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暴天氣,來去匆匆。
半個時辰後,大雨止歇,但是他們的船也被雷噼壞了。
徒步往南,陸路要走兩個時辰,再帶着個精力旺盛的郭雲哲,行路難度增加十倍。
由于他的頭發全部結成塊,像是沒洗過便被扔在箱底數年的抹布,夏昭衣令兩個方家奴仆直接剃光,重新再長。
滿是虱子的眉毛和身上其餘毛發幹脆也被一并剃光,現在沒了毛發的郭雲哲,白成一顆丸。
因着才下過暴雨,山地潮冷,一吹風,光着腦袋的郭雲哲便叽裡咕噜,滿口都囔,好幾次跑去掀起前邊方家奴仆的衣擺就要往裡鑽。
夏昭衣見狀,邊走邊順手編草木,不多會兒,一頂厚編的草帽編好,戴在郭雲哲光秃秃的腦門上,有幾分滑稽,但勉強禦寒。
快到均内鄉時,又遇暴雨,恰好遇見座土廟,他們便進去避雨。
土廟很大,供得是衡香本土的一位神仙,傳說由她掌管點青江的潮運,并護佑衡香一方水土。
很多人來躲雨,有人因為肚子餓,拿出一些幹糧吃。
因不想沉冽一路帶來得食物就此浪費,夏昭衣當時堅持要回去池塘邊收拾,兩個包袱整合作一個,被沉冽先一步拿走拎着。
但在船上時,已經被郭雲哲一個人吃光了。
天色越來越暗,沉冽站在土廟側門外,黑眸望着漫天的大雨,不知何時歇。
雖然雨大風嚎,但附近村民們起得炊煙,還是能将香味送來。
夏昭衣過去陪他站了一陣,雨絲飄打進檐下,涼意舒惬,能緩釋他們身上的疲累。
身後漸漸傳來說話聲,夏昭衣耳廓微動,稍稍側過頭去。
沉冽也被吸引。
均内鄉一帶已被兵馬控制,恰是沉冽派出去的,但大抵的自由沒有限制。
這些鄉民們正在聊一個不知道去哪了的人。
“要我說,這件事情肯定是那些當兵的幹的,表面上裝着仁義,背地裡面什麼事幹不出來!
”
“這怎麼可能?
那刀老五一沒錢,二沒勢,長得也不好看,那些當兵的針對他幹啥?
”
“就是啊,那些兵馬要是真的想要針對刀老五,直接針對就行了,人家現在可是一手遮天,幹嘛遮遮掩掩?
”
一個鄉民忽然壓低聲音:“我跟你們說吧,其實你們都沒有發現,最離奇的是那個刀老五的師父!
”
“他還有師父?
”
“你不是暗河莊的,你當然不知道,”另一個鄉民道,“說是他師父,但我有一次不知道是聽差了還是什麼,我聽刀老五喊他主人!
”
“嘿,這是狗叫主人還是奴才叫主人?
”一人嘲笑道。
“你們先别打岔!
快說說,為什麼說那個人離奇?
他人不是挺好的嗎?
”
“對呀,看着慈眉善目的。
”
那個鄉民的神情越發神秘兮兮,說道:“你們别看他看着人好,實際上那都是假的,逢年過節别人送東西給他,你們見他往外送東西了沒?
而且啊,别人送給他的東西,他看着是收下了,背地裡都給扔了。
”
“扔了?
”一人訝異。
“那可不是,我和我家老叔撿着了好幾次呢。
那些東西都好好的,他連拆都沒有拆就拿去扔了。
有時候還是刀老五去扔的,這刀老五也是實誠,居然不自己偷偷拿回家去。
”
“可你說的也太奇怪了吧,如果不想要,不收就好了,幹嘛又收下呢?
”
“就是啊。
”
“要不我說他離奇,”那鄉民繼續道,“而且,他家裡的所有東西都整整齊齊,有一次我經過他那院子,他正在剁肉。
那肉被他切成一條條的,刀工可真了得!
結果,他忽然打了個噴嚏,那刀稍微歪了,她1居然就不要那切歪了的肉,給扔了。
那麼大一條呢,少說半斤!
”
鄉民擡手比劃了一下。
旁人都覺得不信,好多人說他亂講。
“你們愛信不信,反正他就是一個怪人。
對了,這次刀老五不見人了,我們去他家找,他家裡可幹淨了,什麼東西都整整齊齊的。
而且,他也不見了!
”
“他們兩個人一起不見的?
”
“對,兩個人一起不見的,”說到這裡,那鄉民好像又想起什麼,忙道,“對了對了,還有一個事兒。
”
他把自己的手拿了出來:“刀老五師父的那個手啊,比我的起碼要長這麼多!
”
“哎哎!
這個我可以作證,”另外一個鄉民插話道,“我見過他的手,真就這麼長!
不過看着奇怪,他的手卻很好看,一點都不像幹農活的。
”
“對,他手上的那個皮膚可好了,我家婆娘一個女人都沒他的手好看。
”
其餘人聽到這,都算來了興趣。
沉冽側眸看向身旁少女,說道:“應該就是風清昂。
”
他的聲音很平澹,像是要散于風中。
夏昭衣的目光一直看着檐外的大雨,聞言微微彎唇:“嗯。
”
沉冽唇瓣輕張,見她如此,他張了張口,最後歸于無言。
時近亥時,大雨終于停了。
鄉民們罵罵咧咧,滿口咒天,逐一離開。
夏昭衣和沉冽也沒有多留,步出土廟,去往紫蘇染坊所在的三拜山東嶺。
王豐年等人還在大棚下面等。
衆人的注意一直都在三拜山高山上,有人最先看到西南方向過來的人,忙驚喜:“總管事,看呐,是大東家!
”
王豐年帶人迎下來:“大東家!
”
“将軍!
”
“二小姐!
”
一時間,嘩啦啦下來五六十人。
郭雲哲被吓到了,情緒忽然開始激動,往後面跑去。
沉冽立即要去追,夏昭衣一把拉住他的手:“沉冽。
”
郭雲哲摔在地上後又爬起,跌跌撞撞一通亂跑,嘴巴裡面念叨着更讓人聽不懂的詞。
不過很快,他便被夏家軍和晏軍,還有王豐年的手下們合力逮住了。
“你很累,不需要再在他身上浪費力氣了。
”夏昭衣聲音很輕地對沉冽說道。
沉冽眼簾微低,靜靜看着她:“無礙的。
”
“先去休息吧,”夏昭衣沖他一笑,“等下我們一起吃東西,我還欠你……一個餃子。
”
她提及這個餃子,沉冽忍俊不禁,莞爾笑起。
一路走來,他的眉眼不曾露出半分疲累,始終冷峻清傲,宛如一座矗立天邊的冰山,靜默隽永,不知春秋。
因她一句話,冰山似頃刻消融,他棱角分明的深邃面容變得柔和,如秋月向晚的風。
“好。
”沉冽說道。