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昭衣看着她,眉心輕攏。
怕夏昭衣不答應,蘇玉梅又道:“我餘下時日并無安排,當下最大心願便是見齊老先生,但齊老先生就在阿梨姑娘這,我總能見到。
故而,我現在完全騰得出手與時間助姑娘一臂,斷然不會半上落下,至中途棄之而去。
我的字不醜,以及,我擅長收編與整理文字。
”
“倒不是這個,”夏昭衣說道,“而是勞累。
”
“不累不累,”蘇玉梅微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佩封城若非是阿梨姑娘帶兵打入,而是其他任何一個男人,那麼這院中數百姑娘們,怕是都要‘殉城’了。
阿梨姑娘一待局勢穩定便立即将她們喚來,為得是防止她們被城中那些父老鄉親給綁去當衆羞辱,此番呵護她們之意,隻有我這女人能懂。
”
夏昭衣也笑了:“蘇姑娘好口才。
”
“要不,怎麼是個寫書的呢。
”蘇玉梅笑道。
“那好,那便有勞蘇姑娘了。
”夏昭衣說道。
宋傾堂上下打量了眼蘇玉梅,收回視線,對夏昭衣道:“我先去找齊你要的人手。
”
“嗯。
”
宋傾堂準備要走,又道:“阿梨,你怎不同我說句‘有勞’?
”
“那,有勞?
”
宋傾堂沉了口氣,轉過身去,頓了下,又回過頭來:“不客氣。
”
“……”
宋傾堂快步走了,心底有些不太舒服地嘀咕,哼,沒誠意。
除卻這些女子,林耀還有大量的仆婦和家奴。
雖說林耀自封為王,但他和應金良是兩個極端。
應金良占地不多,卻好大喜功,尤愛排場,滿朝文武皆備。
小小一個同渡,都能被他效仿出當年帝京的京畿十二衛。
而林耀,他身旁連個大臣都沒有,從無早朝。
前些年倒是想過要弄幾個太監跟随在旁伺候,為此在城中尋了八個細皮嫩肉的清秀男子,強行将他們拉去淨身。
但他們不懂此道,三個男子當場死于大出血,剩餘幾個感染生病,在兩個月内逐一死去。
城中最缺醫藥,林耀就此放棄。
故而,仆婦還是仆婦,家奴還是家奴,算不得是宮女太監。
畢竟條件有限,他連宮殿都沒辦法造出。
宋傾堂帶人去林耀府上找仆婦和家奴,從他們口中了解林耀的府邸面積範圍,并令他們找出幹淨的棉被衣裳,送去天步府。
而天步府,空地上的所有女人都跟随蘇玉梅還有夏興明所選出的二十個士兵去了佩封當年的衙門公堂。
她們前腳剛走,後面夏智便帶着十戶各選出的代表,來找夏昭衣,共計五百人。
夏昭衣略感意外:“整個佩封,十戶選一人,就……隻有五百人麼?
”
“佩封如今,恐剩三萬人不到。
”
“……”
夏昭衣點點頭:“我去見他們。
”
五百人立于寒風中,神色多為麻木。
才從戰場上下來,許多人身上都是傷。
他們看着夏智進去,聽得他出來的腳步,卻見後邊還跟着一個清麗少女。
戰争,死亡,奴役,讓他們早早失去審美,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個少女。
卻見少女沒有同夏智走去一旁,而是站在了中間。
“你們共五百二十五人,”夏昭衣揚聲說道,“便以二十五人一組,再各選出二十一人,便等同于裡長,我給你們一盞茶的時間。
”
衆人不明所以,你看我,我看你,交頭接耳,低聲議論,不知她要做什麼。
但能夠看得出,帶他們過來得這名威風凜凜的将軍,還有旁邊所站得這些将士,他們在這少女跟前是恭敬聽令的。
一人壯着膽子問道:“你,你是何人?
”
“你就當我們,是想幫助你們的人。
”夏昭衣說道。
她沒有林耀那樣的興緻,自封為王,更不想在這佩封城中擔任一官半職。
問話那人點頭,談不上信任,也無謂不信,他們根本沒有選擇,從來沒有。
二十一人很快被選出,夏昭衣這才開始說正事。
“我們不會在城中久留,我所能提得建議,便是你們各帶人馬,即日起所要做得,就是将那些農田毀去,重新建房。
”
衆人驚訝,一人揚聲問道:“你們,竟不留下嗎?
”
“我們人手有限,不會留下。
”
“那你們走了,我們怎麼辦?
如果又有軍隊打進來呢!
”又一人問道。
“最大可能便是焦進虎,他即便打進來,也不會待你們如何,這些年他在枕州闊州凎州,并未有勞民傷财之舉,也無草菅人命之行,你們盡可放心。
”
“那,為什麼要我們毀田?
!
”再一人問。
“因為懷璧其罪,被任何一方勢力知道佩封城中有如此沃田,你們都不會好過。
”
“那我們吃得糧食怎麼辦?
”
“城外的田,便不是田了?
”夏昭衣朝問話的人看去。
“你是要我們出城去?
”又一人道。
“我給你們留夠充足的糧草,便以十戶來分,這期間,你們自己去城外種田,或者謀其他生計。
”
衆人仍覺難以置信,被林耀壓迫日久,眼下所發生的事,他們都覺不真切,甚至不習慣。
但此少女是善是惡,是友是敵,已經明朗。
忽的,有人上前一步,跪下高呼:“姑娘,你實乃我佩封大恩人啊!
”
他端手舉過雙眉,伏身大禮。
“嘿!
”夏興明當即上前,喝道,“起來,莫跪!
”
那人被吓了一跳,擡頭忙朝夏興明看去。
“我家二小姐不喜受人跪拜,你速速起身!
”
“快起!
”夏智和顔海戚同時說道。
那人隻得讪讪起身。
“還有兩件事,”夏昭衣繼續說道,“一,林耀部衆,剩餘還有數百人存活,我們答應過繳械不殺,但我們是我們,你們是你們,眼下便将他們交給你們處置。
”
衆人大喜。
“多謝姑娘!
!
”
“姑娘實乃天神下凡!
!
”
“其二,有關這些年,被林耀等人所強行霸占的姑娘們。
”夏昭衣說道。
衆人一頓,臉上神情各異,目光全都緊緊看着少女。
“我不管你們的宗族規定,也不管你們的風俗教化,眼下一切,由我說了算,”夏昭衣聲音變冷,“一,在我們離開後,你們不可待她們施虐。
她們出自哪家哪戶,我都已派人去記下了,從今後,她們每個人都有本冊子在我手裡,我每年會差人回來續寫冊子,由她們親口訴之所過日子為何,真假都會有人去查明。
若佩封城中百姓待她們施暴,我便找你們這些十戶長還有二十一個裡長算賬。
”
“二,這其中諸多姑娘已懷有身孕,月份小的,我可以幫忙拿掉孩子,月份大的,便隻能生下來。
這些生下來得孩子隻有母親,隻随母親姓氏,由十戶長和裡長護着孩子長大,不可由旁人欺負。
”
“可,可這孩子是那些狗賊所出!
!
”一個年紀略大的男人大聲叫道。
“是啊!
是那些狗賊的種!
”
“這個我們不應,我們不養那些狗賊的畜生!
”
“是,甯可殺,不可辱,我們不養狗賊的後人!
”
“我說了!
”夏昭衣厲聲斥道,“我說了算!
”
夏興明頓時拔出大刀。
夏智顔海戚緊随其後,旁邊的夏家軍齊齊亮出武器。
“誰敢對我家二小姐大呼小叫!
”夏興明暴喝,“我家二小姐救你們佩封于水深火熱,再高聲嚷嚷,我刀下不留人!
”
“誰敢來試!
”夏智高聲叫道。
衆十戶長和裡長,皆靜了下來,全場鴉雀無聲。
在來時路上,他們見到了滿地的血,也見到夏俊男帶着那些俘兵去砍頭的一幕。
他們都知道,這些軍人做得出來……
夏昭衣冷冷道:“我不與你們廢話,一切隻聽我的,你們若咽不下這口氣,你們自我了斷。
但我惡話說在前頭,如若這些姑娘和孩子未被好好保護,那麼不止你們,你們的家眷,祖墳,我無一輕饒。
也不要試圖教唆她們去尋短見,我全部查得出來。
”
衆人慘白着臉色,說不出話。
“此外,”夏昭衣語聲稍微放得溫和,“若是她們的孩子平安長大,教化得當,那麼我隻給這名女子所在的十戶長和裡長獎賞,黃金各五兩。
”
“黃,黃金……”
“五兩?
!
”
“隻,隻給我們十戶長,和裡長?
”
“是,”夏昭衣說道,“旁人沒有。
”
衆人慘白的臉色随即漸漸變了回來。
如此,最占便宜的,反而是裡長。
許多十戶長開始在想,自己手下可否有被搶走的姑娘,被搶走,卻不知有沒有懷上……
“如若,一個十戶長之下,有兩個懷孕的姑娘呢?
”
“十兩黃金。
”夏昭衣說道。
衆人瞪大眼睛,說不出的驚喜期待,躍躍欲試。
先談霸道,再論人道。
先一個巴掌,再一口糖。
可是,誰能擋得住黃金的誘惑。
這可是,五兩黃金。
單就五兩白銀,于他們而言已是大富大貴,五兩黃金,那還得了。
夏興明見他們模樣,明白此事已成,将兵器收回鞘中。
夏智和顔海戚照做。
夏昭衣沉了一口氣,這便是師父所最不喜的人性了,但也着實方便為我所用。
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