭衣如實道。
“那,阿梨姑娘現在要去做什麼?
”
“我在這裡等人,”夏昭衣轉眸朝外面看去一眼,說道,“等兩個傳令兵。
”
“可有用得到我們的地方?
”拿刀的男子問道。
“對了,倒是可以殺了那兩個傳令兵,讓我們穿他們的衣裳進去将朱大人救出來!
”另一個男子忙道。
夏昭衣搖頭:“易進難出,兇多吉少,你們沒有必要做這樣的犧牲。
”
她拾起靠牆的長槍,過去牽馬,頓了下,回頭說道:“你們在京有多少人?
”
“加我們三人,共有一十六人。
”拿刀的男子回道。
“其他人呢,他們身在何處?
”
“在各處監看,”另一個男子回道,“阿梨姑娘若有需要,我可以盡快去将他們召集而來。
”
“不必,”夏昭衣說道,“但還是召集回來吧,能盡早離京便盡早,如今這些守城兵馬在京城不會久留,你們無人可監看了,倒不如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
“這個……”拿刀的男子低聲說道,“阿梨姑娘,少爺将我們留在京城,并不是真的令我們監看這些軍機,而是要我們盡可能第一時間掌握動向,好保護你周全。
”
夏昭衣一頓:“護我?
”
“嗯,”男子點頭,“你在龍淵甘為少爺赴湯蹈火,少爺銘記于心。
”
夏昭衣終于莞爾,笑道:“沈冽有心了。
”
相比之下,她去到龍淵其實并未做什麼,反倒是沈冽在危急關頭将她救下。
而在龍淵之前,她所受的沈冽之助要更多。
夏昭衣擡手撫了下馬脖子,說道:“我先去蹲人,你們盡快離京吧,見到沈冽後替我同他道一聲謝,等我清閑了,我去找他喝酒。
”
“可是……”
“盡快回去吧,”夏昭衣說道,“告辭。
”
離開小院後,她翻身上馬,回去堵人。
不确認剛才遇到的那兩個方城衛傳令兵是否已經過,但能确認的是,一定還會有其他傳令兵。
很快,就被她撞見了兩個燕雲衛。
策馬狂奔的兩名士兵完全沒料到路邊會奔出一匹駿馬,未待有所反應,對方長槍掃來,他們跌地的瞬息,尖銳的紅纓槍頭直指喉間,稍一吞吐,便能頃刻見血。
“可知我是誰?
”女童冰冷的聲音響起。
兩名士兵已面色蒼白,看着站在他們身前的女童。
“照我所說去做,否則我便一直纏着你們二人,”夏昭衣說道,面容森冷,“不論是京城還是河京,我會一路跟去,我還能查出你們家中所有活着的人和你們祖墳的下落,想讓你們祖宗被挖出來開棺見天嗎?
”
此話若是别人說,未必盡信,可是出自她口中,不敢不信。
夏昭衣将長槍收回:“我要你們去同陸明峰說,朱岘是宋緻易派來的奸細,你們在京兆府翻到了他通敵叛國的信件殘頁,被一名吏員撞見,吞入腹中。
”
兩名士兵一愣。
“聽明白了嗎?
”夏昭衣問道。
一名士兵試探性的撐身坐起,見她沒有進一步動作,說道:“隻,隻要我們說了這個,你就放過我們?
”
“是。
”
“好,”他艱難點頭,“我答應你,即便事後他們追究,我們就說是另一個同伴所說,是他親眼所見。
”
夏昭衣沒說話,往一旁讓去。
兩名士兵松了口氣,前去翻身上馬。
看着他們離開,夏昭衣握緊手裡的長槍。
要想保住朱岘的命,目前就隻有這麼一個辦法了。
雖然酷刑在所難免,并且天榮衛的酷刑……
夏昭衣抿唇,不敢再想,飛快上馬,轉身往知北衙門奔去。
這注定是個漫長的一夜,不僅對于她而言,整座京城皆無人能眠。
街上到處都是奔騰的馬蹄聲,高亮的火把織成長長的火龍,照徹空寂長街。
除卻京兆府中那一場小規模拼殺之外,再沒有爆發任何沖突。
不論是燕雲衛還是骁虎營,或其他宿衛京師,誰都不願意自己損兵折将,去投入到無意義的厮殺中去。
風起遙遠的長明恒山,翻過千嶺,急掠原野,攪動着巨大的寒氣蕩遍京城,俯瞰人間。
那些奔襲于街道的火光長龍,忽似穿梭于規整行文裡的橫豎撇捺,數筆成字,萬句成書,名曰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