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傾堂回來,差不多是在一個時辰後。
夏智和顔海戚已将這些十戶長和裡長送走。
聽聞夏昭衣去睡了,宋傾堂問起院中情況,夏興明簡單說了經過,最後提到:“二小姐,嗓子都倒了。
”
“這幫不知好歹的,”宋傾堂冷冷道,“幫他們,還一堆破事。
”
“沒法,二小姐說,一離了戰争,人就得歸于世情鄰裡中去。
世俗風化很重要,對于這些年輕姑娘們而言,她們無幾人可擺脫。
”
“但我總覺得剩下得便不好說了,”宋傾堂皺眉,“我們一走,這裡的百姓未必會去種田,有勤勞的,有懶惰的,而種田所得,大頭那份兒,全看十戶長的臉色了。
”
“這個……就不歸咱們管,二小姐操勞,如此短的時間,哪能想出萬全之策。
且眼下,二小姐做得夠多了,多餘就由他們自己去。
本來,咱們來這佩封,也不是為了替林耀收拾爛攤子的。
”
蒼生确實苦,但已為他們鋪好了路,剩餘的造化,就隻能看蒼生自己。
二人邊說邊走,到了北邊的月台旁。
憑着雕花白石欄,遠處糧草仍未收整完。
這麼多糧草,他們這千人大軍,夠吃許久許久了。
來時路上,夏興明雖抱着盡忠定國公府之心而來,絕無動搖,但難免會擔慮,一個無半分從軍經驗的少女,能否接受得了這樣一支都是男人的軍隊。
而接受了,可否會怯,可否壓得住他們這些烈性。
眼下,那些擔慮全無。
甚至細細回顧,才驚覺這不過是第一日。
經曆這麼多,全然覺得已跟她相處多月了那般。
夏興明擡頭看向天上淡白弦月。
國公爺,我們夏家,複興有望!
·
夏昭衣一直睡到巳時,若非陽光穿過窗紙落在她臉上,她或許能睡更久。
熱水,飯菜一直備着,來伺候她的,足足八人,此前都為林耀的仆婦。
夏昭衣不習慣,也不喜歡此,讓她們離開。
仆婦們卻不敢走,一直在門口相侯。
待少女出來,她們垂首跟上,直到夏昭衣語聲變厲,才不敢不離去。
宋傾堂早早等着了,為不顯得刻意,拉着李滿和楊富貴在檐下說話。
看到遠處少女出來,宋傾堂心情大好,說了句“她出來了”,擡腳快步過去。
“阿梨!
”宋傾堂說道。
雖是喜悅,但到底已沉穩,步伐快歸快,并不顯得脫兔。
夏昭衣點了下頭:“嗯。
”
“睡得可好?
”
“好,夏叔他們呢?
”
宋傾堂一笑:“你這夏叔,我都不知是喊誰。
”
“……”
“這是夏家軍,”宋傾堂笑道,“你喊一個夏将軍,得多少人應你。
”
夏昭衣也笑了,點點頭:“是啊。
”
“他們還在糧草那邊忙,得造辎重車輛,才好方便運走。
你現在,要去哪?
”
“找蘇姑娘。
”
“她啊,昨夜一宿未睡,眼下還在整理文冊呢。
”
“辛苦她了,我去接手。
”
“哎!
”宋傾堂叫道,“阿梨,我問你個事兒。
”
“嗯?
”夏昭衣回頭。
宋傾堂看了那邊的守衛一樣,壓低聲音:“阿梨,接下去,你打算如何安排這些兵馬呢。
”
他深知這些兵馬忽然出現,她即便是個鎮定從容之人,不會措手不及,但至少,她原先的計劃打算,定是被打亂了。
但他也無奈,他此次回來,是想去定陶調用來年的物資。
在信上,他壯着膽子問她可否在萬善關一聚,畢竟多年未見,未想,她回信說會去。
宋傾堂别提多開心,那幾日,他次次睜眼醒來,唇邊皆是笑。
便就在出發前的兩日,歐陽隽心事頗重地來找他,要他回到中原時,務必替他留意才在從信府冒過頭的“阿梨”。
宋傾堂當時的心情真是震驚,這不就,不就巧了麼。
得知宋傾堂此次南下已和她約好,歐陽隽還不信。
宋傾堂不服氣,直接把壓箱底的幾封寶貝信函拿出來,輪到歐陽隽震驚了。
苦尋多年的少女,和他身旁手下竟有不少書信往來。
歐陽隽的手都在顫抖,他捧着信,這才将夏家軍的秘密說出。
震驚情緒,再度回到宋傾堂身上。
全軍一千三百六十二人,加上歐陽隽一人,這麼多張嘴巴,這些年沒有一個人向外透露過半點。
便就這樣,他們跟着宋傾堂一起南下,去往萬善關。
來得頭一日,就……就打下了一座城。
宋傾堂的眼睛很清澈,認真地看着夏昭衣,着實想知道,她要如何安排。
雖然歐陽隽将軍提到蓋州那些莊子,可是,讓這些力大威猛,戰鬥技巧,能力,素養皆一流的精兵就此歸隐田園,不說宋傾堂覺得可惜,就連他們自己,也舍不得放棄那些兵器。
夏昭衣回看着他,安靜一陣,搖了搖頭。
“這是,不知?
”宋傾堂說道。
李滿和楊富貴走來,不過沒有靠得太近,但看他們神情頗為嚴肅,自覺不好多聽。
夏昭衣眉心輕攏,扭頭看向滿庭陽光。
說不知,不如說,沒底。
她暫不想告訴夏興明他們,二哥還活着的消息,因為不知二哥是否願意被他們知道。
同時,她也猶豫要不要告訴二哥。
這些年在蒼晉,二哥因履立戰功,早已從松炀營被調去赤門軍的振武營,如今,是一名校尉了。
短短幾年,從一個無名小卒升為校尉,在軍中并不多見。
夏昭衣确定,那就是二哥所想要的從頭再來的人生。
若告訴他夏家軍還在,無疑是将他好不容易愈合的口子再度撕開,要他去直面鮮血淋漓,人間至痛。
“我不知道,”夏昭衣很輕地說道,“我得書信,去問一問沈冽。
”
宋傾堂眨巴眼睛:“……沈冽?
”
“嗯。
”
“為何是他?
”宋傾堂忙問。
“我不确定師父是否雲遊,寫信過去,能不能馬上回我。
支離……他便算了。
”夏昭衣說道。
而沈冽,他也是知道二哥還活着的人。
宋傾堂睜着眼睛,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極其微妙的,又極其複雜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